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手忙腳亂【二更】

赫連誅越靠近, 阮久就越能将他看得清楚。

赫連誅蓬頭垢面的,身上的盔甲都滿是血污,臉上兩三道擦傷, 已經結痂了。他還背着那柄刀, 右手還纏着阮久的手帕,不過手帕已經全叫鮮血染紅了, 已經變黑了。

右腿還是跛的, 大概是什麽時候受了傷。

他簡直像是個小乞丐。

赫連誅緊盯着他, 一步一步、以最快的速度挪到他面前。

他一邊走, 一邊撒嬌:“軟啾,我疼死了……”

這時周公公也拉了拉阮久的衣袖,他看見這樣的場景,也有些遲疑, 但還是放不下要讓阮久跟他一起走的願望。

阮久回頭看了一眼,又轉回目光。

大梁與鏖兀的建築真是太不同了,涼州與溪原就靠得這樣近,一邊是飛檐, 一邊是石頂。

截然不同,泾渭分明。

迎面吹來的風,将阮久身上原本就系得不牢的披風吹掉,風将他的頭發吹亂, 他下意識擡手要去擋住自己的眼睛,再擡起手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把手從周公公手裏抽出來了。

他還像赫連誅那裏走了兩步。

已經很明顯了。

但阮久還是有些猶豫,他最後回過頭一次, 然後赫連誅就被絆了一下。

幾個士兵驚慌地大喊:“大王!”

赫連誅反手抽出長刀, 立在地上, 支撐住了身體。他擡頭看向阮久,用可憐巴巴的小狗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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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過去嘛。”

于是阮久朝他奔去。

赫連誅笑了一下。然後阮久站到他面前,卻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要不要扶他一下,該怎麽扶他。

阮久第三次擡起手又放下的時候,赫連誅丢開重刀,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就這樣靠在了他的身上。

身後士兵一擁而上,将周公公和剩下的人通通抓獲。

阮久焦急回頭:“別……”

赫連誅用髒兮兮的爪子把阮久的臉掰回來,讓他只看着自己。

他欣喜若狂,心情極好,知道阮久的意思,吩咐了一句:“先別傷人。”

士兵們中氣十足地應了一聲“是”,阮久才放下心來。

這時候赫連誅只是看着阮久的臉,他已經比阮久高了,看着阮久的時候,需要低頭了。

想到自己剛才對周公公坦白的話,阮久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睛,問道:“你剛剛聽見什麽了嗎?”

赫連誅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阮久登時緊張起來:“你……你聽見什麽了?”

“我聽見軟啾說:‘小豬,小豬,快來救我,快來救我!’然後小豬就過來了。”

“我不是說這個……”

赫連誅笑了一下,雙手——前爪搭在他的肩上,繼續靠在他的懷裏。

“我聽見軟啾的心跳。”

“……”

他們要先回溪原行宮修整修整,再找時間啓程回京。

赫連誅好幾天沒休息,從尚京追到溪原,實在是累極了,卻又始終不肯閉眼休息一會兒,一定要瞧着阮久才安心。

阮久見他眼底兩片烏青,害怕他騎在馬上都會摔下來。而且他騎馬不看路——光顧着看阮久了。

可能這次的事情給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陰影,他只要一會兒看不見阮久就要開始找。

沒辦法,阮久只能和他共乘一騎。

阮久環着他的腰,捋了捋他頭盔上已經髒污的盔纓:“小可憐。”

赫連誅回頭看他:“軟啾,我想在後面抱着你。”

“不行,你會摔下去的。”

赫連誅弱弱地反駁:“我不會。”

阮久哄他:“好好好,但是現在我有點餓了,我們快點回去吃東西好嗎?”

赫連誅斂眉,乖順道:“嗯。”

“乖。”

阮久“駕”了一聲,馬匹向溪原城跑去。

身後的士兵們正要将太後餘黨都帶回去,涼州城城樓上,駐守的大梁士兵問道:“兄弟,你們在幹啥呀?”

懂得漢話的鏖兀士兵回道:“我們大王過來追老婆!”

大梁士兵呆滞。

鏖兀士兵又道:“不好意思,差點越界了,沒吓着你們吧?”

“沒有。”梁國士兵慢慢地從呆滞中回過神來,“你們的王後不是我們梁國公子嗎?”

“是啦!大王過來追他!”

鏖兀士兵押送着太後餘黨離開,留下梁國士兵在原地驚嘆。

我們梁國公子,把他們鏖兀大王捏在手心裏,捏得死死的。

真是為國争光!

很快就回到了溪原行宮。

他們才離開沒多久,行宮雖然簡陋,但還留下了幾個侍從打掃。

烏蘭趕在前面回來,他們到的時候,行宮裏都已經預備好了。

阮久在殿門前下了馬,然後接住馬上的赫連誅,赫連誅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倒像是個話本裏的小姑娘。

阮久頗感欣慰,但是在赫連誅站到地上之後,就不大高興了。

赫連誅實在是太高了。

話本子裏根本沒有這麽高的小姑娘!小姑娘都是比大俠矮一個頭的!

