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起點也是終點
珀爾他們臨時下腳的森林正在被人搜索,狄俄尼索帶回消息時,珀爾正手忙腳亂地給歐西納什換尿布。小珀爾聽了消息後短短地應了一聲再無反應。狄俄尼索覺得奇怪:“你不認為是我們告的密?”
小珀爾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我智商還在,你們親自抓我去領賞金的錢遠高于喊一群人來搜索,而且前幾天我才和那個小王子比完賽,他想報複很正常。”
珀爾現在臉上蒙着繃帶,所以用不着捂臉。嘴角抽抽,珀爾默嘆,這熊孩子言辭太犀利了,也不知狄俄尼索會不會惱羞成怒一巴掌把他掃出去。
然而讓珀爾掉下巴的事,狄俄尼索看了看小珀爾,忽然笑了。他伸手不顧小珀爾的反抗,感嘆到,“這才有點像那麽回事。”
珀爾像看着忽然抽風的病人似的看向狄俄尼索,驚訝于他怎麽忽然變得那麽好說話。如果不是不能開口,他真想問一句狄俄尼索有沒有被歐西納什的感冒傳染。
“我們現在怎麽辦?”郝瑞拉斯惴惴不安地問,“雖然森林很大,但總有不小心遇上的可能。”
郝瑞拉斯說完,衆人一齊望向珀爾。小珀爾見大家這潛意識裏的動作,看了眼珀爾,也默不作聲地等着。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這一直蒙着臉不說話的人能開口。
珀爾看了眼小珀爾,心裏明白的很,他擡手指向森林北部。
在森林的北部,越過高山峽谷,那裏有歐貝利可最大的晶石礦地。
那裏,是歐西納什的故鄉。一切好像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籃子中的孩子還在安睡,好像并不知道這一群人已經擅自将他的命運給決定了。
路途遙遠,珀爾和狄俄尼索把商隊留下來的破馬車,揀揀挑挑拼成了一輛尚且看得過去大馬車。小珀爾從森林的深處弄來了一只盅雕。珀爾對着那只鼻子裏噴着氣的兇猛盅雕默然了。他這才有點他們兩人其實是一人的錯覺。
一行人坐在車上,晃晃蕩蕩地踏上了北上的路。期間燒殺搶劫無惡不作,神官坐在車廂內,不聞不問,拒絕在其他人交流。但相比起一開始,沒有在絕食的神官要好多了。
雖然面對着從死人身上拿來的食物,神官仍會習慣性遲疑。
一路上大家防賊防官防內患。然而大家防了人禍,偏偏忘了這世上除了人禍,還有天災這一事。
歐貝利可的北部,高山峽谷甚是險峻,因為是晶石礦山,魔力醇厚,山巅上基本上不長植被,礦石夾雜在岩體中崩裂了原本結實的山體。遠遠望去,四處是光禿禿一片。天上下雨,地上便容易滑石山崩。
大雨來臨,巨石滾落時,車廂裏的人基本上都在安睡。轟隆一聲巨響,盅雕本能的展翅要飛,卻被滾落的石頭壓斷了脖子。
不幸中的萬幸,馬車的繩索勒住了盅雕的脖子,盅雕被壓在山路上動彈不得,于是馬車就在空中懸挂着,一行人驚出了一聲冷汗。
珀爾驚魂甫定中終于開口了,“所有人都沒事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提着的心在放下來,“那就好……”
狄俄尼索将寬劍插到了山體裏,站到上面比了下距離,“不行,高度不夠”
他跳上去倒是沒問題,但問題是這裏還有三個沒有一點武力值的人。牆體并不結實,承受着他的重量僅僅是剛好。
珀爾看了看情況,把銀鞭丢給了狄俄尼索。“你先上去,我在下面看着,你用鞭子把他們一個個拉上去就好。”
狄俄尼索接過那輕盈得仿若空氣的銀鞭,這是珀爾最信賴的武器。他看着珀爾,“你信得過我?”
“廢話,快上去。”珀爾不耐。
狄俄尼索拿着鞭子笑了,然後消失在上方。銀鞭沒過多久垂了下來,珀爾把郝瑞拉斯綁好,抱着,然後扯了扯鞭子。銀鞭一抽一晃悠地往上挪。
等珀爾回頭,他看着剩下的人猶豫了。
小珀爾在思索坂田後,開口了,
他盯着珀爾,開口就問,“你是誰?”
