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阮久和朋友們從馬球場裏出來, 一同回了永安城,在阮府門前分手。
阮久在偏門前翻身下馬,朝他們揮了揮手, 他們也擺擺手,就算是道別。打了一下午馬球,實在是累極了, 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兩句。
阮久在家裏吃了頓極其豐盛的晚飯,阮夫人直說他瘦了, 一個勁地給他夾菜。
一頓晚飯吃了許久,阮久正摸着小肚子喝茶的時候, 阮老爺站起身:“小久,跟我來書房一趟。”
“好。”阮久放下茶盞,跟着父親出去了。
阮久跟在父親身後進了書房,回身關上門。
阮老爺在桌前坐下,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過來坐。”
阮久卻忽然傻笑了一下,阮老爺皺眉:“你幹什麽?”
“沒有。”阮久笑着上前坐下, “我每次過來, 爹都指着地上說:‘給我跪。’”
“那還不是因為你——”阮老爺擡手要打他, “太不聽話。”
阮久噌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已經很聽話了!”
阮老爺收回手,咳嗽了兩聲:“不打你了, 你過來。”
“噢。”阮久慢吞吞地挪過去。
“小久啊。”阮老爺問,“那個……大王對你還算好吧?”
“嗯。”阮久點點頭,“他不敢欺負我的。”
“那就好。”阮老爺朝他招招手, “你再過來一點。八皇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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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久又是點頭:“嗯, 今天下午晏寧他們跟我說了。”
“英王來找過你了嗎?”
“嗯, 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用理他, 他那是看上我們家的錢了,之前也來找過我幾次,回絕了就是。”
“我知道了。”阮久垂了垂眼,“那……爹是怎麽想的?”
“爹什麽也不想。”
阮久疑惑:“啊?”
“你已經安定下來了,聽說鏖兀那邊把大巫當神仙侍奉,爹不擔心你了。你哥這邊,我給他留了南邊的溫泉莊子,還有幾艘大船,要是不妥,爹安排的人馬上把他帶去出海。陛下這幾年的身體還算好,應該不會出事,一旦出事,你在鏖兀,你哥出海,我馬上把所有家産分給永安百姓。”
阮老爺精明一笑:“所以爹誰也不幫。你哥和太子交好,你和八皇子交好,本來就難選,幹脆爹誰也不選。”
這倒是最穩妥的法子。
可是……
這個法子,只是對阮久和阮鶴最妥當的法子,阮老爺要把家産分給百姓,要是惹惱了皇帝怎麽辦?
阮久眨了眨眼睛:“爹,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阮老爺摸摸他的腦袋,“行了,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阮久坐着不肯走,阮老爺笑了一下:“你這次回來,也別留太久,要是鏖兀那邊不高興了,就不太好了,早點回去。”
阮久忽然吸了吸鼻子,正色道:“爹,我們家是不是破産了?”
“……沒有。”
“那你是不是養不起我了?”阮久又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可是我今天又沒有吃很多。”
“……”阮老爺無奈,“好好好,你多留幾天,多吃點,爹不催你走。”
阮久當即就笑了,從椅子上跳起來:“那我去找我哥。”
阮久洗漱之後,就鑽進兄長的屋子裏。
“哥……”阮久推門進去,擡頭一看,就看見劉長命蹲在房梁上。
劉長命閉着眼睛,一動不動,老神在在。
阮鶴把阮久給拉過來:“別管他,他習慣了。”
阮久收回目光,跟着兄長進了裏間。
“哥還沒帶他去找太子嗎?”
“還沒有,你才剛回去,我現在去,未免太過引人注目,等過幾天再去。”
“好。”
桌上放着阮久帶回來的那幾封書信,阮久看了一眼:“哥看出什麽來了嗎?”
