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味增拉面

侯擇七看完了比賽後又應了八戒的邀約,來FIH戰隊的基地待了兩天,曾經輝煌一時的戰隊已經掉了一大半的代言,基地的整體面積也縮小了很多,青訓生的質量大不如前。

短短三年的時間,FIH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曾經被他這個成天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少爺鬧得每天都在暴走邊緣的經理見了他竟覺得親切的不行,拉着他促膝長談到深夜,積了滿滿一煙灰缸的煙頭是他近期在水深火熱中焦慮的最好證明。

第二天就是國慶假期了,許多回家探親的隊員陸續拉着行李箱離開了基地,眼看着曾經燈火通明的訓練室眨眼間變得空蕩蕩的,侯擇七最終也站在靜谧的環境裏苦笑着搖搖頭,同八戒道了別。

到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餐廳裏亮着一盞昏暗的小燈,楊月正守着一點光明,邊吃東西邊看游戲直播。聽到防盜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他甚至連頭都不用擡就知道是誰回來了。

原本以為回到家會面對一片冷冰冰的黑暗的侯擇七見到餐廳的那束微光,一時間竟有幾分恍惚,但很快,這份平淡溫暖的煙火氣息就讓他安心的松了口氣,蒙在心底那片沉重的迷霧頃刻散去,他笑起來,換好鞋甩下包就向餐廳的方向走去。

“才幾天沒見就對我這麽冷淡了?見我回來也不知道打個招呼?”

餐廳裏的小孩像是剛洗完澡不久,半長的發尖還在滴着水,清秀的眉眼在冷白的皮膚上格外深邃,像是徽墨點染在雪白的宣紙上氤氲出好看的輪廓一般,讓人越看越不忍心挪開眼。

可當他完全咽下嘴裏的食物,薄情的小紅嘴唇開口說話的那一刻,一切有關于美好的幻想卻盡數在下一刻破滅了。

“我跟你也沒多熱乎吧?有什麽好招呼的?”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楊月說完便低頭,拈起一片水靈的生菜葉子塞進嘴裏,發出松鼠一般咯吱咯吱的聲音。

侯擇七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盤子裏,生菜葉、荷蘭瓜、小番茄、看似焯過水的幾塊西藍花,還有手裏小包裝的即食雞胸肉。看似健康的低脂餐,實際上根本沒人會在這個不健康的時間這麽吃東西。

“你這是……減肥?”侯擇七納昧的打量他一眼,難以置信的樂了:“你不是吧?瘦的跟燒火棍似的,再吃這種兔子餐你還有肉麽?”

楊月咀嚼的動作頓了頓,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才終于發現了侯擇七臉上那種辨識度極高的混血感不單單只是來自于他眉眼間深邃的輪廓,而是因為他的下睫毛比正常的亞洲人要濃密纖長許多,這讓他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睛看人的時候,會顯得格外的玩味又溫柔。

楊月不知道自己搭錯了哪根神經會把這種跟溫柔八竿子打不着邊的人跟這個詞挂鈎,他吞下嘴裏的生菜,抿了抿沾着水珠的嘴唇。

“我從來不減肥,這就是我在正常的吃飯。”

“正常吃飯你就吃這個?”侯擇七問:“那你平時呢?也是這麽吃?”

“平時都在學校吃食堂,排練的時候就啃面包喝礦泉水,如果下課晚了或者沒趕上飯點兒就吃這個,有的時候也會吃泡面。”

楊月說完就把包裝裏的最後一口即食雞胸肉往嘴裏塞,卻在電光石火間被侯擇七一把奪走,然後張嘴咬了個空。

楊月:“……”

“你就可勁兒糟蹋自己吧,還面包礦泉水?雞吃的米都比你這些破玩意兒有營養,”侯擇七鼻腔裏發出短促的一陣冷嗤,聽上去就是明晃晃的嘲諷:“怪不得你這小身板就長成這樣。”

又來了?矮怎麽了?吃你家大米了?

楊月不高興了:“你有事沒事兒?沒事兒趕緊滾你房間去,別打擾我吃飯!”