珀爾臉色難看地看着他,然後才注意到放在小珀爾腳邊的籃子,心裏一驚,伸手要去抓。小珀爾更快,他提着籃子,神情平靜地晃到了窗邊,“說,或者我把他丢下去。”
狄俄尼索在上面喊,“你們在幹什麽?快點!”
車廂在空中晃着發出顫巍巍的聲音。
珀爾朝小珀爾伸出手,面色陰沉,“給我。”
小珀爾笑了笑,眼裏透着股瘋狂勁,“名字。”
擦,又是個神經病!珀爾在心中罵到。
因為長鞭給了狄俄尼索,珀爾手中沒有武器,只有徒手去搶。兩人在狹小不穩的空間內交手,車廂晃動得更加厲害。郝瑞拉斯在上面大聲喊着什麽,但風聲太大,根本聽不清楚。
一顆不大的滾石砸爛了車廂的側門,雨水劈頭蓋臉地淋了下來。另一邊的木牆也沒能撐多久,石頭掉下去後,車廂多了個上下貫通的大洞。風雨灌進來,吹亂了小珀爾的頭發,一雙紅眼在黑發中如鬼魅般可怖瘋狂。車廂更加劇烈地晃動。
“把他給我!”珀爾惡狠狠地威脅到,狄俄尼索發現了下面的問題,似乎準備跳下來。
“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就還給你——”小珀爾話音還沒落。
神官突然在兩人始料未及下偷襲了。雖然沒能成功搶回裝着歐西納什的籃子,但也讓小珀爾腳下不穩露出了破綻。珀爾用腳一踢,捏着小珀爾的腕關節毫不留情地一扭,籃子就到了他手中。
小珀爾看着不在手中的珀爾,顯然很憤怒,然後他做了一件神官和珀爾都沒有料到的事。小珀爾另一只手蓄力,将神官從車廂內打了下去,然後對着珀爾,一臉我看你要怎麽做的表情。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在狄俄尼索和郝瑞拉斯的呼喊中,珀爾抱着籃子跟着跳了下去。
神官看着漸漸靠近的珀爾,臉上寫滿了不解,他幫這個男人,從沒想過要他回報的。
“抓着我的手!”珀爾在雨中大聲喊到。幾乎是遵循着本能,神官抓住了一直以來都無法接納的男人的手。神官感到握着他手的男人也吃了一驚,瞪着赤紅的眼睛,那人一片茫然地看着他。
兩人在風雨中手拉着手,從空中飛馳着往下落。
礦山的坑底是稀疏的植被,沒有傳說中的江水河流,連條小溪也沒有。
珀爾掏出從路過商人那裏搜出的唯一一塊劣質晶石,在就要落地砸成肉泥時向下一扔,晶石釋放出來的微小沖擊波消去了下沖的大部分重力,三人往空中彈了一下,一齊落在地上。
站在山腳朝上望,基本已經看不見他們走的那條路了。還有碎石在往下掉,珀爾抱起籃子,拖着還在發愣地神官沖進了一旁的一個淺洞中。說是淺洞,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山窟。在背部樹木是非常珍貴的,所以無法造出木雕的大型神像。在找不到大塊的可用于雕刻的岩石時,北部居民們便沿着山體挖出來的一個個小窟,在上面刻上神像,當作廟宇,用來祈求保佑沿路平安。
說白了,這更像是一個臨時的避難所。只不過這個避難所多了一個神像而已。歐貝利可的人從來不做花哨又無意義的事。
“我們怎麽辦?”神官問。
“涼拌!”珀爾探出頭去看上面的情況,卻差點被迎面而來的石頭砸了個正着。抱着籃子,珀爾幾乎是咬着牙在說話。所有食物都在車廂裏。石頭給車廂砸了個大洞,食物都不知道落到了何處。
食物在北部,有時是用錢也換不到的東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要去哪裏找給嬰兒吃的流食。
“真該一開始就殺了他。”
神官知道珀爾說的是誰。看着憤憤然的珀爾,他一時按捺不住,提醒到,“那個人是你自己,殺了他你也活不了。”
珀爾愣了一下,然後敷衍地點了下頭。神官沒有在說話。
外面的雨下個不停,偶爾有碎石滑落發出轟隆聲,珀爾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但願狄俄尼索能耐着脾氣把郝瑞拉斯帶着。
“謝謝。”
“我不是你為了讓你感謝才救你。如果換一個人,我是不會救的。何況你也救了他。”
珀爾朝神官比了比籃子。
神官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
越描越黑,珀爾索性閉嘴。
“你們真的很奇怪,可以對父母親族下手,卻為了不相幹的人豁出命。”神官的笑容很溫柔,苦笑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開始不确定究竟什麽是正義邪惡了。我會讨厭你的行為,讨厭你的過去,卻不會讨厭你。很奇怪吧?”