阮鶴搖頭,把書信都收起來:“還沒有。”
從赫連誠那裏找到的書信,阮久基本都看過,把看起來就顯然無關的挑出去,再細細篩選,只剩下這幾封。
有幾封是用鏖兀話寫的,還有幾封是用漢話寫的。
鏖兀話的幾封,落款是一個人;漢話的幾封,落款又是另一個人。
相同的是,書信的篇幅都很短,講的都是一些瑣事,馬匹草料的采購之類的。
阮鶴把書信收好,對阮久道:“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不早了,睡吧。”
阮久想了想:“對了,哥,赫連誠不怎麽會漢話。上回那個來永安的鏖兀使臣阿史那,是他的人。阿史那是個梁國通,如果查一查和他熟識的鏖兀官員,應該會有進展。”
“好,兄長知道了。”阮鶴拉住他,“你先去床上等着,兄長去洗漱。”
“嗯。”
阮久走到床邊,看見榻前放着兩本話本,應當是阮鶴特意準備給他看的。
他靠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話本,阮鶴就回來了。
阮鶴把他哧溜一下推進床裏,把他手裏的話本拿走:“睡吧。”
阮久調整了一下姿勢,抱住兄長的手,滿足地應了一聲:“嗯。”
阮鶴拍拍他的手:“在鏖兀過得還習慣嗎?”
“兄長都問過五遍了。”阮久揉了揉眼睛,“很習慣。”
“鏖兀大王對你還好?”
“嗯,他不敢欺負我,一向都是我欺負他。”
“是嗎?”
“是啊,他有點傻傻的,當然比不上我。”
阮鶴看了他一眼,瞧見他眼底的神色,笑着問道:“你喜歡他嗎?”
仿佛被戳中了什麽隐秘的地方,阮久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可以和蕭明淵玩笑似的提起,但是家裏人問他,他就……
有點慌亂。
阮久偏了偏頭,把臉埋在軟枕裏。
好半晌,才悶悶地回答了一句:“……喜歡。”
阮鶴撥了撥他落在臉頰邊頭發:“那他喜歡你嗎?”
阮久從軟枕裏擡起頭,黑暗裏,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喜歡。”
“真的嗎?”
“真的!”
阮久自信又樂觀。
阮鶴笑了一下,還是覺得他孩子氣。
“他要是不喜歡我,為什麽要親我?”
阮鶴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阮久平躺在床上,舉起雙手雙腳,晃了兩下,手上腳上的狼牙鏈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我回來的時候,小豬還給我戴了這個,他很怕我不……”
阮鶴表情凝重,面帶殺氣。
阮久疑惑:“哥,你怎麽了?”
阮鶴抱住他:“睡吧,別說了,哥有點難受。”
他還有舊病在身,阮久一驚,連忙爬起來摸他的額頭:“怎麽了?哥,你哪裏不舒服?”
“哥想重上戰場。”
翌日,阮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家裏慢慢悠悠地洗漱好了,去吃早飯,吃了早飯就和家裏人待在一起說話,說了一會兒就吃午飯。
然後繼續和家裏人說話,阮久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了半個時辰,被發現之後,就被烏蘭擡到床上去睡,又睡了一個時辰。
一直到了傍晚,他才起來收拾收拾,換上鏖兀的衣裳,坐着馬車,進宮赴宴。
阮老爺與阮鶴本來要陪他一起去的,最後還是被阮久勸回去了。
這是給鏖兀王後的接風宴,他一個人去就足夠了,只是一晚上,很快的。
阮久坐在馬車裏,烏蘭幫他編頭發。
烏蘭小聲埋怨:“王後要是早點起來,就不用在馬車裏編頭發了。”
“随便編兩下就行了。”阮久甩了甩頭發,“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鏖兀王後到底紮幾個小辮子。”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時,烏蘭也正好幫他把頭發綁好了。
