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攤牌

盛懷夏對盛利國突然的問話感到不知所措,他不想說謊,又不确定爸爸對他真實的想法是否能贊同,萬一不能,他不想這時候刺激他。

見盛懷夏沒有回話,盛利國就自顧自地講着:“我年輕的時候是一門心思想當醫生的。別人家的小孩兒都怕看醫生怕白大褂兒,我和別人不一樣,小時候去醫院我揪着人家的衣服,盯着聽診器出神。”

“後來長大了,你爺爺身體不好,我更崇拜醫生。他們就像是每個病人和病人家屬的信仰,爸爸也想成為別人的信仰。”

“但是成為信仰怎麽能簡單呢?我從醫近三十年,大的小的都經歷過,可還是無力的,我能做的終歸有限。”

“所以小夏,這一路堅持下來,很難。”

盛利國平靜地注視着盛懷夏。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能早點認識到,也是好事情。爸爸希望你真的喜歡,這樣這一生才不算蹉跎,遇到險境也不會後悔。”

“爸爸希望你快樂。”

盛懷夏覺得眼眶酸酸的,他慌忙擡手擦掉眼淚,還是試探性地問:“爸爸,你當時經歷了什麽?”

盛利國無所謂地攤攤手,“能有什麽新鮮的呢?都是差不多的俗套故事。那個男的是我之前診治過的一個病人家屬,當時我建議那個女病人手術,一切風險後果都跟他們講過了,可是手術就會有風險,術後病人因為血栓去世了。醫務部已經鑒定過了不是醫療事故,可是對一個家來說,還是太難接受了吧。”

“爸爸,有沒有怨他?或者有沒有覺得失望過?”

盛利國溫和地笑笑,繼續說:“若說沒有肯定是假的吧,我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麽要承受這些?可是也只到這裏為止了。你看的每一個病人都有自己的一個家,把醫生當作神明,這只能讓我們更加努力才是,配得上他們的信仰。”

“我還以為我情急之下幫護士擋了一刀呢,後來醒了回想起來,那刀該是直接沖着我來的。”盛利國又有些自嘲地說。

“爸,你是個好醫生。”盛懷夏眼裏淚光閃爍,輕聲說。

我可能做不到。盛懷夏又在心裏說。

盛懷夏知道盛利國的意思,也猜到了估計是林嚴跟他說了什麽,他心裏琢磨着事情,一天做事情都渾渾噩噩的,晚上和沈時吃飯都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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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注意到他的走神,并沒說什麽,一路走着把他送到家樓下後,伸手把盛懷夏抱進懷裏。

“怎麽了?”沈時摸摸他的頭發問他。

“唔,也沒什麽,就是感覺做一個好醫生會很累,很難。”盛懷夏聲音有點低,“沈時,你很厲害。爸爸也很厲害,你們都是很偉大的人。”

“做什麽都會很累,小夏。”沈時告訴他,“沒有什麽比什麽格外累些。”

“可是每天拯救生命的人,怎麽能承受這樣的惡意。”盛懷夏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是個矛盾的命題。

沈時很耐心地跟他繼續解釋:“可是拯救生命的職業不止醫生一個。警察在守衛生命,消防員也在搶救生命,城市忙碌的每個人都在為生命而奔波,我們沒有什麽不同。做能力範圍內最對的事情,就好了。”

盛懷夏靜靜地抱着沈時的腰,側過臉看着路燈下的影子,時間和空間好像都被無限拉長,如果能永遠留在一小片暧和的陰影裏,盛懷夏希望沈時永遠在他身邊。

·

林嚴今晚是打算回家的,一段時間的陪床讓她疲憊不堪,正好盛利國已經可以自理,她晚上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林嚴拎着一小袋換洗衣服走到了家樓下,遠遠看到了兩個人交疊抱在一起的身影。她原是沒在意,心想大冷天的幹嘛要在外面抱,現在的小情侶真是的。快走近了,林嚴才發現好像是兩個男的,她心裏一驚,打算繞開走,突然聽到了聲音。

“沈老師,我回去了。”

是盛懷夏。

林嚴腳步一頓,沒來得及思考,條件反射地側身站在了樹後,她擡頭便看到旁邊那個更高大些的男人低頭在盛懷夏額頭落下一吻,男人又看着盛懷夏走進樓棟,沖他揮揮手,才轉身離開。

沈時走到樹旁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女人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還是沖她點點頭,準備繞開走的時候林嚴開了口:“你好,我是盛懷夏的媽媽。”

沈時只宕機了一秒,立馬說:“你好,沈時。”

“方便聊聊嗎?”林嚴有些疲憊地開口。

“好的,您挑地方吧。”沈時回答她。

林嚴選了家附近的一個咖啡店,很小的店面,晚上了并沒什麽人,她随便點了一杯美式,問沈時,沈時說和您一樣,然後瞬間兩人安靜下來。

沉默良久,林嚴開口第一句是:“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是,”沈時利落地開口,“十年前…”

“是你當年救了小夏?”林嚴打斷了沈時。

“是的。”沈時回答她。

林嚴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多久了你們兩個?”