侯擇七把雞胸肉直接塞進自己嘴裏,邊嚼邊冷笑一聲:“我滾了誰給你做飯吃?老實等着吧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進了廚房,随手把空掉的包裝袋丢進垃圾桶,拉開雙開門冰箱的冷藏室挑起了食材。

只留楊月僵在餐桌邊上瞪圓了一雙迷茫的杏眼,難以置信的盯着他挺拔高大的身影走神。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他是想在飯裏給我下毒嗎?

侯擇七拿了一袋日式拉面、兩個雞蛋和幾棵菜心,又在冷凍室裏拿了蟹棒、魚丸和鮮蝦仁,然後熟練地挽起衣袖燒水洗菜。

廚房裏很快就傳來叮叮哐哐切菜做飯的聲音,楊月退出了直播間,循着聲音挪到廚房門口朝裏面張望。

侯擇七寬肩窄腰,小臂上修長結實的肌肉線條還浮着隐隐約約的青筋,在暖黃色燈光的籠罩下泛着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淺茶色的眼底斂去了一貫的慵懶輕浮,悠閑又認真的神情讓楊月感到有些陌生。

沒想到這人還能有這樣的一面。

正想着,侯擇七的餘光不經意朝這邊瞥過來,楊月敏銳的回過神,“嗖”的一下閃到一邊躲起來。卻不知道在他閃避開的那一刻,對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了一抹略帶玩味的微笑。

“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先把你那盤兔子餐倒了吧,你那西藍花看上去就沒燙熟,吃了對腸胃不好。”

聽到廚房裏傳來的聲音,楊月耳朵尖騰的一下泛起一陣熱。

這人什麽眼神?躲這麽快都被他發現了。

他猶豫了一下,只好作罷,端起自己那盤綠油油的蔬菜進了廚房。

“就這麽倒掉不浪費麽?加工一下應該還能吃吧?”他問。

侯擇七切魚丸的手頓了頓,擡頭看他一眼,然後笑了笑:“你還挺節約啊,也行,那你放在這吧。”

楊月垂着眼皮,鴉羽般濃長的睫毛擋住了暗淡下去的眼睛,讓人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麽表情。他的聲音低若蚊吶,不知道是刻意壓低了聲線,還是在嘟囔給自己聽。

“你又沒有餓過肚子,你當然不懂。”

那些被囚禁在陰暗閣樓裏的時光恍惚間又閃回到他的腦海,已經冷掉的殘羹剩飯和永遠寫不完的罰抄像一道陳舊的傷疤,雖然已經虬結成痂,但卻是深深烙在腦子裏永遠也抹不去的灰色印記。

侯擇七看着楊月瓷白色的皮膚在燈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那一刻,那竟從這個無論何時都對自己冷漠又疏離的小孩身上看到一絲瓷偶般轉瞬即逝的脆弱。

“是啊,我不懂,但你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讓你餓肚子的,”他刻意岔開了話題,把語調放得輕松。

他沒有選擇繼續去追問什麽,因為他明白,那一定是段不好的回憶,才會讓一向生性堅毅的楊月露出那種毫無防備的神情。

拉面煮起來沒多複雜,很快就熟了,侯擇七把碗放在餐桌上的那一刻,湯汁濃郁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萦繞在整個餐廳。

味增拉面在餐廳的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澤,面湯泛着一絲奶白色,蟹棒和蝦仁分量很足,還撒着薄薄的一層海苔碎,綠油油的菜心盤在面碗邊緣,上面還卧着一顆略帶流心的雞蛋。

這賣相,說是從日料店直接端回來的都有人信。

楊月心底暗嘆着,眼底湧起了躍躍欲試的光,但嘴上還是矜持的問着:“能吃?”

侯擇七揚揚濃黑的俊眉:“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楊月挑破了流心蛋,把黃澄澄的蛋液和海苔碎拌進碗裏,小心翼翼的挑起一縷拉面,送到唇邊吹了吹,然後迫不及待的放進嘴裏。

拉面彈軟勁道,湯汁醇濃鮮香。

他的眼睛霎時驚奇又欣喜的亮了起來,侯擇七見他烏溜溜的眼睛閃爍出水盈盈的光亮,忍着笑意追問:“怎麽樣?”

