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楊老師
小區物業。
楊月靠在櫃臺邊上擺弄着侯擇七幫他帶下來的手機,餘光裏瞥見那人交完電費朝他走過來。
“多少錢?我們平攤,”楊月說着,順手點開侯擇七的微信頭像。
侯擇七:“不告訴你。”
楊月點開轉賬的手指一僵:“……”
“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到底多少?”楊月耐心有限,食指有些急躁的敲着手機殼。
侯擇七看着他手上的小動作,覺得有些可愛:“你叫聲哥,我就告訴你。”
楊月咬咬牙,低頭當着他的面轉了200塊錢過去,然後面無表情的擡起頭:“這是一個月的,不夠你再問我要。”
侯擇七:“……”
這輩子除了侯承海,還沒第二個人敢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面前這個小孩兒不僅不叫他哥,還財大氣粗的甩下一句話,說的跟包養他似的。
侯擇七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掏出手機,當着人的面把錢退了回去。
“你不叫,我就不收。”侯擇七甩下一句話,潇灑的轉身走了。
楊月氣結的追上去:“把你手機給我!”
侯擇七被他氣急敗壞的拉住,心裏還有點美滋滋的:“別鬧了,真不可能收你錢,你才用多少電?還不到我一個零頭。”
“可我用水很多,”楊月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妥。
他這人比較愛幹淨,下課回家要沖澡,睡前也要洗澡,每天還要洗練功服,私服有時候穿一次不想穿了也要馬上洗,算下來也費不少錢。
“那你就想想怎麽報答我吧,”侯擇七根本不理會他的顧慮,直接岔開了話題:“昨天下午給我打電話,是幾個意思?”
“本來想請你吃飯的,結果……”楊月想了想昨天那個引人遐想的女聲,和侯擇七那個時間所做的事情,面上一陣熱,立馬扯了個理由:“結果晚上臨時加了排練,就走不開了。”
侯擇七想想前幾天黑大壯立下的戰功,馬上反應過來了:“無所謂啊,我現在挺閑的,正好也到飯點兒了,不如我們現在去吃?”
楊月點點頭:“你想吃什麽?”
“沒有什麽事兒是一頓燒烤不能解決的,”侯擇七懶洋洋的勾唇一笑:“去小區後門撸串吧,給我整點小龍蝦,再來倆腰子火燒。”
楊月:“……”
他本以為侯擇七長了一張看着就很貴很高級的臉,是那種游走在各種高檔餐廳刷卡都不眨眼的闊少,沒想到這人吃個飯會這麽接地氣。
楊月最終只能妥協,被人拉去了小區後門的燒烤店,然後在周圍撸串喝啤酒的氛圍裏,他以一種看傻逼的目光盯着對面的人,原因是對方面前,整整齊齊的擺了一排娃哈哈ad鈣奶。
“……”
侯擇七全然不顧周遭的目光,慷慨的紮開一瓶ad鈣奶,遞給楊月:“來,喝,為了我們的兄弟情幹杯。”
不,我并不想跟傻b做兄弟。
楊月翻個白眼:“誰跟你是兄弟。”
“戶口本上寫着呢啊,”侯擇七叼着吸管:“怎麽,你想賴賬啊?”
“誰想賴賬,”楊月反駁他:“不過是一張破紙,父母你情我願的事,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這層關系吧。”
“歪理,”侯擇七樂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小無賴啊。”
楊月把食物吞下去之後,掃他一眼:“嗯,是,你有意見?”
侯擇七憋着笑哼哼兩聲:“不敢。”
楊月繼續悶聲吃東西,侯擇七叼着吸管,時不時地偷看他兩眼。
他吃相很好看,小口小口的,不會發出聲音,但是速度又極快,嘴裏有東西的時候絕對不會開口說話。
不吃花菜,不吃尖椒,不吃茄子。
有蔥花的東西不碰,離他遠的東西不碰,很喜歡吃肉類,但是雞翅以及魚類,只會用嘴小口小口的啃,堅決不用手去碰,筷子不用的時候也會在一邊擺的整整齊齊,中間連縫隙都要用手捏死。
如果不是強迫症,那就是小時候家教太嚴格,被約束出來一身的規矩。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侯擇七看似無意的夾了只小龍蝦放進他的小碟子裏:“來,吃個龍蝦。”
果然下一秒,楊月低頭盯着碟子裏的小龍蝦,濃墨般俊秀的厲眉一點點皺了起來,看上去有幾分難為情。
侯擇七捕捉到他的面部變化,不着痕跡的問:“怎麽了?不喜歡動手剝蝦殼?”