阮久把他的頭盔摘下來:“去洗澡。”

赫連誅拉着他的衣袖:“那軟啾呢?”

“我也去洗。”

赫連誅自然而然地提議:“那就一起洗嘛。”

“不要。”阮久拂開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沒那麽大的浴桶。”

赫連誅重新拉住他,眼巴巴道:“我占很小的位置就可以了。”

“不行,我不想和你一起。”

“軟啾。”赫連誅拽着他的手,無師自通地晃來晃去撒嬌,“軟啾,求你了。”

阮久差一點就被俘獲了,他堅定決心:“不行。你今天是怎麽回事?你該不會……”

趁着我不在,偷看了我藏在床底下的畫冊吧?

否則也沒有其他理由來解釋他這種行為。

阮久瞧着他,赫連誅原本不想說的,最後還是垂下了眼:“這裏離梁國太近了,你別回去嘛。”他察覺到這話可能不太對,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先別回去。等過一陣子,你想回去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赫連誅目光真摯:“但是你一定要回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阮久還以為……

阮久臉色微紅,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分明是他自己在想不合時宜的事情,他反倒去敲赫連誅的腦袋。

赫連誅也不喊疼,又像大狗狗似的,湊過去了。

阮久覺着對不住他,想了想,又捧住他的臉,啾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不走。”

阮久難得這樣親他,赫連誅覺得,自己正在渾身冒熱氣,就算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但他好像還是特別精神。

阮久一扭頭,不知道看見了什麽,被吓了一跳,緊張地縮回了手。

赫連誅轉頭看去。

米飯和饅頭,就并排站在房門裏,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看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阮久有些結巴,像是做了壞事,被自家小崽子抓住了:“它……它們怎麽也過來了?”

“是它們聞着氣味追過來的,但是跑到溪原,實在是累壞了,我就把它們留在這裏了。”赫連誅靠過去,“軟啾,你能再親我一下嗎?”

“不行。”阮久手忙腳亂地推開他。

“可是它們兩個已經比我們做的還多了。”

“什麽?”阮久蹙眉,扭頭看他,“你懂得了?你是什麽時候……”

赫連誅拉着他要走:“進去洗漱。”

阮久試圖追問:“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明白這些事情的?”

就是那個時候,該懂的時候,自然就懂了。

赫連誅背對着屏風,靠在浴桶裏,聽見門開的聲音,還有阮久窸窸窣窣擦頭發的聲音,他好像還把水弄進耳朵裏了,正歪着腦袋,拍拍耳朵。

阮久的聲音在赫連誅耳邊被無限放大,然後又被無限縮小,像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拂來拂去,弄得他心神不寧。

赫連誅精神極了,然後阮久喊了他一聲“小豬”,把他的魂給喚回來。

赫連誅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可他沒有答應阮久,阮久有些奇怪:“小豬?你睡着了?”

直到阮久的聲音到了耳邊,他才回過神,嘩的一下從浴桶裏站起來:“醒了!你別進來!”

“噢。”他的語氣這樣兇,阮久也沒有進去,在屏風前就停下了,“那你快點,傷口不方便多泡水。”

“……嗯。”赫連誅低頭去看水面,看見水面上漂浮的白沫,心想這要是讓阮久看到了,那就完了。

阮久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小孩子。

他飛快地擦幹水,披上衣裳,然後重新把水舀進水桶裏,提着“罪證”跑出去。

阮久還沒看清,他就已經出去了。

簡直像是少林寺的弟子提着木桶,走梅花樁練功一樣。

赫連誅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躺,才把所有“罪證”全部銷毀。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走回阮久身邊,阮久的長發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印在他後背的、雪白的中衣上。

就這一眼。

赫連誅拿起巾子,試圖走到他的身後,幫他擦擦頭發。

這樣阮久看不見他,而他能夠看見阮久。這樣最好。

但是阮久沒等他走到自己身後,就把他手裏的巾子拿過來了。

“手伸出來。”

赫連誅伸出雙手,阮久拿起手邊的藥粉:“給你上藥。”

阮久驚愕于他手上傷口的嚴重,擡頭看他:“這幾天他們沒給你換藥嗎?”

“我沒空。”赫連誅也看着他,“找不到你,我不想上藥。”

阮久有點生氣,又有點心疼,原本是要拍一下他的手掌的。想了想,卻只是吹了一下他手上的傷口。

“這幾天我給你換藥,你記得提醒我。”

赫連誅用力點頭:“嗯。”

等包好手,他就提醒阮久了:“軟啾,還有腿。”

他撩起褲管,把被箭射中的傷口露給阮久看。

阮久就說,他怎麽走路有些跛腳。

他低頭給赫連誅上藥,赫連誅又提醒他:“軟啾,要先吹吹。”

“我讓你提醒我給你換藥,不是讓你提醒我什麽吹吹。”

阮久擡起頭,看着他說出這話,赫連誅卻一反常态地往後挪了挪,順手拿起阮久靠在身後的軟枕,擋在腰腹上。

太難堪了,為什麽只是看見阮久就這樣?

他是天底下最沒有自制力的小豬,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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