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來了,幫我挑塊晶石!”

珀爾意外發現,來的竟然是剛才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

少年身後站着剛才同他一起的紅發褐膚的男子。

剛還放肆的男人見到那個一言不發的紅發男子後似乎瑟縮了一下,然後小心地避開對方的視線,同攬着他的薩姆笑到

“好,沒問題,你還想在歐貝利可弄個一官半職當當?”語氣間盡是對歐貝利可的不屑。

萊維見對方已沒有沖她挑釁,忍了忍,坐下繼續處理賬務,雖然她的臉上仍是一臉的不爽。

店鋪門口此時開出了一顆不大不小的水藍色晶石,一群人圍着那個賭石賭漲的人叫好喝彩,一時間氣氛熱烈。珀爾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賭石上。

“帕特,那邊在做什麽?”薩姆注意到起哄的人群。

“哦,那叫賭石。”帕特似乎對能回答這個問題的自己感到很得意“就是在原石中挑選可能開出晶石的石頭,原石價格比晶石便宜許多,一旦開出晶石就是上十倍的回報,怎麽樣利潤很豐厚吧,我告訴你……”

帕特對賭石喋喋不休,言語間時不時誘惑薩姆同他一起賭上一把。

賭石帶來的巨大利潤令薩姆十分心動。而帕特在他的自吹自擂下,俨然成了一個賭石大師,十拿九中。薩姆看着帕特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和羨慕,開口想要請求帕特帶他一起賭石。

珀爾見薩姆的表情,就知道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忍不住嗤笑一聲。

帕特眼神兇狠地瞪向珀爾。薩姆少年聞聲望去,大喊一聲,

“啊,是你!”

“喲~”騷年,又見面了。這麽有緣,咱倆一定是好基友,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哪個被珀爾推倒在BOSS之路上的倒黴鬼。

珀爾笑眯眯地看着對方驚訝的模樣,點點頭,坐在石板凳上,用撐着下巴,食指一下下地點着臉,調侃說,

“如果說信一次廣告是真純,那麽信兩次廣告的你就是真蠢,不過看少年你的樣子,想必是蠢了很多年了,不然也不會蠢得那麽天然,是騙子看了都會動心。”

“誰說我蠢?!”薩姆立刻就炸毛了。

“你說我是騙子!”帕特直接暴跳如雷。

“薩姆,帕特。”紅發男子一只手按住一個腦袋,壓下兩個想要鬧騰的人,他把薩姆朝店內放着晶石的架子上推了推,“挑你的晶石。”

對于面露兇光的帕特,男子則用力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別鬧事。”

“你不是說我是騙子嗎?那好,我就跟你比試一下。”帕特顯然不服,一扭頭甩掉男子的手。

“比什麽?”珀爾稍稍有些驚訝,在這邊呆了那麽久,沒有試圖挑戰過他。珀爾莫提斯的威嚴沒人敢輕易動搖。

“帕特!”

“老大你別擔心,我剛才聽到那小子和老板的談話,一個連賭石是什麽都不懂的人根本比不過我。”

珀爾了然,難怪,該說這人碰上他是人品不好嗎?

既然如此,他耍些小手段也沒什麽問題了。

帕特将珀爾的沉默當作了猶豫,“怎麽,不敢了?”

“居然有比賽,那我也參加。”

就在珀爾沉默之際,有人站到了珀爾身邊。珀爾放下托着下巴的手,一改剛才的慵懶,詫異地回頭。是剛才那個賭石賭漲了的人。

“不介意吧。”

那人将手放到了珀爾的肩膀上,對帕特說到。

珀爾因為實在太驚訝了,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條件反射一巴掌拍死這個膽敢觸碰他身體的人。

那只手便一直搭在肩上,像夥伴一樣……

一些一直在圍觀的人也走了過來。

“那,我也參加。”

“我也是。”

“這麽好玩的事,當然是大家一起參加才夠樂子。”

人三三兩兩地聚集過來,不一會珀爾身後便站滿了人,深淺不一的黑發,全是歐貝利可的人民。

“我,我,我對賭石一點也不懂。”珀爾張張嘴,早已在寵物和大臣中習慣了被圍觀的珀爾,難得的緊張了,一緊張他就冒出了句廢話。

“哈哈,沒關系。”一個不認識的大叔揉了揉珀爾的腦袋,把珀爾一頭柔軟的長發揉得跟雞窩草似,才放手,說,“輸了,大叔給你贏回來。”