這麽多天的時間,見得多了,也憤怒過了,在握住珀爾的手時,神官忽然清醒了。就像有什麽在心靈中被打開了。
這個雨天就像個契機,難得的,神官不羞于将自己內心中的困惑和遲疑告知眼前這個男人。
珀爾看了神官一眼,在雨聲中輕輕開口,“恰恰相反,你知道嗎?我聽到你說不确定時,覺得你現在已經開始了解了什麽是正義和邪惡。”
靠着牆壁坐下,珀爾将籃子放在腿上,“當你覺得你開始不明白一件事,便是你開始理解它的時候。”
珀爾不是沒有面對過誘惑,在曾經可以讓他肆意的權利下,他不是沒有機會去盡情地放縱。但他每次忍不住要放縱時,便會在腦海中與那個神明對話。只有當你知道你究竟被什麽套牢了脖子後,你才能有悲憫天人的心腸。
沒有經歷過取舍和掙紮的正義與邪惡,不是真正的正義與邪惡。
所謂的正義也不是通過經文便可以讀懂和理解的東西。越是簡單,越是難以理解。越是教條,越是偏離。不經歷真正的痛苦掙紮和思考,就獲得的思想,如同居高臨下浮于表面的沒有感情地誦讀。這樣的理念被傳經布道,變成了可怕的規則,是誰說了正義就一定該如此,邪惡一定萬劫不複?
當你面對災難時,你沒有得到理想中正義的幫助,你會認為是正義背叛了你?還是你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布道傳頌的正義和邪惡就像浮于表面,你以為你理解它,卻從來沒經歷過他,你又拿什麽去贊頌和指責它。你用什麽去理解它。”珀爾看着神官,“你究竟是想要救贖他人,還是被你自己的正義困在泥塘裏無法出來,所以渴望救贖?”
“……我不知道”神官将希望的目光投向珀爾。珀爾投降似的擺擺手,“不要問我答案,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
“也許我的道路是錯的,也是我會失敗,但那樣又怎麽樣?誰的人生不是活了一輩子被一個死字批閱。我不相信別人告訴我的道路,我只走我看得見的道路。你願意相信什麽就相信什麽,想要信奉什麽就信奉什麽,沒必要遲疑和害怕。”
人生永遠沒有答案,但是尋找答案的過程才是人生,不要輕易去相信任何別人口中的正義和邪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和罪惡。也許有人能用數句話就能颠覆你所信奉的意義,但你的意義真的是別人一句話嗎?
“是非黑白,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說的清的東西。”珀爾抱着籃子急得再次探頭,暴躁地說,“這個天氣連能打劫的商隊都沒有,如果活不下去,我覺得幹掉那個小鬼也沒關系。反正大家到時候都快死了。早死早超生。”
神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板正了臉,念叨到,“這是不對的,如果你打劫那些商隊……”
在雨聲和年到聲中,珀爾看了眼神官圓滿了的數值板,回頭繼續看洞窟外的雨幕。
這一番話便把神官講通了,很簡單嗎?不,不簡單,這一路經歷的所見所聞才是積累。到最後,神官已經能勉強自己接受他們打劫搶來的食物。一個人的痛苦和掙紮是需要積累的,也許有的人在置疑自己中走歪了。能堅強地扛過殘忍的掙紮,然後繼續堅持自己的信念,才是一種豁然開朗。這需要那人本身有堅定的毅力,和能接受自己身上不完美和‘邪惡’的包容力。
“我們就要回家了。”輕輕搖着歐西納什,珀爾輕輕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