第68章 守城之戰【一更】
城門外箭落如雨, 赫連誅護着阮久,看着遠處的太後,忽然有些想笑。
他知道太後不會輕易認輸, 但他也沒有想到, 太後竟然會孤身一人,統兵殺回來。
她已經逃出了尚京城, 還用兵符搬來了救兵, 再逃回梁國, 隐姓埋名過一輩子, 對她目前的死局來說,是最簡單的、最安穩的方法了。
可是她又回來了。
是為了赫連蘇爾嗎?還是為了權力?
赫連誅笑了笑。
太後這樣趨利避害,慣于自保的人,也會為了一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掉頭向回。
一道利箭帶起風聲, 落在赫連誅身邊。
赫連誅回過神,一手拽着阮久,一手擋開箭矢,帶着阮久撤到了城門前。
城門關上的瞬間, 幾只羽箭嗖嗖釘在門上。
阮久驚魂未定,城門将箭羽飛過的聲音都擋在外面,他身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赫連誅抹了抹他的臉,想要幫他把臉上的髒污擦幹淨, 但自己的手也是髒的,又把阮久的臉摸髒了。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不髒才怪。
滿天黃沙飛揚,阮久始終皺着眉, 赫連誅傻笑了兩下, 轉頭看了看四周。
烏蘭也正帶着一列侍衛, 出來查看情況。
看見赫連誅與阮久,他趕忙上前:“大王,王後。”
赫連誅松開抓着阮久的手:“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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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久還是皺着眉,瞧着他。
“來的人不多,晚上就能結束。但是大巫的棺椁還在外面,可能……收不回來了。”
赫連誅又轉頭對烏蘭道:“帶王後回去。”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要走,卻被阮久拉住了手。
阮久不說話,仿佛還沒怎麽回過神,而赫連誅回頭,不太會安慰他:“沒事,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阮久從懷中拿出手帕,握住他的右手。
赫連誅把他撲在地上的時候,把他護在懷裏,右手被碎石子紮了一下。這時他的右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阮久低着頭,用手帕幫他包紮傷口。
鮮血很快就将白淨的手帕浸濕,上邊繡着的小青雀也很快就被染紅。
這條手帕赫連誅向阮久要了很多次,阮久總是不肯給他。
赫連誅有一點驚喜,還有一點委屈:“軟啾,好疼……”
阮久還是不太會照顧人,打結的時候,兩只手使勁一抽,把赫連誅疼得話都沒來得及說完。
赫連誅“嘶”了一聲:“你先回去吧。”
阮久拍拍他的手:“那你自己小心。”
赫連誅笑着點點頭:“好。”
一群侍衛護送着阮久回宮,看着阮久走遠了,赫連誅才收斂起溫和的表情,皺緊眉頭,回頭将紮進腿裏的羽箭折斷。
這時帕勒老将軍也帶着人前來馳援,派人去城牆上防守,回頭見赫連誅人都要倒了,連忙把他扶住。
“大王?”
赫連誅滿手鮮血,丢開斷箭:“不要聲張,去傳太醫。”
他推開帕勒老将軍,不需要他的攙扶,接過披風,披上遮掩。他拖着傷腿走動起來,竟與常人無異。
果然還是要把阮久先送回去,阮久要是在這兒,他能疼得抱着阮久大哭。
那也太影響士氣了。
讓百姓全部撤入尚京城內圍,臨時征用外圍民宅。
此時赫連誅坐在椅子上,架着傷腿。
太醫正幫他處理傷口,用銀刀把紮進血肉裏的箭頭挖出來。
他看着赫連誅血肉模糊的傷口,忍不住說了一句:“大王,下回讓臣等把箭絞斷就行了,折斷箭矢,等于再受傷一次。”
赫連誅恍若未聞,去喊格圖魯:“外面情況怎麽樣了?”