阮久摸摸自己的頭發,很是滿意:“走吧。”
兩個人跟着引路的小太監一路進了宮,在宴會的宮殿中停下。
阮久進殿行禮,右手按在心口,微微彎腰。
擡起頭時,他看見坐在主位上的梁帝,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蕭明淵。
阮久吃了一驚,分明昨天他來見梁帝的時候,梁帝還對蕭明淵不冷不熱的,今天蕭明淵就坐到他身邊去了,兩人看起來還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
阮久移開目光,往邊上看了看。
英王在下首第二位,面色不是太好。
而後小太監帶着阮久在下首第一的位置上坐下了。
蕭明淵給梁帝斟了酒,梁帝朝阮久舉起酒樽。
阮久有些遲疑,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杯子裏的只是茶水。
他舉起杯子,擡起頭,蕭明淵朝他笑了一下。
酒過三巡,阮久時不時留意着主位上的情形。
他幾乎可以确定,梁帝和蕭明淵父子兩個,已經和好了。
而後梁帝笑吟吟地朝阮久招了招手,讓他也上來。
于是阮久和蕭明淵一起,坐在梁帝兩邊。
梁帝滿面紅光,看起來心情不錯,拍了拍阮久的手,比昨天熱絡太多:“好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身後的太監會意,擡手讓殿中的舞樂停下。
舞姬與樂師都下去之後,殿中一時間安靜得古怪。
梁帝清了清嗓子:“這次小久回來,是回來辦冠禮的。此事讓禮部和內廷去辦,務必辦得漂亮。”
他頓了頓:“小久去和親的時候,少年心性,頑皮愛玩,朕為了哄他高興,把皇家族譜裏,他的名字往前挪了一個。結果小八就排在他後面了。”
“朕實在是沒想到,他還能回來。可巧又是回來辦冠禮的。小八的歲數是比小久大些,但是族譜上的名字還在小久後面,朕就想着,委屈委屈小八,把他的冠禮往後推一推。”
“所以——”梁帝忽然加重了語氣,“小八的生辰過了大半個月,朕沒有給他辦禮,也沒有給他封王。”
“朕委屈了他,你們這些不明白內情的人,竟然也跟着讓他受委屈。”
梁帝忽然抓起案上酒樽,砸在殿中,酒水四濺。
天子一怒,地動山搖,殿中官員連忙起身下跪:“臣等不敢。”
英王自然也是出列跪下的,他不經意間與蕭明淵對上目光,瞧見他眼中的諷意。
二十年的父子情誼,更何況蕭明淵還是幼子,梁帝已經寵愛了他十多年,人越老,就越放不下。
只要蕭明淵下定決心去争一争,他甚至不需要籠絡朝臣,只要他在梁帝面前服個軟,梁帝就會輕而易舉地原諒他。
于梁帝而言,不論是太子,還是英王,都與朝政有所牽連,雖然是他的兒子,但總歸有利益糾葛,是父子,也是君臣。
只有蕭明淵,他看起來對朝政一點都不感興趣,對梁帝而言,他只是一個完全仰仗自己的小兒子。
失去父親的寵愛,他就能消沉好幾年。
梁帝最喜歡他這樣的兒子。
雖然英王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麽法子,但看起來,效果很不錯。
蕭明淵只花了一個晚上,就回到了從前跌下來的位置。
這次宴會之後,再也沒有朝臣敢瞧不起他了,英王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了。
宮宴散後,梁帝喝多了,蕭明淵把他扶回寝殿。
阮久在宮道上等他,見他出來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蕭明淵快步走下臺階:“我們的冠禮得放在一起辦了。”
“沒事,乖弟弟,我又不嫌棄你。”
阮久摸摸蕭明淵的腦袋,蕭明淵朝阮久龇牙。
走到宮門前的時候,阮久小聲問道:“你做了什麽?”
蕭明淵攤手:“沒做什麽。”
“你沒做什麽能……”
“你別問了。”蕭明淵神色堅定,一定不願意跟他說。
這時英王府裏,英王也在聽底下人查探的情況。
“昨天八殿下用晚飯,底下人送了一道羊羔上來,羊羔應該是鏖兀王後從鏖兀帶來的。八殿下看見羊羔,當時就放下筷子流淚了,說:‘這不就是離了父皇的我嗎?’”