“我……”楊月頓了頓,道出了實話:“我沒吃過這個東西。”
“沒吃過?”侯擇七問。
“嗯,”楊月說:“以前家裏不讓吃這種要動手的東西。”
果然是這樣。
侯擇七眼底浮上了然于心的笑意,嘴上禁不住調侃:“想不到你這個少爺當得比我還金貴。”
明明是在那個家生活了十幾年的楊月,不知怎麽的,聽到這種話卻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侯擇七看他的樣子,隐去眼底敏銳的光,笑着戴上塑料手套:“得了,我給你剝一只。”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而靈活,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只龍蝦連帶着完整的蝦尾都從油亮的紅殼裏剝離出來,把一截彎月牙似的龍蝦肉放進楊月面前的小碟子裏。
“嘗嘗吧,以後家裏允許你吃這種要動手的東西了。”
楊月盯着那截蝦肉,眼底盈盈躍動的光在小店澄亮的白熾燈下忽明忽暗,他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覺得那一刻整個胸口都仿佛被一股神秘的暖流填得滿滿當當的。
他喉結滾了滾,慢慢夾起蝦肉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蝦肉的口感彈軟滑嫩,吸足了湯汁過後帶着又鮮又香的麻辣味兒。
居然是意想不到的好吃。
侯擇七見他細嚼慢咽的樣子,又熟練地挑了一只個頭更大的龍蝦,修長的手指靈活的翻動起來。
“怎麽樣?是不是還可以?再給你剝一只,學會了以後自己剝,聽見沒?”
“給。”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截肥美的蝦肉緊接着落進了碟子裏。
楊月盯着那截蝦肉小聲道了謝,伸過去的筷子尖帶着絲毫不易令人察覺的迫不及待。
侯擇七看在眼裏,無聲的笑了:“哎,問你個問題。”
他趁着楊月吃東西的功夫,試探的湊過去一點,壓低了聲音問:“你不太想接受我,是不是因為……我不如你以前的哥哥們對你好?”
楊月一愣。
大腦像過電似的閃過幾個場景,破碎的瓷瓶,陰暗潮濕的閣樓,冰涼刺骨的潭水。
一股難以抑制的窒息感像鬼魅般悄無聲息的扼住他的喉嚨,使他的瞳孔在一瞬間劇烈的震了震,整張臉都失去了血色。
怎麽會呢?
是你比他們好太多了……
他咽下嘴裏的食物,心口有些發堵,正在想用什麽理由搪塞過去,桌上的手機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樣,響了起來。
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亮起的手機屏幕。
“你先接電話,”侯擇七掃了眼楊月的手機,自讨無趣的把吸管咬進嘴裏。
楊月松了口氣,接起了電話:“喂,老師?”
“嗯,他們班長手裏有音樂。”
“現在傳嗎?我手機裏只有5分34秒的,6分42秒的在我u盤裏。”
楊月一手講着電話,一手捏起吸管的塑料皮把玩着,他的骨架偏小,手也比普通男生小了許多,但手指卻生得白皙修長,帶着青澀的少年感。
侯擇七把這一串小動作收進眼底,不着痕跡的笑了笑。
楊月總有一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隐藏在他冷冰冰的外表下,顯得柔軟又可愛。比如思考時喜歡啃指甲,焦躁時喜歡用指尖敲東西,無聊打發時間時喜歡捏着一樣東西偷偷把玩。
“學校那邊只給我們22分鐘,6分42秒的不會太占時間了嗎?”
“那行,你幾點排練?我給你送過去。”
挂了電話,楊月看了眼時間,擡頭看向那個叼着吸管的二逼,問:“你還點什麽吃的嗎?我要結賬先走了。”
侯擇七掃了眼吃的差不多的飯菜,咬着吸管含糊着:“一起走吧,下次再請我吃半頓就行了。”
楊月:“?”
原來吃不飽還能算半頓呢嗎?這他媽是什麽神邏輯?
楊月有點服氣:“你在我這騙吃騙喝呢?”
“話不能這麽說,你看我都不收你電費,你還不能管我幾頓飯了?”侯擇七扔下喝空的ad鈣奶,往椅子上一靠,似笑非笑的眉眼俊美逼人,看上去卻像個邪氣的無賴一樣。
“就你歪理多。”楊月氣得直接把手裏的吸管皮扔到他臉上,頭也不回的去前臺結賬了。
歪理多的無賴不僅騙吃騙喝,吃飽喝足後,還借着飯後消食的名義,跟着楊月一路晃蕩着去了學校,楊月忍住要打人的沖動,把人按在舞蹈學院門口等他。
侯擇七閑得無聊,就在樓道裏看牆上張貼的舞蹈劇照。
距離門口的教室是一個女班在上晚功,穿着長長的水袖,正在複習舞蹈組合。
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見到楊月的時候,小孩就是穿了漸變墨色的水袖,揮灑的舞姿如丹青潑墨,文雅中帶着一股仙氣兒,卻又不失剛毅灑脫。
他依稀記得當時LED背景上是一輪彎彎的殘月,皎潔無暇的清輝傾瀉下來的那一刻,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輕柔而恬淡的照耀進人的心底。
他是澄瑩而清冷的白月光……
正想着,送完u盤的楊月就插着口袋從樓上走下來,還沒等走到侯擇七跟前,教室裏就沖出一個穿着水袖的女生把他憑空攔下了。
“哎!小楊老師!”眼尖的女生扒在門框上一嗓子就把楊月喊住了:“抖袖組合幫我們看一下可以嗎?”