格圖魯抱了個拳:“老将軍正在率軍守城反擊,叛軍攻城的力度和頻次都有所下降,久久攻城不下,叛軍必定士氣大減。我方只要繼續守城,等待時機,時機一到,我方立即反撲,天黑之前就能殲滅敵軍。”
“好。”赫連誅颔首,“傳我的令,戰中每誅殺一個叛軍,賞十兩黃金。以叛軍左耳為憑證,一只左耳,十兩黃金。”
“是。”
格圖魯下去傳令了,房裏又只剩下赫連誅與太醫兩個人。
哐當一聲響,太醫把挖出來的箭頭丢進托盤裏,忍不住又道:“大王,您下次還是要小心些,萬一傷了筋骨……”
赫連誅閉上眼睛,像是要小憩一會兒。
太醫實在是忍不住了,往傷口上敷藥,小聲道:“王後恐怕不會喜歡一個瘸子。”
赫連誅當即睜開眼睛:“什麽?”
這個太醫是常年跟着赫連誅侍奉的,說起話來,也大膽一些。
“王後不會喜歡瘸子。”
赫連誅不自覺有些緊張,厲聲道:“那你就好好治。”
“是,但您自己也要小心些。”
“……知道了。”赫連誅雖然不高興,但還是這樣應了一句。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別跟王後說。”
“是。”太醫幫他把傷腿包紮好,“大王這幾日不要太勞動這條腿了,最好也不要騎馬。”
這時太醫又看見他包着手帕的右手,便道:“大王,臣再幫您看看右手吧?重新包紮一下。”
赫連誅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寶貝極了,收回去:“這個先不用包。”
“流了這麽多血,不重新包不行。”太醫“惡魔”低語,“王後可能也不太喜歡手腳不麻利的人。”
赫連誅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右手遞過去了:“包一下,還用這條帕子。”
“是。”
太醫有些無奈,大半條帕子都已經被鮮血浸濕了。他只好先給赫連誅上了藥,再用幹淨的細布包好,最後再把那條帕子洗一洗,系上去。
還要把那只被血染紅的小青雀,正正地放在赫連誅的手心。
赫連誅翹着嘴角,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右手,然後站起身,穿戴好盔甲,系上披風,拿起放在一邊的重刀,推門出去。
他已經十五歲了,和許多草原人的十五歲一樣,正在精力最充沛、最敏捷、最強悍的那幾年。他甚至比許多草原人的十五歲還要高,還要強壯。
小麥色的皮膚,夜色一般濃厚得化不開的漆黑眼眸,還有臉上手上的舊傷疤,使赫連誅在披挂之後,旁人竟一時間難以分辨,他究竟是少年人,還是久經沙場的将軍。
他是一頭合格的頭狼,一頭能夠率領鏖兀人,抗擊所有外部侵略的頭狼。
赫連誅跨過門檻,将重刀背在背上,擰了擰手腕,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喜歡戰争,戰場上彌漫的鮮血氣息,莫名讓他的血液沸騰不止。頭狼生來好戰的天性,在他身上表露無疑。
而此時的尚京城也已經變成一個十足的戰場,随時有人從城樓上跌落下來,也随時會有箭矢刀劍落在眼前。
赫連誅收斂了笑意,臉色肅穆,擡手讓格圖魯過來,同他低聲說了兩句話。
格圖魯再一次領命離開。
赫連誅扶着刀,一步一步登上城樓。
他在城樓上站定的時候,格圖魯也回來了,幾個士兵把吊在宮牆上的攝政王擡過來了。
這幾天赫連誅讓人把他吊在城樓上,卻也每天讓人給他喂點吃的喝的,保證他沒那麽快死去。
格圖魯招呼士兵們将赫連蘇爾放下來,擡到正在打仗的城樓這邊,重新把他給吊起來。
遠處土丘上的太後看見這一幕,目眦欲裂,擡手喝止自己的人停下攻城的動作,騎着馬就要過去,被随行的士兵們攔住,最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赫連誅”,恨意入骨。
赫連誅早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神色淡淡,沒有反應,轉過頭,對握着牛角的號角官道:“跟對面說,王叔還有一口氣,只是三天沒喝水了。如果母親肯暫時停戰,一個人過來,那朕可以特許母親給王叔喂口水喝。”
士兵楞了一下,赫連誅面上浮現出冰冷嘲諷的笑容,低聲道:“就這樣說,朕想看看母親會不會為了他冒險,會為他做到什麽地步。”
