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傑克博士和海德,(1)
我把腦袋探出教務室窗外,仰望着蔚藍的天空。萬裏烏雲的天空像是用蠟筆畫出來似的,隐隐擴散開來。頭發漂浮在空中,一縷風拂過,我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用手抓住随風飄舞的頭發。
我整理着被風吹亂的頭發,突然看見手心裏有一塊小傷疤。拳頭攥得緊時,手指甲馬上就會把皮膚摳破,所以我總是很小心,可是現在卻又出現了傷疤。
昨天在“可萊吉“聚會時,緒輝學長提到的那幾個名字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聯合組……鄭漢英……還有馬賢……這幾個令人憎惡的名字充斥了我的腦海,我搖了搖頭,關上了窗戶。控制情緒,把這一切忘掉吧。我慢慢地籲了口氣,慢慢地把腦海中的那幾個名字覆蓋。是的,在得到确切消息以前,一定要不動聲色,而且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可不想被對方的節奏控制着,打一場沒有回應的鬥争。
我整理好淩亂的頭發,正在這時,上課鈴響了。我拿起書上了二樓。看到孩子們匆忙找到自己的教室往裏走,剛才一直緊張地繃着臉部肌肉慢慢松弛了下來。
今天的零課時是六班的課吧?我在記憶中搜索着時間表,往六班走去。突然,靠在四班教室門前的恩姬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驚訝地望着她,這小家夥慢慢地開口說。
“老師,您認識尹哈拉嗎?”
聽到恩姬嘴裏流出的這個名字,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怎麽會認識哈拉?”
“她是我姐姐。”
啊哈,這可太讓我吃驚了。你和那個癡呆是姐妹?除了姓氏相同,看不出有別的什麽相似之處。那個毫無責任感,找不到半點兒良心痕跡的家夥,你竟然理直氣壯說是她的妹妹,真是可敬可嘆啊。
“昨天我在打掃姐姐房間的時候,看見了姐姐和老師您的合影,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我可以問一問你們是什麽關系嗎?”
你姐姐和我的關系不是簡單地用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你姐姐哭的時候,我會在一旁笑;你姐姐笑的時候,我會在一旁打她;你姐姐從懸崖下面爬上來時,我說不定會把她推下去。這樣解釋應該能夠說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了吧?
“往好聽了說是朋友,往難聽了說就是冤家。”
我笑着回答,小家夥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說話了。
“我想知道一件事。”
不知道為什麽,恩姬的這句話使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于是我輕輕地發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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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很奇怪,昨天回家以後突然扔東西,砸東西……然後自己哭……我問她怎麽了,可是問來問去,她就是不肯回答。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做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好象……回到了三年前。老師……您知道我姐姐為什麽這樣嗎?”
昨天她若無其事地默默坐在一旁……看來哈拉受到的打擊也不小。她又像三年前那樣獨自發火,獨自痛苦,獨自哭泣了嗎……是啊,她不可能不難過,尤其是哈拉,她應該格外——格外難過。
“對于這件事,我什麽都不能對你說。”
“老師!”