“兩個月零三天。”沈時立刻說。

不待林嚴再次開口問,沈時提前告訴她:“我是長沙第一醫院普外科副主任醫師,今年三十二歲,是盛懷夏當時實習的帶教老師,我很喜歡小夏,是我追求的他。”

“您想問什麽都可以。”沈時說。

林嚴心裏亂極了,先是被盛懷夏口中要當老師的“夢想”擾得心神不寧,如今又猝不及防得知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且正在交往一個大他十一歲的男朋友。林嚴想是不是自己叫住沈時要和他談談太草率了,她應當回去自己捋捋清楚。她甚至沒想好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讓她心亂如麻。

“當時怎麽會救小夏?”林嚴脫口而出一個好像是最無關緊要的問題,充分體現了她的毫無頭緒。

“當時剛好路過,看到着火,便救了。我爸原先是消防員,可能想到他了。”沈時沒在意林嚴問的是否不合時宜,他只是認真回答。

“原先是?”林嚴捕捉了一個字眼,“現在在做什麽?”

“我父親去世了,因公殉職。”沈時平靜地說。

“抱歉。”林嚴說。

“沒關系,很多年前了。”沈時搖搖頭。

“你也是做醫生的,”林嚴焦躁地縷了一下頭發,“你知道小夏他不想做醫生了嗎?”

“我知道,他其實很有做老師的天賦。”沈時和林嚴努力解釋,“您知道嗎,小夏從大一開始就參加社團的支教活動,我看過他去小學講課,他很快樂,也很适合。”

“可是…可是,”林嚴還是很疑惑地說着:“他讀了四年臨床醫學,大學本科一共五年,怎好去師範呢?”

“你說,我們一家都是醫生,他也學了醫,這時候轉行又是圖着什麽呢?”林嚴念叨着。

“我冒昧地問您一句,如今盛懷夏的爸爸出了點事情,您還放心讓盛懷夏去做醫生嗎?”

林嚴:“可是,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做哪一行都一樣的,是一樣的,做老師就沒有危險的嗎?”

“這不一樣的,”沈時很平靜但又很堅定地看着林嚴說:“這當然不一樣,盛懷夏喜歡做老師,那他便能承受後果,他不喜歡做醫生,一點點挫折他都會後悔和怨恨。”

“不,他還是做醫生比較好。”林嚴肯定地宣布:“他現在小孩子脾氣想起一出是一出,以後後悔了怎麽辦?”

“我只知道,如果現在他不去做老師,他現在便會後悔。”沈時說。

“你憑什麽這麽說?”林嚴突然拔高音調,“你算什麽?我沒有同意你們倆的事情,我不同意我兒子和一個大他十幾歲的男人在一起!”

店員聽到聲音紛紛向這邊看,林嚴沉浸在傷心和震怒中。

“這不是一碼事情。”沈時無奈地笑笑,“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沈時,你不必在這裏講漂亮話,小夏不是你兒子,說不定只是你閑來無事的消遣,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林嚴強壓着多日以來積攢的怒火,“我告訴你沈時,我可以同意,但前提是我兒子要幸福,你自己也是做醫生的,醫生這個職業總是利大于弊的你自己不會不清楚,我可以給你機會,但你要好好勸導小夏,不要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這幾乎是一種威脅了,林嚴在逼沈時通過讓盛懷夏繼續學醫的方式來換取他們的未來。

“不,這不可能。”沈時總是很平靜地陳述,但也很堅定,“我不能拿自己的私心賠上小夏的夢想。您是他媽媽,您心裏最清楚,這麽多年小夏提過什麽要求給您嗎?他是個很乖的孩子,他如今提了他最想要的,您都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小夏會傷心的。”

林嚴好像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直接站了起來對沈時說:“我給你時間,明晚之前,你若是想通了願意幫我勸小夏不要胡來,我就給你機會重新介紹你自己,你和小夏的事情我會考慮,小沈,做人總不能太貪心,你要我一個做媽媽的同時接受這兩件事情,我又何嘗不傷心。”

“想通了打我電話。”林嚴拿出桌上的紙寫給沈時一個號碼,然後轉身拎着袋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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