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買家

醒來後，薇拉坐在我對面的柔軟榻上，她沒有注意到我的醒來，而是半垂着頭，神色陰沉。傑麗爾好像還在睡夢中，随着輕淺的呼吸聲，胸口一起一伏。

“醒了？”

我這麽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薇拉才轉過頭問。

她煩躁地皺着眉，壓在金色發絲上的指甲嵌入肉中，她卻沒有察覺：“那幾個人把你轉給了老奈德，那老家夥死也不肯松口，還不是看價碼不夠。”薇拉冷哼一聲，“白金票四十張，但你需要去後臺轉一圈，老奈德說什麽萬一得了哪位大人的青睐，對你也是運氣……開什麽玩笑。”

其中的人名，我在抓我過來的幾人口中聽到過。雖然薇拉的語速極快，說得又很模糊，但我還是聽出了現在的問題——我還沒有徹底安全下來。

還有，我欠了薇拉很大一個人情。

“我去找老師說一聲，探探老奈德的想法，你別想太多……”

“不用那麽麻煩。”我打斷她的話，“我賣不出去的。”

“……黑發，又像個貴族小姐一樣矜持，你是不是沒有照過鏡子？”薇拉短暫地失語一下後，挑起一邊的眉梢，怒極反笑，“這可是龍蛇混雜的地方，哪怕你長得像具腐蝕的屍體，也不能保證沒有人會對你感興趣。”

我堅持道：“不會有事。”

真的有這樣的信心嗎？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在動搖。未來會發生什麽無法預知，即使深知自己是“幸運的”，我也無法相信這種來源不明的幸運。

可薇拉沒有任何理由為我做什麽。

不知何時，睡在一旁的傑麗爾睜開了眼睛，她望着我的眼神沒有異樣，因缺水而幹澀的唇瓣上，卻有一道發白的牙印。

拍賣會後臺。

一個個緊挨着的小房間挂着不同的門牌，呈螺旋狀排在走廊上，螺旋的中心，奴隸拍賣會場正如這盛開之花的花心。越往裏走入，兩邊的裝飾就越發繁複亮麗，前面一個身材萎縮的棕發老頭領着路，步伐落得很小心。直到一扇門牌上描繪着百合的門前，老奈德才停了下來。

我和傑麗爾分別站在薇拉身後，傑麗爾一直閃避着我的視線，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聽老奈德嘟嘟囔囔的說法，應該是今天恰好來的都是貴客，幹脆借着機會試探一下，就當便宜抓我們來的那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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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奈德回頭打量我幾眼：“薇拉，怎麽沒給她換那種衣服？”

“然後她被看上後，你白得我四十張白金票？”薇拉白了他一眼。

兩人間的火藥味很濃，但還算态度平常。此時，嘈雜人聲混亂成一團麻，硬是塞入我的腦中，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喉嚨一陣發堵，都要說不出話來。

百合門牌的門後，是一個完全不相符的肮髒世界。

後臺空間并不大，衣着華貴的買主側耳聽侍者的介紹。調教師前跪坐着幾乎裸露全身的少女，她們姿态各異，宛如瓶中沾了清晨露水的柔美百合，神情帶着一絲恐懼和茫然。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她們的容貌都很稚嫩。

在這裏，我這樣的一身樸素連衣裙，反而像是個另類。

老奈德在不遠處和侍者低聲交談，遞出薄薄一疊紙票來，侍者努了努嘴，示意老奈德去角落裏空着的地方呆着。看來他對這種打扮的我也不抱期待，只肯花一點錢買個差的位置。

“很冷？”我問。

傑麗爾微微蜷着身體，半跪在地磚上，沒有轉頭看我：“……不。”

她原來穿着的長袖外套被脫了下去，裏面是一件深灰色的短袖裙子，裸露在外的胳膊看起來很冷。不過我猜，這樣的地方按常理來說，應該會有調節溫度的裝置吧。

在這裏坐了一陣子，薇拉就開口催促：“差不多了，我要帶人回去。”

“你急什麽，真是……我就說那幾個混賬小子不會準備什麽搶手貨送我。”老奈德恨恨地咬着牙。其實，傑麗爾相貌不錯，可她的歸屬并不是老奈德。

忽然，打開的門走進來一個侍者，他的目光掃到老奈德這邊，遞了一個眼神。

老奈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年約二十七八的男子走入房間，金棕色的卷發在發尾束起，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刻薄的假笑，只看了一眼屋內的場景，就以嘲弄一般的口吻問道：“就這些？”

“大人，這只是在拍賣會正式開始前的預定品。”侍者回答。

男子哼了一聲，低下頭仔細觀察自己的白手套，半晌才道：“帶路吧。”

他的到來也引起不少客人的注意，一直有輕聲細語交織的室內靜了一下。可能是因為這裏并不适合搭話，我只看到有些客人露出了輕鄙的神情，卻都沒有上去挑釁什麽。

老奈德目光灼灼地盯着男子，惹來薇拉一句小聲嘀咕：“他不是那種興趣的嗎？怎麽進了這一間？”

“你懂個屁！”老奈德壓低了聲音，“還不興別人換個愛好。”

看來那個引路的侍者和老奈德相熟，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多過停留，甚至連介紹都是兩三句帶過，侍者就把男子帶到了我們面前。傑麗爾低垂着頭，手指緊緊抓着裙擺，我也深吸一口氣，收回了視線。