“那是一段痛苦的記憶,我當然不願意對你說了。你不要太急于想知道這件事。哈拉知道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對你沒好處,所以才閉口不語。你姐姐都對你保持沉默,我沒有資格站出來跟你唠叨這些東西。”
恩姬張開嘴巴,似乎還要問什麽,我摸了摸她的頭,轉身下了樓梯。上課鈴聲已經響過了,我應該趕緊去六班上課才對,可是一點兒上課的心情也沒有。
從我知道恩姬是哈拉的妹妹的瞬間開始,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沿着大腿向上爬。我們之間的鬥争似乎還要繼續擴大,這種不祥的預感使我緊緊握着的拳頭顫抖起來。我望着藍色的天空,想讓心情平靜下來,于是我走了出去。剛走出門外,一眼就看見那片鋪展在熾烈陽光之下的廣袤的綠色草地。
我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過去,聽見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被大樹遮蓋住的草叢深處傳來。我撥開郁郁蔥蔥的樹枝,往裏看去,一個人影正坐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做什麽。
那個家夥在平坦的繪畫工具盒上面鋪開一張好象是四開的大紙,正認真的揮動着毛筆。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那身體和稍微有點兒長的頭發都很熟悉,還有顯眼的半身校服,分明是湖水小子。
這小子根本沒有意識到我正在向他靠近,深深地陶醉在他的畫裏,不停地蘸着水彩揮動畫筆。我悄悄往那張四開白紙上看了一眼,上面畫着蔚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絲雲彩的藍色天空和我頭頂上的天空一模一樣。
記得曾經聽人說過,畫畫兒時最難表現的就是蔚藍的天空。白色的雲彩和藍色的天空在繪畫中是最有難度的。也有人說五彩缤紛的秋季天空最難表現……不過,真正難畫的還是一片純藍色的天空……
而湖水小子把蔚藍的天空畫得如此美妙,看來他的實力的确不凡。這張四開白紙被藍色天空充滿了,也許是裏面融入了他的感情的緣故,我竟然莫名地産生了一種感動。
我想再靠近一點兒去看,于是又向前邁了一步,可是腳下似乎有一堆垃圾,發出了稀裏嘩啦的聲音。正在聚精會神地畫畫兒的湖水小子好象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大吃一驚,趕緊轉過頭來看。
“老師……哎呀……吓死我了。”
“有什麽好害怕的,你是膽小鬼嗎,臭小子?不過嘛……你的畫兒真的畫得不錯啊?”
湖水小子像新媳婦似的紅了臉,想把畫兒藏起來,我一把從他手裏奪了過來。
“老師!”
“畫得挺好的,怎麽了。”
小家夥仍然一只手拿着畫筆,驚慌失措地望着我。我沖他呵呵一笑,目光落在了畫裏的天空上。我身邊沒有會畫畫兒的人,而且我自己也沒有繪畫的天賦,所有看着眼前畫裏的天空,感到無比神奇。
“太神奇了,你怎麽能把天空畫得這麽美呢?”
不知道為什麽,這片藍色的天空讓我心情暢快了好多。我久久地注視着畫面,湖水小子在旁邊瞥着我,不滿地問道。
“老師,零課時沒有課嗎?”
“就是啊,你呢,又逃課了吧?”
我嘻嘻笑着反問道。小家夥把水彩和畫筆放回繪畫工具盒,難為情地笑了笑。我看着他拿起工具盒往教室裏走去的背影,心裏猛地一顫,我決定去上課。
努力工作了一天……不,應該是稀裏糊塗地做完了一天的事情回來,已經七點多了。我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覺,醒來時已經十二點多了。從傍晚一直睡到現在,整整五個小時,可我還是很困倦,很疲憊,看來我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輕。
我用力睜開半閉的眼睛,步履沉重地走向客廳,翻了翻冰箱,看到幾只冰激淩,大概是采河小子昨天買回來的。我咀嚼着夾心杏仁冰激淩裏面甜蜜的巧克力杏仁,敲了敲采河小子的房間門,裏面沒有回應。可能這小家夥已經睡了,于是我輕輕推開門一看,藍色的單人床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個枕頭。
看到這張空蕩蕩的床,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雖然他以前也經常很晚才回來,但是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十二點多仍然不回家,而且連個招呼也沒打。總不會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吧?不會的,就算他打過電話,我可能也不知道,因為我剛才睡得太死了。
我抓着蓬亂的頭發,回到我的房間,打開手機蓋兒一看,果然有好幾條采河發來的短信。
我逐條打開看了看,都是說今天有群架要打,所以得晚些回來的內容。因為我在三年前也是這個樣子,所以并不想阻攔他出去打架,不過如果我看到他滿身傷痕地回來的樣子,也會很氣憤的。
我把手機放回到桌子上,又躺下了。可能是從傍晚就一直睡覺的緣故,好長時間也睡不着。我翻來覆去了半天,幹脆等采河小子回來再睡吧。于是我來到客廳。客廳裏和房間不同,稍微有點兒涼飕飕的,于是我抱過一個墊子,打開了電視。采河小子回來時,我要盡一盡姐姐的職責,已經好久沒有為他做過什麽了。說不定還得給他療傷,于是我把藥盒準備好,看着電視,一轉眼的工夫,時針已經指向一點了。
肚子有點兒餓了,我站起來想去煮一包方便面,正在這時,我等待了許久的門鈴聲終于回蕩在安靜的客廳裏。我拂起擋在眼前的長頭發,打開門,伴着唧裏咣當的聲音,一個人影喘着粗氣走了進來。我想當然地以為他是采河小子——可是,我想錯了,站在門口的是一個令我感到無比意外的人物。
“這是怎麽回事?”