“你們欺負人。”帕特看到這麽多人漲紅了臉,扯着嗓子喊道。

“我們又不是作弊,各比各的,又什麽欺負人。”

“老大,你也參加。”帕特啪的一聲将一枚銀幣壓在萊維面前的桌上,回頭看着紅發男子。

紅發男子看了珀爾身後的人群一眼,掏出一枚銀幣放在帕特的那一枚銀幣旁,對萊維點頭示意“麻煩你。”

“萊維,一枚銀幣。”

“六十個銅幣……。”

大家紛紛開始掏錢,混亂中,老板走到珀爾身邊,将塊又硬又涼的東西塞到了珀爾手中。珀爾走到一旁,攤開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枚泛着金屬光澤的銀幣。

珀爾這才想起,他對老板說他身無分文,想要找份工作。珀爾握着那枚銀幣,面色古怪,心裏面只覺得尴尬。一不小心就騙了好人讓珀爾十分內疚,也讓他發現,心,真是這世界上最大的騙子,每當他騙自己,他已經變成一個壞人,他卻又會因一些小事而感動。

有時人家怕你,并不是一種福,人家欺你,并不是一種辱。幸福總是來得莫名其妙,卻因這莫名其妙而讓人銘記。

負值到無法顯示的幸福值上悄悄地往上蹦了一格,誰也沒看到珀爾少年嘴角的笑。包括他自己。

☆、SOS9

珀爾用錢幣換來一個籃子,萊維姑娘告訴他一枚銀幣抵四塊原石,解石免費。提着籃子站到原石田中,珀爾仍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麽就由打工跳到了賭石,他到底來幹什麽的?

身旁的人已經開始彎腰挑挑揀揀。周圍時不時有陌生人走過,拍拍珀爾的肩膀,或着微微一笑以示鼓勵。珀爾看着也已蹲在原石從裏的兩人,突然心情大好。管他呢,反正自己是出來放松尋開心的。,而通常珀爾心情一好,就容易變态。

習慣總是會成自然的,人的變化均在潛移默化中,珀爾不知道自己變了多少,但他确實變了。他心中雖有良善,但卻少了為善的必要性。習慣了霸氣側漏習慣了唯我獨尊,做起事便有了上位者權傾天下後的肆無忌憚。所以說,有些習慣是養不得的。

比如現在,珀爾毫無收斂地将魔力彙聚腳底成網狀向四周散開,每塊含有晶石的原石在碰到魔力源後,開始回應,産生低鳴,晶石的位置便清晰地被他捕捉到腦海。

魔力四散開時,連普通人都能感到腳下流竄過一陣涼飕飕的風。大家紛紛低頭看了看腳下。紅發男子側臉打量珀爾,随即掩去目光,裝作專心挑選。

賭石用魔力,那相當于開挂打游戲,只可憐那個名叫帕特的人,每當他看上一塊能開出晶石的原石準備伸手去拿時,便會一條銀鞭飒飒作響,擦着他的手破空而來,淩厲地打在地上,然後一卷一勾,将那塊石頭勾走。帕特氣惱地擡頭瞪着罪魁禍首,珀爾手拿原石,好整以暇地笑着,那欠扁的模樣好像在說你來搶啊來搶啊。

帕特看到珀爾手中的鞭子,臉色頓時變了,咬牙忍下去,沒有直接和珀爾起沖突。

這世界強者為尊,當看到弱小,人人都可以捏扁搓圓,同樣的,默認了這條法則的人,在遇到強者時,即使被欺辱了,那也就只有忍受的份。

昨日的他便是今日的我什麽的最最諷刺,可偏偏人人都覺得這樣受欺淩的事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小子,原來你是魔法師!”剛才拍過珀爾腦袋的大叔訝異地喊道。珀爾直接無視了這個有着特殊含義的稱呼。他的籃子已經滿了,于是将奪來的石頭放到了大叔的籃子裏,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你賭石應該挺厲害的……”

帕特的臉氣得扭曲,一旦他看上好的原石便會被珀爾抽走,而那些他能拿到手的,又是對方一眼便看出是廢石的貨色。這已經不是刻意的針對了,倒有點像貓捉老鼠般心不在焉的戲弄,因為珀爾的臉上始終是游刃有餘的笑。這麽弄了幾十個來回,終于,帕特惱了,他打不過珀爾,于是他摔了籃子。

“我不玩了,這根本沒法玩,你欺人太甚!”