“是。”士兵被他臉上的微笑吓得心頭一顫,手忙腳亂地握住牛角,開始向對面喊話。
對面的士兵聽見這樣無禮的要求,一陣嘩然。
這怎麽可能?如今太後也算是他們一軍主帥,一軍主帥為了一個不知死活的人,獨自冒險,去對面城池。要是過去了,對面亂箭齊發,就算是草原上最矯健的雄鷹,也絕沒有逃生的機會。
這簡直就是個死局。
所以他們都以為,他們不勸,太後也是絕不會過去的,她想得清楚。
但是太後騎在馬上,猶豫了許久,竟然策馬下了山丘。
衆人哪裏想到她會真要過去,連忙去攔。
赫連誅站在城樓上,搭着眼簾,遠遠地看着他們在争執。
他轉過頭,對士兵再說了一句:“跟對面說,朕數十個數,再不過來,就沒機會了。朕馬上把王叔的腦袋割下來,朕一向說到做到,母親知道的。”
“是。”
士兵如實傳話,一字不差。
果然,對面的人再一次變了臉色,太後擡頭,就看見城樓上的赫連誅已經豎起了一根手指,很快是兩根,她聽不見,她也看不清赫連誅的口型,但她知道,赫連誅在數數。
“一……二……三……”
她一把推開阻攔的衆人,策馬上前。
赫連誅收回手,臉上似笑似哭:“朕一直都知道,母親不愛先王,她愛攝政王。”
那種古怪的表情只出現在他臉上一瞬,很快就消失了:“繼續傳話,讓母親走過來。”
“是。”
話音剛落,太後就翻身下馬,獨自跑向城門前。
赫連誅擡手,讓城樓上的人将吊在城樓上的赫連蘇爾給放下去。
太後跌倒了幾次,跑到城門前時,赫連蘇爾正好摔在她面前。
她跪在赫連蘇爾面前,把他抱在懷裏,使勁搓了搓他的臉:“蘇爾?蘇爾?”
她摘下挂在腰間的水囊,給他灌了兩口水。
赫連蘇爾似乎是被嗆醒的,虛弱地睜開眼睛,恍惚看清眼前的人,喚了一聲:“阿姐?”
“是,阿姐來了,阿姐來救你了。阿姐錯了,阿姐之前脾氣壞,不該對你那麽不好,你別生氣,你好起來,阿姐對你好……”
赫連蘇爾笑了一下。
赫連誅也笑了一下。
他撐着雙手,站在城樓上,低頭看着這一場生離死別、感天動地的大戲。
看,母親對別人都是極好極好的,還會認錯,知道之前待人不好,還會想着彌補。
赫連誅看了一會兒,看到太後要把赫連蘇爾扶起來,背他回去,就不再看了。
他收回目光,招手讓格圖魯上前,又低聲吩咐了一句。
格圖魯再次領命離開,快步跑下城樓。
不多時,太後那邊的人就迅速趕來接應,把兩個人都接回去了。
太後将攝政王安置好,轉過頭,舉起手中長刀,又要開始攻城。
士兵們不解——他們不明白,赫連誅為什麽會把赫連蘇爾還回來,為什麽不在那時候動手,生擒太後。他們心懷疑慮,向前沖鋒。
再一次兵臨城下,城樓上的守城将士也都不慌不忙,在赫連誅的命令下,一支箭都沒動。
這時格圖魯又回來了,提着一個籃子,籃中是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
格圖魯把籃子放到城垛上,拍了拍嬰兒的臉,猶在睡夢中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來。
赫連誅朝衆人“噓”了一聲,然後向後退開,示意士兵把傳音的牛角放在嬰兒面前,讓對面的人也能聽見他的哭聲。
對面又是一陣騷亂,太後急急地喊了停。
隔得這樣遠,還會認得出這是自己的孩子,真是令人意外的母性。
赫連誅笑了笑,看向傳令官:“跟對面說,就和剛才一樣,母親一個人過來,我把孩子還給她。”
一樣的流程。
赫連誅能有什麽壞心呢?他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的生身母親,能為自己的孩子,做到什麽地步。
在弑母之前,他想最後确認一遍。
很快的,太後那邊又商議好了,太後下了馬,一個人再次走向城樓這邊。
這回沒有那麽容易了。
赫連誅伸手,拿起弓箭,搭弓射箭。
箭矢就落在太後腳邊,她方才走過的地方,只要她晚一步,腳掌就會被釘在地上了。
太後加快了腳步,赫連誅也加快了射箭的速度。
每一箭都落在她走過的地方,每一次都差一步。
旁人看在眼裏,只覺得心疼。
他永遠也求不到母愛,卻也永遠都狠不下心來誅殺母親。
赫連誅心中卻很平靜,他倒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想耍一耍,像在獵場上捉狼一樣。
他攆着那匹狼走,将獵物翻來覆去地逗弄,等到玩膩了,再一擊斃命。
這不是比打獵更好玩的事情嗎?