“後來半夜裏,八殿下從夢中驚醒,連衣裳都沒穿好,就跑進了宮。陛下當時宿在王美人宮中,聽說八殿下來了,本想讓人打發他回去。但是八殿下拿出一支禿筆,讓人呈給陛下看,陛下就肯見他了。”
“聽宮裏伺候的太監說,八殿下哭着認錯:‘今日看見阮家父子,心中不勝悲痛。又見羔羊,想見羔羊跪哺,兒臣真是不忠不孝,罪該萬死。’後來陛下也十分動容,佯怒說他不懂事。八殿下就順坡下了,說是自己年輕不懂,現在遭了罪了,就明白了。”
“結果父子二人,就說了一夜的話。”
英王面容扭曲,揚手砸了手裏的東西:“他也就只會哄哄父皇。”
蕭明淵的生辰在正月,早已經過了。
梁帝沒有讓禮部給他辦禮,更沒有給他封王,現在改了口,說是為了阮久,才把蕭明淵的冠禮推遲。
不論梁帝的初衷究竟是什麽,但只要他這樣說了,這就是他的本意。
蕭明淵與梁帝父子兩人的關系很快就回到了阮久和親之前,甚至比從前還好。
梁帝還來看過他們打馬球。
阮久的生辰在六月,這陣子禮部和內廷都在忙着籌備他和八殿下的冠禮。
很快就到了這天。
阮久早早地被人從被窩裏挖出來,洗臉漱口,然後被趕到阮家的祖廟去。
阮老爺請了永安城裏德高望重、身體康健的老人家來給他束冠。
別的都在其次,阮老爺主要看中這位老人一生平坦、無災無難。這老人原本住在離永安外的莊子上,不肯挪動,阮老爺派人去請了幾次都沒請動。
阮夫人都被他氣笑了,勸他換個人算了:“咱們家是兒子束冠,又不是女兒出嫁,要請福全老人來梳頭。”
偏偏阮老爺“一意孤行”:“不行,就要他。”
于是他大手一揮,合老人口味的名家字畫、古籍孤本流水一般往莊子上送去,最後才把這位老人請來。
此時那老人看着正朝這裏走來的、偷偷打哈欠的阮久,看了一眼阮老爺,咳嗽了兩聲:“就為了這樣一個臭小子?”
“再不好也是自己家的。”阮老爺笑道,“況且我看着挺好的。”
這時阮久也到了面前,朝他們作揖:“爹,老先生。”
禮數十分繁瑣,阮久跪在軟墊上,原本還昏昏欲睡,後來擡頭對上父親的目光,登時清醒過來。
他從沒見過父親這樣的目光,帶着一點莫名的感慨。
或許看着阮久從小小一只,長成現在這樣,他花費了無數的時光和精力,在阮久身上,他總能看見這些東西留下的痕跡。
好比阮久唇角邊淡淡的小痣,是他自己每天用手指摸摸,才摸淡的。
盡管阮久總是惹他生氣。
阮久看懂他眼裏的意味,眼眶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阮老爺擡起手,用手指按了按兩眼下邊,讓他別哭。
然後手指向下,阮老爺再按了按兩邊嘴角,讓他笑一笑。
阮久努力翹起唇角,但還是忍不住,閉着嘴,“嗚”地一聲就哭出聲來了。
阮夫人被他吓了一跳,顧不得旁人都在,上前抱抱他:“怎麽了?怎麽了?娘親的小可憐,哭得跟小毛驢似的。”
阮久哽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阮老爺嘆了口氣,阮久哭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能忍住。
他不想承認,自己只是看了父親一會兒,就哭出聲來了,于是他好不容易平複好了心情,便哽咽着道:“梳頭太疼了。”
阮老爺與夫人對視一眼,阮老爺把好不容易請來的老人家請下去休息,自己拿起梳子。
“好好好,小讨債鬼,爹給你梳。”
阮久鼻音濃重:“嗯。”
本來就怪他,要不是他做那些動作,阮久覺得自己肯定不會那麽容易就被他惹哭。
阮老爺給他預備的玉冠當然也是最好的,只是往阮久腦袋上放的時候,阮久搖了搖頭,撒嬌道:“太重了。”
“好好好,換一個,換一個。”
阮老爺放下玉冠,看了看周圍,擡手要讓小厮上來,吩咐道:“去我書房,把我早前挑過的那幾箱發冠拿上來,給我們今天剛滿二十的小公子好好挑挑。”
可是沒等小厮領命,阮鶴便起身上前。
“爹,用我的吧,我的東西他總不會嫌棄。”
阮老爺看向阮久:“你哥的給你戴,可以了吧?”