我有些驚慌地問道。他捋了捋淩亂的黑色短發,輕輕咂着舌頭說道。
“啊,我有話要對你說。”
雖然現在是盛夏季節,但黑暗的淩晨時分還是很陰冷,而他的額頭上卻滲滿了汗珠,看來的确是有急事。
“先進來再說吧。”
我指了指沙發,他輕輕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大京工業學院的高才生徐泰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我剛剛上大學的時候,現在至少已經過去三年了。不過,他似乎是“歲月無痕“的最佳例證,三年前和現在沒有絲毫改變。
三年前一米八零的個頭似乎又稍微長高了,不過整體的模樣和感覺都跟三年之前沒有什麽不同。不深也不淺的黑發仍然剪得很短,在耳朵之上。一副黑邊眼睛挂在兩只耳朵上,遮蓋住他那張英俊的臉蛋。打開冰箱,我給他倒了一杯柿子果汁,他大概正渴着,一口氣喝了個淨光。
他不是肉體派,而是頭腦派。所以即使我們打架的時候,他也仍然在敲打筆記本鍵盤,或者吩咐手下的家夥去調查對方的信息,即使不得不出手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會有過激的行為,所以他輕易是不會流這麽多汗的。難道真的發生什麽急事了嗎?他怎麽會這麽匆忙地趕來?
我驚訝地望着他,他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臉色蒼白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
“嚴炯學長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要我和你一起出,說是要喝酒。現在韓信商高和慶元工高正在松華大廈後面的空地上打群架,他威脅說,如果我們三十分鐘之內不到,就把韓信商高的孩子們埋到地下。”
突然間,我産生了強烈的沖動,真想用手裏拿着的柿子果汁狠狠地往冰箱上砸過去,但是我忍住了,把瓶子放回冰箱。慶元工高畢業的金嚴炯,每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都會火冒三丈。他雖然比我大兩歲,但是長得還像一名高中生。不,僅僅是初中生而已,所以實在讓別人無法對他說出尊敬語。
所有與他相關的事情,沒有一件不令人頭疼的。他總是想尋找一些有趣的事情,但結果一定會惹出什麽大亂子不可。如果他自己惹禍,然後自己處理,我當然也就什麽也不說了。可是他每次都要拉一個人進去跟他一起闖禍,然後把一個破攤子留給別人,自己毫無責任感地逃跑。我也上過幾次他的當,所以只要聽見他的名字,我就在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皺起了眉頭。
金嚴炯,憑他的性格,如果我不去的話,他一定會沖到我家。可是如果我去的話,實習教師的名聲又……雖然我還不算是老師,但怎麽也是一名實習教師,如果參加學生們的群架被發現的話,那情況不是會更糟糕嗎?尤其是當事态變得更嚴重時,我就更難收場了。我搔着頭發思考了一陣,決定改變一下裝扮去見他。
如果我把臉遮蓋起來,喬裝打扮一番,那些家夥怎麽會認出我呢?我讓泰炯小子等我一會兒,就趕緊從衣櫃裏翻出衣服套在身上。
雖然是夏天,但淩晨時分的風還是涼飕飕的,于是我穿了一件袖子長過臂肘的乳白色T恤,外面又披上一件迷彩花紋的半袖夾克。下身胡亂地套上一條緊身皮褲,翻開抽屜找出一頂黑色長檐帽子。我戴上帽子,覺得這樣似乎還不行,于是又戴上一副鏡片很大的無框太陽鏡。
不過,鼻子下面露出的部分還是讓我無法安心,于是我拿出口罩準備戴上,可是如果再戴上口罩的話,說不定會被人誤認為是神經病,于是我又把口罩放了回去。我把眼鏡下面的帽檐往下拉了拉,走出了房間。泰炯小子默默不語,驚慌失措地看着我。
“你就這樣……去嗎?”