很快的,太後又一次跑到了城樓下面。
赫連誅箭囊裏的箭也正好射完,箭矢插在地上,每一支都入地三分,形成一條蜿蜒的路線,是太後走過來的路線。
赫連誅收起長弓,一擡手,将放在城垛上的籃子推下去了。
太後緊張得幾乎喊不出聲來,籃子摔到一半,就被原本就挂在籃子上的繩子牽住了。
城樓上有人牽着,那孩子安安穩穩地落了地,太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來,轉身要走。
那種似笑似哭的表情再一次出現在赫連誅臉上。
他最後一次舉起長弓,并不搭箭,只是輕輕地撥弄了一下弓弦。
铮铮一聲,太後聽見聲音,想都來不及想,就抱着孩子,跪倒在了地上,用自己的後背護着那嬰兒。
停頓了一會兒,她反應過來,沒有箭射過來,她便抱着孩子,重新站起來,跑進了士兵們的盾牌防禦之中。
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
赫連誅笑出聲,往後退了半步,擡手下令。
“傳朕軍令,全軍出擊!”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要走。
可是他一回頭,就看見阮久站在他身後。
赫連誅登時就紅了眼睛,不是殺紅了眼,而是委屈地紅了眼睛。
“軟啾……”
“嗯。”阮久擡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腦袋,但是礙于這麽多人都在,還是停住了手。
赫連誅低下頭,把腦袋湊到他的手底下,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自動讓阮久摸摸頭,感覺好些了,才問:“你怎麽又過來了?”
阮久小聲道:“中午了,我讓宮裏的人做了點吃的送過來。”
赫連誅扭頭看去,宮人們正在分發食物,城樓上的士兵們,都躲在城垛下邊,捧着餡餅狼吞虎咽。
見赫連誅發現了,又怕他怪罪,忙道:“大王,咱們這就出擊。”
阮久替赫連誅回答了:“吃飽再打吧。”
赫連誅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城樓上一衆士兵連忙道謝:“是,多謝王後。”
阮久握住赫連誅的右手:“你要過去吃一點嗎?給你也帶了。”
赫連誅用力點頭:“嗯,是你親手做的嗎?”
阮久反問:“我親手做的能吃嗎?是我親眼監督的。”
赫連誅被他逗笑,阮久走到城樓邊,低頭看了一眼底下。
事發突然,大巫的棺椁根本來不及拉回來,現在還停在外面。
棺椁上插滿了箭,被火燒過,也被刀砍過,早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模樣了。
阮久怔怔的,赫連誅說了一句:“馬上就結束了,等結束了就拿回來,重新換一副棺材。”
他的手掌按在阮久的腰上,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下去吧,這裏危險。”
阮久走下城樓,赫連誅跟在他身後,收斂起劍拔弩張、氣勢洶洶的利爪與狼牙,像一只乖巧的大狗狗。
阮久走到一半,赫連誅忽然一時興起,一只手摟住他的腰,把他從石階上抱起來。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喊了一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士兵們捧着餅,眼睜睜地看着王後被大王擄走了。
王後激烈反抗,但是很輕易地就被大王制住了。
像頭狼捏着一只小兔子,捏住不放,還要尋開心似的捏一捏。
赫連誅舉着受傷的右手,讓阮久喂他吃飯。
阮久不想說話,默默地把東西遞給格圖魯,讓他吃。
格圖魯哪裏敢接?假裝沒看見,就站到了赫連誅身後。
阮久想了想,把餅塞到赫連誅嘴裏:“快吃。”
赫連誅笑了笑,端起碗,抿了一口肉湯。
他帶着笑意環顧四周,抱着餅的士兵們連忙低下頭去,專心啃餅。