“你抓着不懂賭石的少年比賽,就不是欺人太甚?!”萊維也跟來觀看,沖帕特喊回去。

“我有逼他嗎?那他這樣搶我看中的原石,你要我怎麽比賽,不是欺人太甚是什麽,這不公平!”

“難道說你眼睛看中的原石就是你的,拿在手裏才算是你看上了,如果他是從你手中搶走,你來投訴,我無話可說。”

帕特這下特無言以對,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反複強調“你們欺負人。”

“誰叫你得罪人。”萊維叉腰昂頭,用鼻子哼哼。

罵罵咧咧地扔下籃子不管,帕特走到了石田邊上,狠狠地瞪了珀爾一眼,沖紅發男人喊,“老大,加油!別輸給那臭小子。”

珀爾見一個退場,還剩一個。略微忖度,鞭子仍舊揮了出去。

雖然他不是必須贏,但對方必須輸。

無關輸贏時,拼的才是重要的東西。

銀鞭揮過去的速度很快,但紅發男人的速度更快。

鞭子甩在男人手上,餘勁通過軟鞭像蛇一般咬像男子握着鞭身的手,重重一聲響,珀爾卻沒能收回鞭子。鞭子被男人抓在了手裏。

“……不可以就這麽算了嗎?”男子拽着鞭子一頭,沉聲問。

“那你認輸嗎?”珀爾問。

“……不可能。”

“真可惜呢,我也是。”珀爾扯動嘴角,對着男子一笑,黑色的劉海從額上滑落,紅眸中血光轉瞬即逝,那淩厲的眼硬是将笑面如花的輕暖變得殺氣騰騰。

從一開始就不具備肆意妄為的資格的人,也沒有求饒的資格。

不過,這群人中竟然也還有拿得出手的人,這是珀爾沒有想到的。這個國家裏,沒有能奈他何的人。

能擋下這一鞭子,就意味這珀爾需要點開這個人的數據板好好查看。

除了武力值什麽也看不到,這說明男人并不在他的攻略範圍內。珀爾驚訝與那人同自己幾乎無異的武力值,又在心裏疑問,這人到底是誰。

“先前的事,确實是我們做的不妥,抱歉,請見諒,但這麽下去,對你也并無益處。”在珀爾的強攻下,男子不疾不徐地接招。當周圍因兩人的打鬥變得淩亂不堪後,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男子終于開口道歉了。

做錯的當時不說請見諒,當人亮出武力時才姍姍來遲的一聲抱歉,真不知道是對這件事事情抱歉,還是對挨打的同伴感到抱歉。

“要麽忍,要麽殘忍。不殘忍就只有忍,我該怎麽選。”珀爾幽幽一嘆,似是無限惆悵傷感。俗話說的好,人一裝逼,殺傷力就無敵。男人聽到珀爾的話,一直沉穩的臉上,稍稍露出了一絲動容的表情,珀爾趁機動手。

珀爾的鞭子比僅僅是鞭子那麽簡單,只不過是出于S屬性才一直保持着鞭子的形态,水銀狀的液體可以根據珀爾的意志變成任何武器。珀爾手一甩,鞭子變刀子,在一抽手,男人握着鞭子的手見血了。

多少英雄就是死在心慈手軟的轉身間,這樣還能着他的道,不是那些不知道江湖水有多深,總把腦袋懸在正義這條不靠譜的褲腰帶上的傻逼,就是男人自信以自己的武力值,珀爾劈不死他。

“你偷襲,你卑鄙,你無恥!”一旁的帕特看到自己的老大見血,着急之餘又幫不上忙,禁不住破口大罵。

珀爾反手挑起一塊大石沖帕特甩去,卻被男子扔出的石頭半路攔住,砸了個粉碎。

看着石頭碎成渣渣,在面前随風而去,帕特吓得臉都白了。

珀爾一甩手鞭子打在地上,斜了紅發男子一眼,沖哆嗦着的帕特燦爛一笑,用略帶笑意的聲嗓說

“你現在罵我,那是你還不了解我,你要是了解我,你會恨不得殺了我。”

我變态我自豪,我變态我驕傲。

話甫一說完,珀爾便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魔王模式的路上越走越遠。果然環境造就變态。瞧現在,明明只是一個笑,偏偏笑得邪氣四溢,一看就知是個反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血,珀爾感受到那股在心底翻騰的殺意,心髒跳動地越來越快。他變得特別興奮。抑制不住地暢快感從毫無壓抑的手上爆發出來,變成源源不絕地力量。