“是的,我現在不能被別人看出來。”
他像丢了魂似的望着我,我催促着他走出門外,關上客廳的燈,鎖上房門。我極力舒展開因寒冷而蜷縮的身體,回頭一看,泰炯已經跨上一輛綠色摩托車,正低頭看着我呢。
他插上鑰匙出發了,我看了他一會兒,趕緊騎上我那輛放在家門前的BF.泰炯小子的車發出的聲音和我的BF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耳邊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聲。泰炯悄悄瞟了我一眼,我沖他點了點頭,他就向松華大廈飛奔而去。我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陣冷風滲透到骨頭縫裏。
帽子下面的黑頭發被風吹得散向四面八方,我快速地騎着摩托車,迎面撲來的風讓我睜不開眼睛。沒過一會兒,我就到達了松華大廈的巨大建築物前。時間太晚,已經淩晨一點多鐘了,所以這裏沒有什麽人。
我把摩托車放在停車場裏,繞到松華大廈後面。借着路燈發出的隐隐的白色光芒,我看到一大堆黑色的人影聚集在樓梯下面的寬敞空地上。從遠處就能看得這麽清楚,看來人數一定不少,大概一、二、三年級的飛禽走獸全部都聚到一起來了。
“嚴炯那家夥在哪兒?”
泰炯小子習慣了我的說法,他重新戴了戴眼鏡,開始四處張望。雖然空地裏有好幾盞路燈,但是都不大亮,所以只能看出隐約的人影,看不清楚長什麽樣。而且我還戴了大大的太陽鏡,就更難分辨了。如果嚴炯那家夥像佑赫學長那樣把頭發染成紅色,或者像哈拉那樣有一頭粉紅色的長卷發,找起來可能就容易多了。
“我們下去找吧,那樣會快一些。”
聽我這麽一說,泰炯小子撓了撓頭,他把帶着黑邊的眼鏡摘下來發,放到口袋裏。被眼鏡遮蓋住的漂亮臉蛋露了出來,稍微有些緊皺。泰窘摘下眼鏡,就表示他生氣了,或者有些煩躁。看來一定發生了什麽急事,一旦拖延下去,他說不定會爆發的。
這個家夥平時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很豁達,一般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他這種舉動是對自己的警告,還是在給自己施加壓力,反正每次他感到憤怒的時候,就會把眼鏡摘下來。所以我們把戴着眼鏡的泰炯稱為傑克博士,把摘掉眼睛的他稱做海德。
這麽晚的時間不能睡覺,還得在陰冷的天氣裏騎着摩托車尋找那個家夥,這應該是他摘掉眼睛的最主要原因,其次的原因呢,那個死家夥明明打電話讓我們來,可是怎麽找也找不到他。在他憤怒得爆發之前,得趕快找到嚴炯這家夥才行。
那張富家少爺特有的光滑面孔輕輕皺了起來,我跟在他後面下了樓梯,在衆多身影中尋找着采河小子。穿着沒有花紋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長褲的是韓信商高的家夥,穿着天藍色一字花紋襯衫和淺白色褲子的是慶元工高的家夥。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京元工高似乎稍微占點兒優勢。
中間有很多我熟悉的面孔,看來很多是我負責的二年級學生。我這樣進去會不會被他們發現呢?我猶豫了一會兒,把黑色帽子摘下來,把濃密的頭發卷上去盤起來,然後又把帽子戴在上面。因為很多頭發盤在上面,所以後腦勺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但是只要我不說話,應該沒有人會認出我。
“你帶手機了嗎?”