楊月鼓着腮幫盯着他,好不容易吞下滿滿當當一口拉面,才面色平靜地說:“還行,馬馬虎虎吧。”

小嘴還挺硬。

侯擇七被他逗樂了,把面前的小瓷碗推過去:“那你再嘗嘗這個,海鮮蛋羹,解膩的。”

楊月用精致的金屬小勺輕輕舀起一塊,先湊過去嗅了嗅,感覺還不錯,才一口放進嘴裏。

蛋羹裏面也放了蟹肉碎和魚丸丁,口感滑嫩Q彈,軟軟的,入口即化,清淡中又帶着絲絲鮮香。

他沒多做評價,只是點點頭:“這個也湊合。”

接着又挖了一大口放進嘴裏咕哝起來。

侯擇七被他口是心非的樣子氣笑了:“還行?湊合?馬馬虎虎?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呢?”

楊月懶得跟他繼續糾纏口味問題,倒是突然岔開話,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像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不應該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麽?為什麽做飯會這麽熟練啊?”

往事重提,侯擇七難免感到一陣胃疼:“還不是因為我親媽,我小學開始發育那會兒,她為了均衡我的營養,突然開始熱衷于研究做飯。”

“然後呢?她研究做飯,你難道不是只負責吃就行了嗎?”楊月追問。

侯擇七唏噓:“吃是挺簡單的,但吃完了能活到我這麽大,是真的挺難的。”

楊月被他一句話逗笑了,一邊吃面一邊放松下來:“為什麽?”

“英國人做飯是什麽水平你難道不了解嗎?”侯擇七放松的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低音炮頗有幾分磁性,但表情看上去卻沒有多麽輕松:“我媽做飯講究少油少鹽,涼菜喜歡加橄榄和檸檬,燒菜喜歡加各種香草,會把動物的肉和內髒放進蛋黃面包裏烤,還喜歡把各種肉類做成派,比如國際上知名的一道黑暗料理有一個非常詩意的名字叫‘仰望星空’,而我就有幸品嘗過,我還記得她端上來的一瞬間,讓我連續做了三個晚上的噩夢。”

楊月一邊吸溜面條一邊強忍着笑,差點把湯汁嗆進氣管裏。

“這都不算絕,她還專門給我做過一種甜品,把香蕉裹上面粉炸過之後又刷了一層巧克力醬在上面,我就看了一眼,那一周我直接瘦了三斤。”

侯擇七說到最後,苦笑一聲做出精準的總結:“所以我當時那麽迫切的學會了做飯,不是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拿出來裝逼炫耀,也不是為了寵老婆,而是為了保我自己的命。”

楊月終于繃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十分憐憫的看他一眼:“我真的沒想到你的童年會有這麽屈辱的一段歷史。”

“說不說的吧。”

侯擇七終于從痛苦得回憶中緩過勁兒來,他看着楊月逐漸放松下來的表情,和笑起來時微微彎出月牙弧度的眼梢,突然心下一動,低沉的聲音正色起幾分:“所以你都已經肯定了我的廚藝,那麽要不要考慮一下每天回家跟我一起吃飯?剛好兩個人的飯做着有感覺,吃着也不浪費,你覺得呢?”

楊月掏空了小瓷碗裏的最後一勺蛋羹,盯着裏面令人垂涎欲滴的蝦仁沉默了幾秒。

侯擇七就在這短促的幾秒鐘裏靜靜地等待他的答複,深邃的眉眼在這麽直勾勾的注視一個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略帶幾分深情的錯覺。

“那……你做飯的話,我就負責買菜好了,”楊月說。

侯擇七:“不用,我的私人助理每隔兩天都會在冰箱裏放新鮮的食材進去,這個你不用管。”

楊月:“那我就付夥食費給你。”

侯擇七樂了:“吃住都交錢?你當我這是小飯桌呢?我用不用再請個老師給你輔導一下課後作業啊?”

楊月急了:“那我一個有經濟能力的成年人,總不能在你這白吃白喝吧?那我成什麽了?”

得,說到底還是男人的面子問題。

侯擇七瞬間懂了什麽似的,哼笑一聲:“那你白吃我的,我白喝你的,你以後就負責在冰箱裏添置飲料礦泉水,飲水機的水沒了你就掃上面的公衆號去訂,這樣總可以了吧?”

這個辦法聽上去還比較公平合理,楊月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好,那就這麽定了。”

“行,正好明天過節,你現在可以先點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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