“你們學了多少了?”楊月一愣,邊問邊走進教室:“先跳一下我看看。”
“還差一個結尾沒學,”女生有些尴尬的吐吐舌頭:“就……可能,我們跳的有點亂。”
楊月點點頭沒做聲,放了音樂示意她們先跳,他心裏大概有數。
但是看完之後,他還是頭疼的捏捏眉心:“你們自己覺得怎麽樣?”
一個個子稍小的女生愁眉苦臉的搶答:“我覺得我們有點辣眼睛。”
楊月環着手臂點點頭:“大型廣場舞開幕式,你們同意麽?”
全班女生:“……”
楊月起身:“給我條袖子。”
為首的班長立馬脫了淺粉色的水袖遞過去,打趣道:“楊老師,女款,将就下。”
身後傳來了低低的哄笑聲,楊月沒在意。
舞蹈生的師生關系一向很好,互相開玩笑是家常便飯,有些年輕老師偶爾還會請學生去酒吧KTV娛樂,關系更甚的還有班級聚會直接去老師家做飯聚餐的情況。
自己上大二那年,大家考完試聚餐,他們的編導老師就自掏腰包,在飯後帶全班的男生去了酒吧喝酒蹦迪,之後一群人去了老師家通宵打游戲,據說天快亮的時候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第二天有的人連回家的火車都沒趕上。
但是他那時候還沒成年,老師稱午夜場不許他參加,所以這些事也都是後來才聽同學說的。
他穿上水袖便仔細講述起來:“有些人的出袖發力點就不對,徐老師怎麽跟你們講的?”
“五指平直并攏,虎口張開,對準袖縫。你們自己看一下位置對不對。”
“出袖的時候氣帶腰,腰帶肘,肘帶腕。你的袖尾甩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平貼袖身……”
他邊說邊示範,長袖流暢而有力的甩出去:“腕指平齊,注意你的力一定要延伸到指尖。”
剛剛還在哄笑的學生們一板一眼的學着要領,侯擇七晃蕩到門口不遠處看着楊月一點點講解,小孩的表情認真而嚴肅,淩厲的俊眉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襯着一張精致的娃娃臉,顯得奶兇奶兇的,侯擇七不禁有點想笑。
想不到小孩兒認真起來的樣子還有點帥,怪不得第一次見面就把曲耀彤逗得臉紅心跳的。
楊月示範完,又把易亂的節奏講解了一下,便脫了水袖給班長遞過去。
班長不依不饒的拉住他:“你不幫我們摳下動作嗎!明天這個組合徐老師檢查,跳不好我們就死定了。”
楊月沒脾氣的笑了:“我給你們講那麽多,有我課時費嗎?”
學生們聽了立刻七嘴八舌的反駁——
“老師你談錢就傷感情了啊。”
“你是老師!老師的奉獻是無私的!”
“我們這是肯定你的教學質量!換別的老師來講我們還不聽呢。”
“就是就是,跟別的別的老師不熟,他們來了我們都不讓進門!”
楊月不顧她們的抗議,淡淡瞥了眼她們的淺粉色的絲綢水袖打趣:“誰給你們訂這麽醜的顏色?顯得你們又黑又胖。”
全班女生突然鴉雀無聲:“……”
為首的班長小心翼翼的解釋:“我們這學期的體操服是淺豆綠色,徐老師說訂個粉色,給我們營造一種‘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覺。”
楊月毫不留情的反駁:“她可能想強調你們腿壯的像藕。”
全班女生:“???”
果然,全班安靜了三秒開始亂哄哄的吵起來——
“靠!把他打出去!”
“學期末零分教師評定表了解一下嗎?”
“這不能忍!我要去教務舉報他人身攻擊我!”
“班長把門鎖上!我們人多打得過他!”
最後,楊月還是被班長嬉皮笑臉的推了出來,目光正巧與插着褲兜靠在樓道的侯擇七撞在一起。
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依然帥的光彩奪目的人笑着朝他走過來,站定在他面前低聲說:“回家吧,小楊老師。”
楊月氣血上湧,一拳錘在他的胸口上:“你找死呢?”
侯擇七被錘得一個趔趄,穩住腳步後見楊月已經毫不留情的轉身走了,他快步跟上去,低低的笑着:“哎,為什麽叫你小楊老師啊?”
楊月:“因為他們班有倆姓楊的老師,我是年齡小的那個,不行嗎。”
“這樣啊,”侯擇七有點遺憾,心道,我還以為是你長得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