泰炯問道,我趕緊翻了翻褲子口袋,然後沖他搖了搖頭。剛才看完采河小子的短信之後,就把手機放在一邊,沒有帶出來。看見我搖頭,泰炯小子顯得有些為難,他把目光轉向那群打架的身影中。
“我也沒帶……”
如果帶着手機的話,可是給嚴炯小子打個電話的……可是也不能從那些打架的人手裏借手機,沒辦法,難道只好親自跑進去找嗎?泰炯尴尬地看着我,我沖他聳了聳肩膀,向打成片的那群身影中走去。雖然人很多,但他反正就在空地裏面。只要在這裏轉上一圈,總會找到他的。
泰炯小子跟在我身後,一旦有人沖過來,就每人打上一拳,沒有沖上來的家夥就不去理會,我們四處張望。要是放在平時,對于沖上來的家夥,他也只會推到一邊就算了,但是今天他打出的每一拳都很用力,看來他憤怒得厲害。我應該把他的這副樣子拍下來,等他以後恢複為傑克博士的時候,我再給他看。
我正四處張望着尋找嚴炯小子,眼前突然急速飛過來一根角木,我伸出胳膊擋住這根正要砸向我頭頂的角木,向後退了幾步。因為我戴了厚厚的太陽鏡,而且帽檐把視野的後半部分遮擋住了,所以事先沒有看到。
剛才為了避開角木而匆忙之間伸出的胳膊,此刻突然感覺到刺痛,看來是正好砸到了骨頭。手腕被角木劃破了,正在流血,我搖晃了幾下手腕,看了看手裏拿着角木的家夥。我輕輕放下太陽鏡看了一眼,雖然不認識,但看他的領帶和褲子都是淺白色,肯定是慶元工高的學生。
那個家夥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又要向我揮動手中的角木,我擡頭看了他一眼,轉身避開他手裏的角木,一把抓過小子的腦袋。那小子搖搖晃晃,向我這邊倒過來,我蜷起膝蓋用力頂了頂他的腹部,臭小子頓時慘叫着倒在地上。
我不想被他糾纏,只想快點兒找到嚴炯小子,趕快帶他出去。于是我左顧右盼地尋找着嚴炯,可是我沒找到嚴炯,卻看到了傷痕累累的志遠小子。他大概被打得很重,氣喘籲籲,臉上已經慘不忍睹了。
他可能不小心被人打到了頭,從額頭上流下來的血已經遮住了一只眼睛,看上去非常恐怖。不知道哪個二百五竟然動了刀子,他靠着耳邊的臉頰上劃了一道血痕。
我避開擋在前面的角木和拳頭,向志遠走過去。這時,站在他身後的慶元工高的某個家夥揮着角木從志遠肩膀上擦過。志遠輕聲罵了一句,一邊揮動拳頭,我把視線從志遠身上移開,沖他旁邊那個揮拳的慶元工高的小子踢起一腳。也許是離心力的作用,也許是沉重的皮鞋發揮了作用,伴着一聲沉重的巨響,那家夥踉踉跄跄地向後退去,我又向前沖出幾步,朝他空蕩蕩的腹部踢了一腳,那小子頓時捂着腹部蹲到地上。
那小子一蹲到地上,旁邊又飛來一拳,我後退了一步躲避開了,然後我攥緊拳頭,沖着旁邊那個伸出拳頭的慶元工高的家夥頭上砸了下去。我的手上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火辣辣的痛感了,我的嘴角露出從容的笑容,照着那個跌跌撞撞的家夥頭上又打了一拳。
啪!随着輕快的聲音,那個家夥搖晃了幾下腦袋,腿上大概是沒了力氣,一下子栽倒在地。這時,另外幾名慶元工高的家夥低聲罵着,向我撲過來。第一個拿着角木沖上來的家夥被我踢到腹部時,扔下了手裏的角木倒在地上。我撿起他扔掉的角木揮舞開來,向我撲過來的那幾個家夥大吃一驚,立即停了下來。
“他媽的,這是什麽呀!”
