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定不能留
“十一年了。你呢?是另有佳人在懷,還是打算繼承掌門衣缽呢。”
慕延驀然轉身,冷風呼呼。
他不信死而複生,但他相信陰陽之分;他不信錯覺,他相信鬼怪亂彈。
所以,他路過滄苒派南邊山口的時候,饒是對方一口一個師兄別來無恙,慕延時鐘端的是一口流利的派訓。
“鐘嚴,速去請掌門來。”
剛替上班的守山弟子鐘嚴正精神抖擻,唯命是從。生怕被蠱惑,他根本不敢多看那貌美得簡直能嫩出水來的女子幾眼,跑開幾步禦劍直上烜容殿。
派裏派外,只是一座仙鶴石雕的距離。
來的自然是一位女子。十八左右的外表,穿着與十幾年前的相差無幾的綴石芍藥暗紋錦衣,頭插淡緋璎珞。
饒是對方一副完全不認識你的做法與表情,璟妤還是淡淡一笑,嘴邊泛起點滴可愛梨渦,“十一年,不長也不短。師兄,你明明沒有忘記我。”
她的聲音不似秦依然清脆如鈴,但別有一種讓人無可抗拒的力量。如果說秦依然是會讓人甜膩無奈,那麽璟妤的聲音即知心平靜。
明明一切都和當年一樣,明明當下與他記憶中的人完完全全重疊……
可是慕延右手死死捏着劍柄背過身,決絕閉眼,“可你已經死了。”
璟妤的眼眶就剎那泛紅,“可是我現在回來了啊。師兄,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住在哪吃在哪,過得好不好?既然沒死,為什麽我十幾年來都不再出現?”
璟妤一派委屈,她話還沒說完,慕延直接抓起她的手腕。
清晨綠草清香幽幽,梨花落花盡落彼岸。
時光荏苒,回眸鴻雁去,音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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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魔族幾個長老以精血生生催動神魔之井造成了人間與魔界通道的幾絲縫隙。
他們由空間法術與魔族秘法操縱某神獸以及三千鬼兵将之送到人界大肆屠殺,一時間生靈塗炭。
這正是幾衆修仙門派大展宏圖拯救世界的奇妙歷史性時刻。
魔不似妖,每一只魔體內都有強烈的魔氣和煞氣。
斬妖有訣竅,弑魔須小心。
好在這波魔族派出的鬼兵實力不強,能力強點的二代弟子尚且能全身而退,三代以上弟子基本能單獨斬殺。
而當時作為滄苒派掌門首席大弟子的慕延和兩個同輩和蒼餘等其他門派高層一起參與了封印神獸的行動。
璟妤作為二師姐就是兩個同輩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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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餘聽到鐘嚴來報沒有立刻動身,他正在給跪在地上的秦依然點出注意事項和接下去一月的主要任務。
一,好好做人。二,兩耳不聞窗外事。
秦依然總是服服帖帖的。但轉過身背地裏在打什麽小九九就不得而知了。
蒼餘的心态,簡而言之,就是問心無愧。
這時,慕延拉着璟妤直接來到烜容殿口。鐘嚴正退守其外,見到來人默然退下回去守山。
剛出門的秦依然見二人拉拉扯扯,面容姣好、柔情四溢的璟妤更是一口一個“師兄,慢點……師兄,其實我每年都會暗暗來山上看看……師兄,我真的很想你……”心中有些惱,她清了清嗓子,慕延卻顧不得她。
“師叔……哎?”
風一樣的男子無聲通過傳報得到應允進了烜容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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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延抓着的手因為內心的種種震撼有些顫抖,力道也無法掌握得好,總之就是璟妤白瓷般的手腕上箍出了一圈淺紅的痕跡。
璟妤蹙眉,默然嘆氣。
十一年了。十一年前,蒼餘尚且年輕,兩鬓并未生出如此之多的白發。饒是容顏常駐,但也凡胎肉體,并非不死之身。
再見養師,璟妤心中戚戚,泫然若泣,跪下磕頭點地,聲線不住打顫,行了個大禮,“不肖弟子璟妤,參見掌門。”
蒼餘深吸,吐出一口沉重。
“璟妤……”他先是冥想喃喃,轉而挽袖彎下腰,輕輕扶她,璟妤擡臉但目光根本不敢和蒼餘對上……蒼餘飽經風霜的大手輕輕撫着璟妤的額頭,輕拍幾下,無盡感慨。
慕延站在一邊,凝着璟妤的背影,熟悉又陌生。
當時冰封在閣樓的屍體被盜,疑似內鬼,舉派上下人心惶惶。
只有慕延和慕華還有派中高層明朗,那一定是魔族的人動用空間法術劫走了屍體。
這種重逢,真的是重逢嗎?
他已不敢再深情。
蒼餘終于帶她起來,不問緣由,不問過去,“回來就好……回家了就好。”
璟妤睫毛微顫,臉色不堪痛苦。
慕延無言,往事在眼前一一浮現。本來清晰的背影幾乎是一瞬間被模糊了。也許時間是一種解藥,那也是他服了十一年的毒藥。
原來不是想忘就真的能忘的。曾被記在心裏的人,是用刀削也削不掉的執着與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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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獸之所以被稱為神獸,名如其身,根本殺不掉,只能用霸道的陣法等封印起來。
封印一般是在神獸處于絕對弱勢的時候才會觸發行動,其餘時間只能周旋找機會。
那只原來名叫白矖,原身是蛇,而且是跟随女娲的蛇神。為何會被魔族利用尚且不知,但當時偶有幾個長老不慎被白矖摸到一下,立刻惶然墜地。
“最後還是清瓊派掌門祭出聖靈珠,以訣裁陣法發力并成功請來了九天玄女,才徹底鎮住了白矖,就壓在萬獸山的最大洞窟裏。我還記得,訣裁陣法裏,師父讓我頂替的是玄一長老的位子,璟妤是白泉道長的,慕華忘記了……”璟妤這個名字,從慕延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刻意壓低聲音和不自在。
哎?
