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很需要你
等盛利國被推回了病房,林嚴緊繃的神經依然沒有放松下來,她抓着盛利國露在外面的,貼着輸液貼的手。由于一直在補液,盛利國的手尤其涼,但林嚴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手腳冰涼,嘴唇發白。
盛懷夏站在病床旁邊,靜靜看着父母,他後知後覺地心裏升起巨大的恐慌。在手術室外面來不及想更不敢想,他自己一家人都是醫生,自己也學醫,不說久經生死,至少面對逝去也比常人該多些勇敢,可當生死真的降臨到自己身邊,還是忍不住會害怕失去。他使勁閉了閉眼睛,想讓林嚴先回去休息一下,自己守着盛利國。
他還沒開口,林嚴率先說:“小夏,你回趟家,拿點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自己吃點飯,然後把東西帶到醫院來吧。”
“媽…”
“去吧,我守着。”林嚴打斷盛懷夏。
盛懷夏張了張嘴,決定還是自己去,讓林嚴守着或許她能安心些,就輕輕按了一下林嚴的肩膀,林嚴感到他的擔心,拍了拍他的手,“去吧,記得吃點飯。”
盛懷夏走出醫院,站在醫院門前車水馬龍的街上打車,他感覺恍恍惚惚,心慌是比在病房時減輕了些,僅是半天時間,變故就突如其來。
坐在車上,盛懷夏想到給沈時回個電話,他打開手機屏幕,已經是下午三點半。
“喂?”沈時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電話,聲音從聽筒裏傳來,盛懷夏突然就覺得安心,一時忘記了講話。
沒聽到盛懷夏的聲音,沈時試探性地問:“小夏?”
“沈老師…”盛懷夏突然覺得眼眶很酸,忍了很久的害怕和酸澀一瞬間決堤而出。沈時一下子就慌了神,“怎麽了?可以和我講的,別哭小夏,你現在在哪裏?”
盛懷夏努力平複情緒,帶着一點哽咽說:“在出租車上,準備回家。”
聽到盛懷夏的聲音,出租車司機從反光鏡裏看了他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是了,醫院門口接來的乘客,情緒失控也再正常不過。
“發生什麽事情了,可以告訴我嗎?”沈時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更加溫柔可靠。
醫院離家并不遠,司機很快就要送到,“唔,我馬上下車,回去和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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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時說,“不要挂斷,你先回家。”
盛懷夏從口袋裏掏出之前随手放在裏面的零錢,遞給司機。
“正好啊,慢走。”司機看着他,“撐住,小夥子。”
盛懷夏愣了一下,眼眶又有些發紅,用力點了點頭,“謝謝您。”
打開門進了家門,盛懷夏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拿起手機,看到上面的通話計時數字一點一點跳着,“沈時。”盛懷夏輕輕叫他。
“哎,回去了嗎?”
“嗯,”盛懷夏回答他,頓了一下,又突然說:“沈時,我爸爸剛剛在手術。”
沈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知道盛懷夏的爸爸是醫生,以為是盛爸爸主刀的那種,“哦,什麽手術?你去觀摩了?”
“不是,”盛懷夏小聲說,“他被人捅傷了,上午一直在搶救。”
沈時沉默了一下,有點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剛剛做好手術。”盛懷夏說,又頓了頓,還是輕聲對沈時說,“沈時,我有點害怕。”
沈時沒有問前因後果,一個醫生上班時間被捅傷,想也就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種可能,他只是從心底感到一股隐秘的感傷,他想告訴盛懷夏他還是幸運的,他會一直幸運的,但是他又不想告訴盛懷夏自己爸爸的事情,總覺得也許這樣對于盛爸爸來說或許并不吉利,他希望盛懷夏聽到更多的歡欣和鼓舞。
“媽媽呢?你自己在家裏嗎?”沈時問他。
“媽媽還在醫院陪,我來拿點東西。”盛懷夏低着頭看着腳尖,好像被抽去了脊梁,窩在玄關的地毯上,“沈時,你遇見過醫鬧嗎?”
“沒有很極端的,小打小鬧總會有,”沈時模模糊糊地說,“每個行業都有風險的,這很多時候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小夏。”
“為什麽呢?”盛懷夏的淚水奪眶而出,聲音顯得有點嘶啞,“他是個…是個好醫生,有時候我覺得病人都比我要擁有爸爸更多時間,我是他兒子,我尚且沒法每天看見他,但是病人可以,病人每天都能見到他。”
盛懷夏說話斷斷續續,哽咽時常蓋過聲音,但沈時全神貫注地聽着。
“我沒有怪過他,我都沒有怪過他。”盛懷夏有些激動,“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能…”
“小夏,小夏,”沈時聲音顯得低沉有力,“我們只是醫生,我們不是神。對于神明,人們尚且有怨怼,何況對我們?”
盛懷夏迷惑地擡起頭,眯着眼遮了一下客廳漏向玄關的陽光,“那怎麽辦?”
沈時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句俗的,能因為會流汗流血就不肯上戰場嗎?你得足夠相信自己在幹着什麽又為着什麽。你相信你爸爸嗎?他是個好醫生,他不為着感謝和鮮花,也不會害怕傷害和怒罵。至于別的,我們只能竭盡自己所能。”
“沈老師,你後悔過嗎?當醫生?”盛懷夏突然問。
“後悔?可能有過,我不敢說從來沒有,說了你也不敢信是不是?”沈時笑了,“可是怎麽辦呢?我還是喜歡做醫生的。不是說什麽,喜歡可抵萬難嘛,有時候确實是的。”
盛懷夏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不過沈時不想讓他自己胡思亂想了,問了盛懷夏的地址,給他定了兩份飯,一份吃掉,一份帶去醫院,然後就讓他去收拾東西了。沈時知道盛懷夏心裏擰巴着,就想讓他動起來,就可以少想點。
挂了電話,沈時坐在辦公桌前,鼠标點着飛去西安的機票,沉默地看着。他可以申請年休了,每年幾乎都是這個時間點,沈時申請年休出去旅游或者幹脆只是呆在家裏。今年剛剛跟盛懷夏在一起,沈時忘記了計劃旅游,本準備只是呆在長沙的房子裏自己過個年,他已經去過西安了,只是也大概過去了十年。
很想去陪陪他,自己也很想他。沈時沒有告訴盛懷夏,自己定了第二天的機票。
盛懷夏吃了飯,從櫃子裏找出了一個很大的包來背,把洗漱用品和一些衣服一股腦塞進包裏,沒有過多耽擱就去醫院了。他這次沒有打車,方便來回,他去車場裏騎了自己高中時候的山地車。
病房裏,林嚴還是像盛懷夏走的時候那樣,坐在床邊,手掌覆在盛利國的手背上,眼尾有點紅,可能是自己哭過,又粗略地洗了把臉。盛懷夏走過去,把飯放在桌子上,讓林嚴去旁邊桌子上吃飯,自己坐在了林嚴的位置上,一個手肘托着下巴,一個手指抓着盛利國的拇指,擡頭看着輸液滴一滴一滴落下。
盛利國被轉進了高級病房,裏面是一個病床和一個陪護床,外面有個小客間,放了一張小桌子,林嚴坐在那裏吃飯。
來了醫院,盛懷夏就什麽都不敢想,他坐在床旁,看着輸液滴,一點點放空自己。突然,他感覺自己手指被捏了一下。
他錯愕地低頭看,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低頭正對上了盛利國睜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