一個家夥手裏拿着凹凸不平的角木,一邊罵人一邊沖過來。其他幾個家夥也有的握起拳頭,有的拿着角木開始向我靠近。我避開那些不但凹凸不平而且還到處釘着釘子的角木,握起了拳頭。這時,旁邊那個家夥向我揮起一拳。
我伸出手擋住了一拳,接着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頭,用膝蓋猛地撞了上去。他捂着臉滾倒在地上,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回來,轉頭看去,後面一根角木迫不及待地飛來。我已經來不及躲避了,還是先挨一下,然後再伺機報複吧!于是我攥起拳頭,這時,氣喘籲籲地對付另外一個家夥的志遠,朝手裏拿着凹凸不平的角木的那個家夥腰上踢了一腳。朝我的腦袋飛過來的角木改變了軌道,從空中飛了過去。這時,被志遠踢了腰的那個家夥小聲罵了一句,又揮起了手中的角木。
我避開唰唰從風中劃過的角木,向那個家夥撲過去,這時,一個短暫而果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往後閃!”
我聽見這個聲音傳來的同時,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頭向旁邊看去,泰炯的拳頭閃電一般掠過我的臉頰,正好打在我旁邊那個舉着拳頭的家夥臉上,那個身穿慶元工高校服的家夥雙手抓着鼻子,慢吞吞地退到後面去了。
泰炯甩了甩手腕,我用眼神向他致謝。這時,又從旁邊飛過一根角木,我扭過身體避開了,突然看見慶元工高的一個家夥手上戴着鑲有銀色釘子的黑手套,正在泰炯身後揮舞着拳頭。
“彎腰!”
我的話音一落,泰炯毫不猶豫地彎下腰,我迅速從他後背上踢腿出去。帶有離心力的腳狠狠地踢在慶元工高那個家夥的臉上,伴随着一聲沉重的巨響,那個家夥東倒西歪地向後退開了。我把腿收回來,剛一落地,泰炯小子就直起腰來,往那個東倒西歪的家夥腹部上猛砸了幾拳。
我們不再理會那個在地上打滾的家夥,轉身去對付其他人,這樣一來,我和泰炯小子的後背很自然地碰到了一起。一個人對付這麽多人也許會很吃力,我們兩個人合作,倒不是沒有可能。因為我們兩個人背對背的話,就不必擔心身後的突然襲擊,只要看着前面拼命作戰就行了,壓力無形中就減少了很多。如果兩個人的實力很強的話,把多數的一夥人全部打倒也決非不可能。當然,如果對方人數太多的話,兩個人的體力自然會先耗盡。
我用胳膊擋住向我腹部飛來的拳頭,又擡腿向對方的心口踢了一腳。這時,黑暗中我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采河小子和在他旁邊拼命搏殺的潤書、湖水,他們揮舞着比角木長得多的雙腿。
他們幾個小子的體力似乎不夠用了,動作稍微顯得有些遲鈍,被人數比自己多出三倍的慶元工高的家夥包圍了。采河小子轉頭避開身後飛來的角木,這時另一個家夥的拳頭又向他面部沖來,采河小子趕緊把臉轉向一邊。
我看了看身體有些搖晃的采河,低頭避開從頭頂飛來的角木,輕輕拍了拍我身後的泰炯,喘着粗氣對他說道。
“我到那邊去看看,不要光顧着打仗,趕快去找嚴炯那個兔崽子。”
泰炯輕輕點頭,我把他扔在一邊,向采河那邊跑過去,正好用手抓住了一根朝采河後腦勺抛過來的角木。因為角木太粗糙,我的手上大概被劃破了一塊皮,火辣辣地疼。
我抓過角木扔了出去,沖着慶元工高那個剛剛丢掉角木而不知所措的家夥臉上打了一拳。
“你是誰……?”