秦依然揪起鼻子滿臉疑問。
“你們不是成功鎮住那叫白矖的怪物了麽?那為什麽……”
“傻丫頭,白矖其實只是障眼法,魔族真正的目的,其實就是璟妤。”慕延敲敲桌子,眉頭緊蹙。
“……”
對方思索了好一陣子,還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秦依然摸不透慕延的心思,不知該不該問,慕延也有些不舍得吊秦依然的胃口,舔了舔唇,湊過去壓低聲音,解釋道:“唉,我就和你說實話吧。其實當時的訣裁陣法根本沒有起作用,因為就在九天玄女下凡現身的前一刻,璟妤就已經被空中憑空出現的黑洞裏邊的男人一刀刺下……”言止于此,慕延面色有些難看。
他頓了頓,道:“當時我早就顧不得完善陣法,師父的厲喚、白矖的吼聲,我什麽都聽不到了……我只覺得我的整片天都塌了……縱身去接,可她已經被那玄鐵大刀刺穿了胸口……”
刺穿了胸口,鮮血直流,甚至漸飛到了他半張臉。
不可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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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的死而複生,那也一定是魔族的人施的法。”
慕延面色發白,心情糟糕,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秦依然聽着想象着也有了一絲動容……蛇神,蛇身,暗銀色大片鱗甲黏膩不堪……我的天,簡直就是光是想着那神獸的模樣就可怕啊!
當時還未成年的弟子被門派保護得很好,她這種從未行過早課的小朋友,更是埋在竹林深處,完全不問世事。
要說有哀怨,那也只是那天師父師娘很晚才歸,她感覺很孤獨。
秦依然早就顧不得吵鬧,雖然此刻她的心裏有些不好受。
想要給慕延輕松一下,她搬來一只躺椅讓他躺下,慕延心裏不舒服,擺手佯裝笑臉,起身想往外走,卻感覺步伐僵硬得出奇。
“師叔,在我面前你還是別逞強了。”秦依然坐在桌前雙手捧着臉,慕延這是第一次感覺到這孩子還是懂點事故的。
仰面朝上躺下的确有助于舒展身心。深呼吸幾下,慕延忽然覺得好累且……心酸。
曾經心愛的青梅不幸去世,在那血氣方剛的年齡,能成功走出陰影已然不易。可十一年後,青梅再度出現在面前不說,她還問你:“想不想知道我這幾年過得怎樣?”
我想知道你大爺啊!
幾百個日夜的輾轉難眠,換來的只是一個你還活着的笑話……不,看來我本身就是個笑話。
說出去會很可笑吧。
“慕延。”這時候秦依然也躺到了躺椅上,輕輕搖晃着,她別過頭望他緊閉的雙目,“相比喜歡的人忽然不見,如果是喜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更加不能接受吧。”
“……”沒有回答。
失去後留下的傷口随着時間漸漸愈合,當它結疤、近乎疤落時候,卻又被當事人用刀狠狠劃開,鮮血泊泊直流,甚至微笑撒鹽。
如果說失去是一種遺憾,那麽虛僞的重新擁有即成了恐懼。
悲傷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就像慕延現在面無表情,不瘋狂也不哭泣,但不代表他心中真的就波瀾無起。也許他痛不欲生,也許他心口在滴血。
但這些除了自己,根本無人能有同樣感受。
所以禹文睿,你這次活着出現在我面前,我是真的很高興。
就算你來去匆匆,身份神秘,我還是當你是我最真摯的人。
可是……你也會是虛假的嗎?
“禹文睿。禹文睿?嗯?”不知何時,慕延已經睜開雙眼,側身躺着支着手臂,一臉“你的心事我了然”的表情。
秦依然大腦一頓。
像是被赤裸裸地窺探了心事,秦依然心髒陡然一跳,幹巴巴地張了張嘴。
花季少女的心思玲珑剔透。即便沒有海誓山盟的熱烈,但那一腔真情與勇往無畏的韌性是最珍貴的。
以前的秦依然就是憑着這種信念過完了一個又一個春夏。
等你重新回來,等我長大,等你笑着伸出手說這次要帶我一起走……如果可以,她願意等,她還那麽年輕,她有的是時間等。
五年前,禹文睿從滄苒派後山潛入。他并未深入,反而一直逗留于後山竹林間,與一綠裳小姑娘做伴。
那時候禹文睿也不過十多歲的小少年,他們好像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可是現在,好像有什麽悄悄地變樣了?可歌可泣苦命鴛鴦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今早見到的那個美麗精致的女子和從小把她捧在手掌心的師叔身上……
她一點也不想被慕延知曉心事,關于禹文睿的事情,饒是這是她在心中藏了好幾年的秘密。
秦依然并不想讓他知道。
甚至,慕延做出這個決定……她竟還淺淺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