吃過東西,赫連誅就讓烏蘭把阮久帶回去了,戰場上刀劍無眼,阮久不适合在這裏待着。
仍舊是看着阮久安全離開了,赫連誅才扶着刀,走上城樓。
城門大開,全軍出擊。
赫連誅在城樓上統籌全局。
太後雖是第一次帶兵,卻也別有心計,盡是偏招險招。
赫連誅一一招架住,一次又一次地反擊。
直到傍晚,叛軍左翼右翼全部潰敗,節節敗退,已被打出十裏之外。
太後與攝政王在一小隊人馬的掩護下,逃離戰場。
赫連誅的眼睛比鷹眼還利,一眼便看見了:“那隊人不正常,格圖魯,你去追。”
“是。”
“抓活的。”
于是格圖魯騎着馬,同樣帶上一小隊人馬,趁着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繞過後方。
暮色四合之時,格圖魯回來了。
士兵們俘虜着太後回來了。
回城的路上,格圖魯還沒有說什麽,原本追随太後的叛軍,就一起放下了手裏的武器。
城門前血流成河,屍骨成山,太後與攝政王,還有那個孩子,被帶上了城樓。
赫連誅雙手撐在城垛上,頭也不回,默默地看着底下的人清掃戰場。
他早就知道事實了,他的母親并不喜歡他,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喜歡他。
今天的事情更讓他明白了,他的生身母親,狠心決絕的太後,在必要時候下了誅殺赫連誅的命令,也會在必要時候,為她的另一個孩子舍生忘死。
她不會殺掉所有擋她路的人,她只是會殺掉赫連誅。
鮮血與死屍吸引來盤旋的禿鹫,四寂無聲,一時間只有禿鹫拍打翅膀的聲音。
赫連誅看了好一會兒,仿佛根本不知道太後就跪在他身後。
沉默許久,赫連誅才回過頭,低低地喚了一聲:“母親。”
太後擡眼看他。
兩雙極其相似的、漆黑的眼眸對上目光,最後是太後率先挪開了目光。
“要殺要剮随便……”
赫連誅卻不再理她,只是一把拽起攝政王:“王叔。”
他已經醒了,只是還很虛弱,趴在地上,被赫連誅拽着衣領,提起來。
太後尖叫:“不許動他!”
赫連誅從侍從手裏接過長刀,太後喊得愈發大聲:“不許!不許動他!”
赫連誅卻把長刀塞進赫連蘇爾的手裏:“來,朕再給王叔一個機會,用赫連家的方式決鬥。”
他松開手,赫連蘇爾連刀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赫連誅抽出重刀,等着他把刀給撿起來。
赫連蘇爾彎下腰,顫巍巍地把長刀撿起來,擺出進攻的姿态。
只過了一招,不必留有懸念,甚至赫連誅的刀尖都沒有沾血,因為赫連蘇爾站不穩,往後倒了幾步,直接翻身跌下城樓了。
太後大喊着沖到城樓邊,可是底下的屍首實在是太多了,她連赫連蘇爾的屍體都辨認不清。
那個孩子被太後的喊聲吵醒,大哭起來。
太後撲上前,拽住赫連誅的衣領,大喘着氣,卻什麽話也說不出。
“你……你……”
赫連誅淡淡道:“我是按照天神阿蘇陸的規矩辦事的。”
太後的手如同鷹爪一般,緊緊掐住他的衣領:“你……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以為你得了鏖兀就得意了,你和你的父親一模一樣,你永遠是孤家寡人,永遠是一個人。”
“我知道,你又想起阮久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他也不會陪你。從現在開始,從剛剛開始,他不會陪着你了。”
她嗓音沙啞,如同來自地獄的詛咒。
赫連誅聽出她話裏的不對,掐住她的脖子,厲聲問道:“阮久怎麽了?你把阮久怎麽了?”
他轉頭,吩咐侍從:“回去看看王後在不在宮裏。”
太後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她費力扭頭,看向城樓下的屍山血海:“你信不信,他在這裏。”
掐在她脖頸上的手倏地收緊,赫連誅手上頸上青筋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