衆人只覺得眼前一陣眼花缭亂,石田周圍的圍牆便轟然坍塌,頓時漫天塵霧滾滾,紅發男子被掃到了倒塌的石堆中。珀爾站在唯一一塊還立着的石牆上,居高臨下的俯視,勾起的嘴角邊是無限的玩味。居然裝柔弱,裝不敵,想讓他扮演壞人,他偏偏不幹。

魔王動了動嘴唇,那眼眸深處是濃濃的血色,然而,還未來得及說話,衆人便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喝,噠噠如雷聲般整齊劃一地腳步,從塵霧裏踏塵而來。

來人是一小隊伍,只見他們手拿狼牙棒,頭頂歪着個綠色小帽,各個皆是四肢粗壯,面色兇惡。領頭的一人怒目圓睜,狼牙棒被他舉在空中舞了一圈砸在地上,轟的一聲,便是一個小坑。

大家看他虎軀一震,一聲咆哮,

“誰他媽那麽大膽,帝都門前,君主腳下,敢亂拆亂建?參與者罰款一千!”

後面四字被大漢喊得字腔正圓,氣壯山河,珀爾聽到這一句,腳下一趔趄,差點形象全無地栽倒在地上。

果然,來得及時的永遠是城管而不是警察。

這麽一打岔,珀爾心中的邪氣一下子洩掉了大半。收起鞭子,珀爾輕輕一跳,重新站到地上。一句話,世事難料,人家紅頭發的,現場交了一千個銀幣,便拎着兩個小鬼走了。珀爾拍拍口袋,他的空間裏除了晶石就是些碎銀,話說誰會帶着一千個銀幣逛街,他又不是要去炒房地産。身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錢來。

當着紅發外國佬的面,珀爾不好發飙。亂收費什麽的,是不對的。但這錢收的時候打着的是自己的名義,這時候自打自巴掌無疑是給別人笑話看。

結果,珀爾大魔王被自家的城、管逮去喝茶了。

等到歐西納什趕來,已經是黃昏時分,珀爾這才猛地醒悟,靠,原來這個城管頭頭還是自己親自任命的。果然,天罪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話說,這人生來就是克他的嗎?怎麽見面就沒好事。

歐西納什匆匆幾步走到珀爾面前跪下,得到珀爾的允許後擡起頭來,俊俏的臉上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珀爾心中默默嘆氣,我雖然黑着臉,但我暫時還不想攻略你,你不用一副瞻前顧後的模樣。

“有事就說吧。”珀爾理了理換好的衣服,漫不經心道。

“殿下,今天宮裏查出了要找的那個奸細……”

嗯?格拉缇絲被人揪出來了。劇情神展開了?那個無人品大神良心發現要給他續命,創造美好人生?

【……】

“哦,是誰。”珀爾故作淡定,心裏直樂呵,他想反正那女人克他的命,死了就算了,他等美麗的神官大人也好。

“是……一個名叫郝瑞拉斯的寵物,殿下。”

“……你說什麽?”

歐西納什跪在地上,盤旋在他頭頂的低氣壓越來越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看來,莫提斯殿下喜歡那個寵物的傳言是真實的。歐西納什在心裏暗忖到。只是,這回證據确鑿,那人恐怕……

歐西納什想起最近聽到的流言,忽然不敢擡頭看珀爾的表情。

珀爾無語凝咽,尼瑪,他才出來逍遙半天,就捅出這麽一件事,人才啊。他怎麽就忘了,這克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呢。

☆、SOS10

深宮偏殿內,四處皆是燈火通明,然而夜裏霜重風清,再熱鬧的燈火也生不起暖意。寒氣從冰冷的白玉地上滲入空氣,侵入體內。片店門口當班的守衛早已疲倦,火光搖曳倒映在眼中,一下一下,令他困頓不已。

從傍晚開始,這裏便有各色人物進進出出,且個個行色匆匆,一直未間斷。

沒有機會換班,意味着他将一直在這裏站下去。

禁不住打了個哈欠,守衛強撐起不停往下耷拉的眼皮,豎起耳朵聽着殿內的情況。真希望裏面的那位主能早點完事,他好回去睡上一覺。不過殿下傍晚從外面回來後,便一直與将軍呆在偏殿內。傳膳的仆人進去後又被丢了出來,之後就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