“……這邊的調教師已經獲得了中級資格。如果您不滿意她們的話，可以将她們在調教師的手下放一段時間，我們不會收取您任何費用。”侍者說。

“巴倫丁大人，真是好久沒見到您了。”老奈德第一句話就是上去套近乎，看對方有點不耐，才轉了口風誇張地介紹起來，“別看她們兩個沒什麽特別的，其實這邊這個……”老奈德指着我，神秘兮兮地說，“她可是伯德王族的後裔。”

我面無表情地聽着，心中大罵老奈德滿口胡話。

伯德王族是萊歐帝國——也就是目前大陸上唯一的人類帝國——的死敵。在安德莉亞出現之前，伯德王族占據人類土地的二分之一，可惜上次亡靈入侵的時候，伯德王族整個被滅，居民流落到了萊歐帝國，至此大陸只有一個國家。

曾經我有偷偷想過，怎麽可能正好是伯德王族被滅的那麽幹淨？說不定是萊歐帝國的人趁機下手，其中最值得懷疑的，必然是攝政王菲雅修。

“嗯？”巴倫丁不置可否。

“真的，我們是從伯德王族的秘密護衛隊手中搶到的人。”老奈德信誓旦旦道，“您看，因為她身份特殊，我們都沒對她進行徹底的訓練，就是想保持王室公主最自然的樣子。”

巴倫丁這才有點感興趣，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十分陰冷，我下意識地避開，又不甘心示弱，把目光移了回去。

“王室公主？”巴倫丁問。

我搖了搖頭。

正當我想要看看老奈德的反應時，後腰傳來一陣推力，一個不穩，我向前撲去。踉跄之下，我撲到了誰散發着濃郁香料氣息的長外套下擺，為了保持平衡，我拽住那人的衣服。

大腦一片空白，我詫異地看向身後，傑麗爾轉開了頭。

“是想跟我離開嗎？”

悉悉索索的聲音後，巴倫丁摘下手套，捏起我的下巴，“你多大了？”俯下身後，他那雙蛇一般的灰色眼眸離我很近。

“不想。”

回過神來，我只回答了他一個問題。

老奈德嘿嘿笑着插話：“伯德王族的人都傲氣的很，大人多多擔待。要實在不行，您就把她在我們這兒多放幾天，保準變得乖乖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薇拉卻開口道：“這丫頭教不好，您想要聽話的，我可以為您推薦別的女孩。”她沒有揭露老奈德的謊話，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真的很感謝她這時願意為我說話。

畢竟這種全封閉的環境下，薇拉的全部生活都仰仗這裏，雖然不知道薇拉為什麽願意幫我，可我總不能強求她為了我和老奈德徹底翻臉。

“無妨。”

巴倫丁無視了我的回答，徑直問侍者，“這個我帶回去，把她的魔力禁锢解了，我不需要。”

我驚訝地擡起頭。

只要沒有魔力禁锢，我就能不為人知地使用空間戒指。巴倫丁可能是那種喜歡征服感的變态，趁這個機會，我或許可以不用任何人幫忙就跑出去。

薇拉笑着走到我身邊，一手搭上我的肩膀：“這孩子其實……”

“大人過幾日還參見正式的拍賣會嗎？”老奈德打斷薇拉的話，扯了她一把，“聽說這次還有精靈族的奴隸，都是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去看看說不定能拍到合您胃口的孩子。”

“看這個能撐多久了。”巴倫丁哼笑道。

不知道老奈德又和薇拉說了什麽，他們吵架的聲音傳到我的耳中。侍者領着我一路走出拍賣後臺，穿過一條燭光照明的通道後，不遠處就是旅館一樣的走廊。一到了這邊，周圍靜得可怕，之前還能聽見的竊竊私語聲完全消失，只有一片靜谧。

巴倫丁不和我們一道走，可能是有更快的路徑。

一扇房門前，侍者完全解下我身上的魔力禁锢鏈子，可能是發現我的意圖，又加了句：“放老實點，巴倫丁大人是八級魔法師。”

八級……

菲雅修和安德莉亞都是十五級的魔法師，但在這個魔法師資格難以獲取的世界上，像巴倫丁一樣的八級就很值得炫耀了。如果是未來，我有自信能打敗他，可眼下是不可能的。

最後，我還是要把希望寄托在空間戒指上嗎？

拇指按上空間戒指的銅環，觸感硬涼，卻讓我仿佛被灼燒到了一般。

侍者敲開門，開門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他堵在門前，站姿沒有任何可以攻擊的縫隙。對方的容貌平凡無奇，但那身強大的魔法能量毫不收斂。

看了眼侍者胸口的銘牌，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放我進去。

當我走入裏屋，中年男子就悄悄地離開了。對面是占據了一面牆的透明落地窗，不是地上的景色，而是下面一層只有侍者來來往往的大廳。背對着我的巴倫丁站在窗前。

“過來。”他說。

我壓抑下腦中鼓動的嗡鳴，踩過了地毯。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每次都用級別做力量等級劃分挺潦草的，但畢竟比較直觀好記。

還有第一人稱實在是特別不方便……我好想改成第三人稱，好多地方因為視角受限都寫不出來，因為主角不知道所以就不能寫。

另外，巴倫丁只是個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