阮久想了一會兒,最後點點頭:“好吧。”
于是阮鶴低下頭,把自己頭上玉冠摘下來,遞給阮老爺。
阮久美滋滋地等着阮老爺給他戴冠,阮老爺見他搖着尾巴的模樣,實在是覺得好笑。
“這下你高興了?”
“嗯。”
阮久點頭,阮老爺按住他的腦袋:“別亂動,沒戴好。”
戴好玉冠之後,阮老爺才垂眸看他。
是不錯,他的兒子就是最好的。
阮久擡眸,與他對上目光,眨了眨眼睛。
察覺到自己可能又忍不住要哭,阮久連忙問:“我可以起來了嗎?”
阮夫人以為他是跪累了,忙道:“行了行了,快起來吧。”
阮久又道:“娘,我去看看蕭明淵那裏好了沒有,我和他們約好了去天香街玩……”
他話音未落,阮老爺便大聲質問道:“你要去哪兒?”
天香街是永安城樂坊舞坊集聚的地方。
阮久拍拍臉頰,改口道:“不是,是去降香樓看看香料。”
他忙不疊逃走:“我先走了,爹娘再見,我中午回來吃飯。”
阮老爺心中感慨蕩然無存,緊急抽調人手,讓他們去天香街街頭街尾堵着,看見阮久出沒,立即抓來歸案。
而阮久轉身跑走之後,才松了口氣。
可算是沒哭。
最後,将老人家送上回程的馬車時,那老人家笑着對阮老爺說:“常聽人說,阮青樸阮老爺做生意精明,一本萬利,我看不然。我只是過來坐一坐,吃點東西,喝點茶,阮老爺就花了千兩萬兩出去,這生意可做得不太值。”
阮老爺笑了笑:“我的錢多得很,花在孩子身上,花多少我都高興。”
“那我花在天香街,爹也高興嗎?”
您的小公子出現。
阮久适時探出腦袋。
阮老爺問:“你怎麽回來了?”
“我忘記了,和他們約的不是今天,是明天。”阮久笑着摸摸鼻尖,“我出來送送先生。”
阮老爺輕哼一聲:“算你還有點長進。”
父子二人送走老先生,阮老爺反手一揪,就把他提走了。
“你什麽時候去過天香街?”
“沒有!爹,我錯了!”
這天夜裏,一輛馬車從阮府偏門緩緩駛出,朝着天香街駛去。
馬車上三個人,阮老爺與阮鶴坐得端正,阮久揉着腦袋,委委屈屈地曲着腿,坐在一邊。
阮老爺道:“爹和你哥帶你去一回,天香街也沒什麽好玩的,無非就是樂曲舞蹈,你去過就不感興趣了。不準一個人去。”
“是。”阮久眨巴眨巴眼睛,“那能告訴娘親嗎?”
“不行!”
“噢。”
永安城裏,阮家父子三人熱熱鬧鬧地在天香街聽曲時,鏖兀尚京城裏,赫連誅處理完了今天的奏章,随手拿了本書,靠在榻上随手翻書。
鏖兀的六月已經很熱了,但是鏖兀的夜裏總是冷的。
小榻靠在窗邊,窗子是開着的,窗外一輪圓月,明亮皎潔。
赫連誅看着月亮,便想到阮久。
宮殿裏安安靜靜的,除了燭花時不時炸開的聲音,再沒有別的動靜。
要是阮久在,就不會覺得冷清。他一直很愛說話,還會被燭花炸開的聲音吓到。
特別可愛。
但是阮久回家去了。
他已經走了很久了,還是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赫連誅捏緊手裏的書卷,久久不曾翻過一頁。
這幾日他總是會想起從前在梁國的事情,就算他在梁國待得日子不長,也能看出來,阮久和他的兩國朋友們,關系可好了,他們就像雙生子一樣,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赫連誅有點害怕,要是阮久舍不得回來了,該怎麽辦?
梁國人可能會讓阮久假死,所以赫連誅已經做好,要去梁國把阮久給帶回來的準備了。
可是如果阮久藏起來了,那又該怎麽辦?
想到這個,赫連誅就害怕得恨不能現在就去梁國,把阮久給帶回來。
赫連誅丢開書卷,翻了個身,滾到阮久常坐的位置上,把臉埋在阮久常靠的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