這王宮裏最大的主不動,守殿門的守衛也不敢動。

大家便這麽幹等着,等着盼着這看起來沒完沒了的審訊快些結束。

“那個據說和郝瑞拉斯通信的人呢,抓到了嗎?”珀爾坐在偏殿中央,看也沒看侍衛遞上來的證據,白且修長的手握着白玉座的扶手,繃着臉問到。

“殿下……那人剛在河流的下游一處魚鋪裏抓到,但是抓到後便自殺了。”歐西納什跪在珀爾的腳邊,恭敬地回答。

珀爾皺眉,垂下眼眸,歐西納什能感到一道像刀子般尖銳的目光落在他的頸項間,他卑微地将頭埋得更低。

“昆塔……那個不知感恩的老頑固呢?”

“他在聽說宮內抓到內奸後,帶着所有能帶的財物逃了。”

“跑的倒快。”珀爾輕哼。

歐西納什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到,

“不過,不久前已經在出城的路上将他截獲,正在壓回來的路上……”

“很好……”

這個很好說完後再沒有下文,珀爾不說話,歐西納什也只好沉默,一主一仆,一坐一跪,便侯在這靜谧中,誰也不知對方在等待些什麽。

“殿下,郝瑞拉斯……還關在寵物房的禁閉室中……”歐西納什終究還是沒忍住,他不明白殿下為什麽不從這個最直接,最關鍵的人物入手。在他看來,殿下現在的态度,仿佛就像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叫做郝瑞拉斯的人參與其中。

歐西納什再次感到那道如利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抑制住縮肩膀的沖動,他強迫自己承受着那明顯沖他而來的怒氣。從傍晚他找到殿下起,殿下便似乎對他頗有怨氣。不過,雖然他明白殿下在生氣,卻不明白殿下為什麽在生氣。

沉默半晌,珀爾終于開口了,讓歐西納什松了一口氣的是,珀爾并沒有開口責罰他,而是說,

“帶他上來吧……”

寵物房離偏殿并不遠,既然是供王取樂的寵物,為了方便自然是住的離王越近越好。于是寵物房便建在了王的寝殿的西南側。而王用來接見近臣的偏殿就在寝殿的左側。

郝瑞拉斯不消一會,便被帶到。歐西納什是第一次見到郝瑞拉斯。傳聞中受王寵愛的寵物,此刻除了身上被束身黑色皮衣包裹的地方,身上其餘地方滿是血污,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沒有一塊是完好的,想必是受到了拷問的。歐西納什忍不住瞥了珀爾一眼,确定對方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才松了一口氣。

郝瑞拉斯腳上扣上來百斤重的鐵鏈球。腳下鐵鏈沉重,郝瑞拉斯一步一行間,十分的緩慢。侍衛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催也不罵,看着他一步步地朝前走。走過的地方,一步是一塊暗紅色的腳印。

只是一個下午,少年的眼底仿佛似死般,然而這如死灰般寂滅的眼眸,在看到偏殿中所坐之人後,卻蹭的亮了起來。郝瑞拉斯漂亮的眼眸中映着燈火下那人的臉。他張嘴想要快步邁出腳步,卻忘了腳下扣着千斤重石,腳下一緊,摔倒在地。

白玉的地板,看上去溫潤舒适,卻也是十分硬實的。這重重一摔,郝瑞拉斯舊傷加新傷,頓時血肉綻開,大殿內極靜,血液飛濺滴落在地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清晰。看上去,也更加觸目驚心。

沒人撫起摔在地上的郝瑞拉斯。

郝瑞拉斯撐起上半身,擡頭看着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珀爾。對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郝瑞拉斯突然感到萬分委屈,甚至比以往珀爾給的屈辱更叫他感到委屈。

“我……沒有……。”

幾乎是魔障了般,郝瑞拉斯用自己都沒有料到的懇求的語氣開口辯解。但話一出口,他卻驚醒般,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做什麽。

郝瑞拉斯低下頭,貝齒撕咬着自己的嘴唇,盡管他滿眼不甘,卻忍下了要講的話。

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起,他繼續拖着鐵鏈一步一步地,緩慢挪動。

在離珀爾兩步之遙的地方,郝瑞拉斯順從地跪下。他低下他的頭,像所有人一樣,匍匐在珀爾腳邊。長期以往的調教,留在他身上的,不僅是層層疊疊的傷痕,還有刻在骨子裏的,對眼前這人的服從和依戀。眼睛盯着那人的皮靴,郝瑞拉斯為自己只要靠近這人便雀躍安心的心情感到憤怒。然而,這份憤怒中,更多的是,為什麽我這麽在乎你,你卻可以對我視而不見的失望。