潤書的說話裏夾雜着劇烈的喘息,我假裝沒聽見,猛烈揮動着剛才就一直握在手裏的角木。一個家夥蜷縮着退到了後面,我沖着他的心口打了一拳,然後用角木朝旁邊那個家夥的腦袋砸了下去。
不知道是我的力氣太大,還是打到了他本來就已經受傷的地方,那個家夥的頭上流下了粘乎乎的鮮血。我看了看他頭上流下的血,朝着一個罵罵咧咧地向我沖過來的家夥腹部踢了一腳,又揮起拳頭打中湖水小子身後那個舞動角木的家夥的臉。
韓信商高的這些臭小子們不去管從四周沖上來的慶元工高的家夥,卻都呆呆地看着我。我真想沖他們大喊幾句,最後還是拼命忍住了沖動。我擡起腿,踢到了從我面前撲過來的家夥的下颌,這個家夥順勢跌跌撞撞地倒在前面,我又狠狠地踩了幾下他的後背。
采河小子失神地望着我,我用腳踢了他後背一腳,他這才緩過神來,直起身子往四周張望。我把帽子又往下壓了壓,環顧了一下四周,站着的人明顯比剛才少多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穿韓信商高校服的家夥。
怎麽說韓信商高畢竟是我的母校,而且現在我也還在這所學校裏實習,所以看到這一幕,我的心情自然不錯,于是呵呵笑了。正在這時,我隔着太陽鏡看到一個男人正背靠大樹而立。
那個男人前面停着一輛摩托車,嘴裏叼着香煙,正在看熱鬧。我靜靜地看了看他,向泰炯走過去,泰炯已經變成了海德,正在揮拳作戰呢。
“你看那邊——”
我指了指大樹那邊,泰炯把放在口袋裏的黑邊眼鏡拿出來戴上,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把手裏拿着的角木扔向朝我們撲過來的家夥,然後就開始往靠着大樹悠閑地站着看熱鬧的家夥身邊走過去。
一路上,我們拳打腳踢,把妨礙我們走路的家夥一個個逼開,走到那個家夥身邊。這時,嚴炯小子看了看泰炯,嘿嘿笑了笑。他又看了看我,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我打扮成這個樣子,他大概沒有認出來我吧……于是,我把大太陽鏡往下拉了拉,看着他的眼睛,這時,他才沖我嘻嘻笑起來。
我剛想對他說趕快離開這裏,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雖然已經傷痕累累,但仍然掩蓋不住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他用手背擦了擦下颌流下來的血,盯着我們看。
姜利原……突然,我就像漫畫裏的主人公,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流下來。萬一嚴炯這小子在這裏叫出我的名字……
“哦——蠟筆小葵!”
……我緊繃的神經立刻就放松下來,發出虛脫般的嘆息。我曾經那麽讨厭“蠟筆小葵“這個外號,此刻竟然這麽樂于聽到,真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如果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明天可能就會被叫到校長室,或者還沒等當上老師,就先被取消了實習教師的資格,或者還會出現在早間新聞裏……
嚴炯滿臉喜悅地望着我,我放心地籲了口氣,用手掌堵住他的嘴巴,附在他耳邊小聲說。
“你看到我的僞裝了吧?說話小心點兒。”
聽我說完,嚴炯小子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點了點頭。我把手從他嘴巴上收回來,拍了拍泰炯小子的肩膀,用下颌往松華大廈那邊努了努。這小子腦子的确反應很快,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輕輕點了點頭,看着嚴炯說。
“我們的摩托車放在停車場裏,咱們過去吧。”
“OK!”
嚴炯小子騎上車走了,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爬到樓梯上面。從高處往下看,韓信商高徹底贏得了這場戰鬥。倒在地上的慶元工高的家夥中間,應該有很多是和我交過手的吧。
我最後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空地,呵呵笑了笑,就騎上了放在停車場裏的摩托車。也許是好久沒有運動的緣故,從肌膚上掠過的風格外清爽。
騎了一會兒,從對面傳來熟悉的摩托車噪音。嚴炯騎在一輛銀白深綠相間的摩托車上,調皮地沖我微笑,先離開了停車場。我看了看他,也騎着摩托車往外走。這時,戴上眼鏡又恢複為傑克博士的泰炯小子緊緊跟在後面。
路上車很少,我們騎了很長時間,遠遠看見一個閃閃發光的長長的招牌,黑底白字寫着“可萊吉“三個字。雲才這小子很愛睡覺,如果他關了酒吧門該怎麽辦呢,我有些擔憂。幸好酒吧裏面透出紅色的燈光。
我們把摩托車停在門口,剛開門,就聽見一陣清脆的鈴聲,裏面人不多,他們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在桌子旁邊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了,随後進來的嚴炯小子和泰炯也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哦——這麽晚了,你們怎麽來了?”