呼之欲出的感情同與之不相符的身份差距逼得人透不過氣,與期待落差巨大的失望撕扯着心髒叫嚣着要報複。郝瑞拉斯沒有發現,他已經不在乎屈辱不屈辱的問題了。

他所渴求的,是正視,是重視,是那漠然的一視同仁中,偶爾表現出來的與衆不同。

如果我背叛了你,你會不會像處死那些亂黨般毫不猶豫地砍下我的頭顱,還是說,在你心中,我始終是不同的,不管我犯了什麽錯,你都會包容我,原諒我?就算不原諒,你的眼中會不會因為我流露出于以往不同的情緒來呢?

這樣近乎貪婪的念頭在郝瑞拉斯腦海中盤踞,已經一無所有的人,在抓住點東西後,突然變得不顧一切地瘋狂起來。

一念之差,讓他鬼使神差地選擇了沉默。

珀爾低頭,望着腳下倆受君那幹淨光溜的脖子,眼中直噴火,一個個欲言又止個屁。我沒有……?沒有什麽?!沒有背叛就沒有背叛,你不說,我怎麽相信你?平時頂嘴擡杠不亦樂乎,關鍵時刻沉默是金,沉默你妹妹啊,你不說話老子就真的要砍了你了。咬什麽嘴唇裝什麽隐忍,不要告訴我你在用你的命考驗我對你的真心,我對你沒有真心啊,雅蠛蝶!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珀爾懷着最後一絲希望,也是給郝瑞拉斯最後一次機會。

“你不是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嗎?”郝瑞拉斯擡起頭,故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還是說歐貝利可的君主大人認為自己的魅力已經到了即使弑人親族,屠其城邦也能照樣收獲人心的地步?”

得,見過送死的,沒見過上趕着送死的。

珀爾想扶額,但他覺得此刻自己應該拿出霸氣,表現得更加生氣些,所以他把椅子的扶手捏成了粉渣渣,讓它在月色下飄搖。然而郝瑞拉斯在這樣的武力震懾面前,卻意外地鎮定,他甚至在淡淡地微笑。

那種由心而發的高興的笑,占據了金發少年疲倦而又狼狽的臉龐。染了血污的臉在那樣的由衷的笑意下,分外滲人,簡直像瘋魔了般。

珀爾承認,他被郝瑞拉斯眼中的滿足惡心到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擡手,珀爾一巴掌抽了過去,渾身因那個笑容起的雞皮疙瘩卻半天也消不去。

郝瑞拉斯被抽翻在地上,嘴角被打出了血。捂着臉,

用手指拭去嘴角的血,郝瑞拉斯将染血的手放到眼前。瞧着上面的血,嘴角的那滿足的笑意再次泛起,并漸漸擴大化,郝瑞拉斯雙手捂上臉,忽然彎下腰,肆意地大笑。

整個大殿中便是少年瘋狂且暢快的大笑。

瘋了吧,這是。珀爾嘴角抽搐,他不認為被人抽了一巴掌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嗯,無理取鬧,必有所圖。

但珀爾不知道,郝瑞拉斯圖得,是一顆他永遠不會交出去的心,所以此刻郝瑞拉斯的一番舉動在他眼裏無異于瘋子。

這世界的悲哀,不是你愛我我不愛你,而是你一切愛的舉動在我眼裏都是瘋言瘋語,沒句正經。

郝瑞拉斯現在便是那悲催的瘋子。他不停地笑。珀爾看着他笑,直到他笑得聲嘶力竭,那嘴角的笑變得有些許苦澀的滋味,珀爾才堪堪準備開口。但這時,有人被侍衛押進來,珀爾再想說些什麽也只得閉嘴。

幽幽地看了郝瑞拉斯一眼,珀爾頭疼地轉頭看着眼前的一波未平時又起的一波。

被押送來的,是同外人勾結的昆塔。算上來,昆塔應該是莫提斯母親那邊的家族長老。現在混到這份上,只能算昆塔倒黴,誰會想到當年被認為沒有前途的棄子會能做到今天這種地步。

昆塔身上衣服有些皺皺巴巴,但精神還算不錯,沒有被逮住後應有的慌張,相反他很是坦蕩,似乎料定自己已經無法活着走出這偏殿,他索性不跪了。

頭發花白,蓄着長須的老者一改往日癡老呆滞的模樣,昂首站在珀爾對面。望向他的眼如鷹隼般銳利,也充斥着露骨的恨意。雙方皆沒有開口,對峙時雙方互相打量這種俗套的設定居然被親身體驗了番,珀爾無語。老人眼珠一轉,視線落在了跪着的郝瑞拉斯身上。随即,他像是找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得意地笑了,笑着笑着便演變成了異常癫狂的大笑。

珀爾感嘆,瘋子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珀爾·莫提斯,被自己喜愛的人背叛的滋味怎樣,是不是比死還難受?”昆塔冷笑一聲,昂起頭,挑釁到。

珀爾在心中默默扭頭。他不知的諸位是從那點看出他對郝瑞拉斯有愛,如果說皮鞭加酷刑是愛,那麽這個世界就是最大的M。喜歡M的都是S,他才不會承認他是S!

昆塔見珀爾眼神淡漠,始終一副雲淡風輕的撲克臉,他有些繃不住了。像受了什麽刺激般,昆塔猛地跨前一步,想要沖上來,好在身後的侍衛反應夠快,一下便制住了他。被人按着肩膀,昆塔像一只發了瘋的獅子,搖頭晃腦地掙紮,一邊掙紮,還一邊吼,

“這是你活該!如果你當初能稍微有點人性有點良知放過我的兒子女兒,就不會有今天的下場!”老人的顫着身子傾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吼到,“如果你一直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多好啊,每天我看到你,看着你因孤獨而扭曲,看着你因不幸而冷漠,我就想,‘啊,太好了,至少這世界上還一個人和我一樣,和我一眼生活在地獄裏。’這樣的你,就算擁有一切,擁有對我的生殺大權又怎麽樣,你也只能和我一樣痛苦!”

昆塔憤恨地看了郝瑞拉斯一眼,朝珀爾用最惡毒的語氣說出詛咒般的話語,

“你沒有資格獲得愛,在犯下了那麽多殺孽後,你就該和我一起下地獄!”

昆塔恨啊,恨這個無血無肉無心無情的君王,更恨這個突然出現珀爾身邊的少年。他每天都在憎恨與痛苦中醒來,再懷着憎恨與痛苦陷入無夢的黑暗中,如此往複循環,不得超生。他為自己所做過的事後悔,但即使後悔他也不能原諒珀爾·莫提斯。

預言說,昆塔家族會生出歐貝利可未來的王,既然是王,那麽為什麽不能是自己的孩子呢。這樣的私心,讓他抛棄了昆塔家族那個月所有出生的嬰孩。但他也只是抛棄而已,他并沒有趕盡殺絕。然而被他抛棄的孩子,卻沒有他那樣的仁善之心。

一場博弈,昆塔搭上了全族人的性命,珀爾搭上了他作為人應有的人性,到頭來,誰也沒有獲得幸福。

不過,這樣子便好。

沒有贏,也沒有輸。

所謂和局,也就是心底輸了,但表面上輸得不那麽難堪而已。

人一輩子,最怕的就是做了影響一生的決定,最後還做錯了。昆塔也怕,他怕承認自己錯了,他怕死去後,碰到他的孩子問他,為什麽要去争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

如果珀爾·莫提斯一直是這般無心無情,他也許就沒輸得那麽難堪。這個想法,聽起來毫無邏輯,對他也毫無益處,但人到晚年,圖得已經不是什麽益處,而是個心安。

“所以你希望用郝瑞拉斯來讓我痛苦?”

昆塔聽到珀爾略帶笑意的反問。不知為什麽,他突然對這盤和局沒了把握。

珀爾覺得好笑。這個世上,攻忽悠受,那叫調戲;受忽悠攻,叫勾引;攻受相互忽悠,那才叫愛情。

可整個攻略過程中,從來就只有他在各種忽悠調教郝瑞拉斯,對方可是正眼都沒給一個。那哪叫愛情,那分明就是帶有調戲性質的單相思。可問題是就連單相思也是在做戲。

傳說,一場戲只要把看戲的和演對手戲的忽悠進去,并且能從中順利脫身而出,你就可以出師了。要珀爾說,這豈止是出師,他簡直可以去拿奧斯卡了。瞧這一群被他忽悠的人。

珀爾·莫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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