雲才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一邊朝我們走過來一邊問道。嚴炯小子摘下鑲着銀色小釘的皮手套,放在桌子上說道。
“聽說前不久韓信商高和中賢工高的家夥聚會了,我心裏覺得委屈。也想見見好多年未見的老面孔,所以就叫了身邊幾個近的,過來一起坐坐。對了,蠟筆小葵,你怎麽打扮成這個樣子?”
“如果你想讓我用錐子把你的嘴釘上,你就繼續叫我蠟筆小葵吧。”
我咬牙切齒地說,可是嚴炯仍然滿臉淘氣,我真想打他一頓,不過還是忍住了。我把戴得很低的長檐帽子摘下來,把頭發緊緊束起來的帽子一下來,盤在頭頂上的頭發便散落開來。
已經在上面盤了很長時間,突然碰到脖子,我感覺這些線團般的頭發有些陌生。
我把蓬亂地散落在眼前的頭發捋到後面,梳理了一下,然後摘掉那副大大的太陽鏡,放到帽子裏,一起擱在桌子上。剛才黑暗的視野豁然開朗,我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為了在狹窄黑暗的視野中看清楚四面八方飛來到拳頭、腳和角木,我的眼睛可受了不少苦。
我揉了揉模模糊糊的眼睛,把套在外面那件帶有好幾個口袋的迷彩花紋夾克脫了下去,挂在椅子上。拼命地打了半天架,又騎車到這裏來,我不但感覺不到冷,反而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
我用手不停地扇着風,雲才小子拿着幾瓶燒酒和啤酒進來了。既然拿酒,就拿點特別的好喝的酒來,怎麽又是老套的燒酒和啤酒呢,而且還是凱獅啤酒——我搖了搖頭,打開啤酒瓶,往大杯子裏倒滿酒。
啤酒的顏色和大麥茶差不多,還沒到杯子的一半就有白色的泡沫沿着玻璃杯表面流下來。我把嘴巴湊到溢出的泡沫上,感覺到一種很可口的特別的味道。泡沫消失了,我又往杯子裏倒滿啤酒,然後把啤酒瓶遞給了嚴炯小子。
我喝了口啤酒,然後看了看嚴炯這家夥。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過他和三年前相比沒什麽改變。
讓所有人都覺得惡心的童顏,仍然使他看起來像個高中生,甚至像個初中生。輕輕蓋住耳朵的中分式黑頭發也一如從前,還有他那張嘴唇,永遠帶着令人不安的調皮的微笑。
“這次打架應該是韓信商高贏了吧。”
我突然想起來,于是笑着說。這時,嚴炯小子皺起了他漂亮的眉頭,撅着嘴發牢騷地說道。
“誰讓你們倆也動手了?真幼稚,跟孩子們一起打架。”
“誰讓你叫我們來看熱鬧了?”
泰炯似乎還沒消氣,雖然已經變回了傑克博士,卻還是板着臉。嚴炯小子聽他說完,搖着頭回答道。
“可是我沒跟他們一起打啊?你們打完別人的學弟,心情好嗎?”
“非常好。”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死小子張開仍然撅着的嘴巴喝了口酒。聽他這麽一說,好象他看到我和泰炯打架的場面了。他既然看到了,難道還是沒認出我?看來太陽鏡和帽子是超強的僞裝工具。嚴炯小子向來以好眼力而驕傲,如果連他都沒認出來的話,別人肯定也不會認出我來。反正我在空地裏一句話也沒說,誰也不可能根據聲音抓住我的小辮子。
雲才小子拿來了沙拉,給我們做下酒菜。我用叉子夾了一塊兒,放在嘴裏。嚴炯小子悄悄瞥着我,舉起酒杯開口說道。
“你最近做什麽呢?”
“我還能做什麽?”
我反問了一句,臭小子喝了口啤酒,又問道。
“還上大學呢?”
“不是啊?我現在是實習教師呢?”
“噗!”
聽了我煞有介事的回答,嚴炯小子把還沒咽下去的一口啤酒吐了出來。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