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穆雲謀害太子被貶入冷宮的消息很快傳遍後宮。
莊妃趙月茹心思一動,帶著貼身宮女環兒出了景仁宮,直朝永和宮趕去,剛走到德陽門,卻看到了蘇美人蘇念瑤。
蘇念瑤也看到了趙月茹,欠身行禮道:「見過莊妃娘娘。」
「姐姐不必行禮,快起來。」趙月茹親身扶住蘇念瑤道。
話說,蘇念瑤是明治九年入的宮,如今已經二十五歲,無論從入宮年數或年紀來說都要比趙月茹多上三年,因此趙月茹一直稱她為姐姐,對她敬重有加。
「不知姐姐今兒怎麽有空來走動?」
「雖然皇後不喜這些煩瑣的禮節,但我總覺得每隔段日子得來給皇後請個安才是,不然太不像話了。」蘇念瑤一雙細鳳眼一彎,繼續說:「這不,剛給皇後請了安,正要回長春宮呢。」
「這後宮裏就屬姐姐最得體大方了。」
蘇念瑤雪白的肌膚微微泛紅,羞澀道:「你也是來給皇後請安的吧?不耽誤你了,妹妹快去吧。」
「也好,姐姐有空來我宮裏玩啊。」
「好。」
見蘇念瑤纖細單薄的身影越走越遠後,趙月茹才進了永和宮,剛見到楚熙然便問他:「蘇美人來過了?」
楚熙然正在研究面前的一盤棋,見她進來,放下手裏的白子,笑吟吟道:「你消息可夠靈通的。」
「臣妾是正巧碰上她了。」趙月茹一臉不解地問:「她真的只是來請個安?」
「不然呢?」楚熙然反問。
「前兒皇上夜闖永和宮捉奸的事早傳得繪聲繪色了,但凡後宮裏的妃嫔哪個有膽子敢在這種時候來永和宮?不怕皇上又誤會嗎?蘇美人向來寡言,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但為人處世卻很穩重,怎麽會挑這個節骨眼上來給皇後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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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覺得蘇美人可信嗎?」
「自從向貴妃入宮後,我已經糊塗了。」趙月茹苦思著,心裏猶豫萬分。
「別想了,我告訴你,蘇美人不僅來請安,她還無意中透露了一件事。」楚熙然勾唇一笑,低下聲音說:「蘇美人說,她在來請安的路上,在崇喜門邊瞧見了麗嫔,她見麗嫔躲躲閃閃的有些奇怪,就留了個心眼遠遠跟了她幾步,結果見著麗嫔居然直接進了螽斯門。」
「什麽?螽斯門直通養心殿後院,而且專門有侍衛把守,她怎麽可能進得去?」
「問題是,她進去了,你說呢?」楚熙然晶眸一閃,慢聲道:「蘇美人可是帶來個不得了的消息呢!」
「難道說麗嫔已經被向貴妃收買了?」
「她們的關系還很難說,但既然她有權進入養心殿,就說明她和向貴妃該是一路的人,以後我們可得多防著點。而且她的父親是霍正,身兼內閣首輔和兵部尚書,可說是手握大權。」
「蘇美人的話可信嗎?」趙月茹的腦子飛轉,千百個疑慮繞在心頭,一時竟有些懵住了。
「如果麗嫔和蘇美人之間讓我選一個可以相信的人的話,我一定選蘇美人。我只是不明白,蘇美人為什麽會突然向我說這些?」楚熙然思慮半天,也想不出答案。
「我也信蘇美人,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至少她現在是向著皇後的。我們要擔心的是麗嫔。」
「若她真與向貴妃勾搭上了,那上回毒害太子、冤枉穆雲一事必是她倆合謀,而且霍正也一定逃不了幹系,從後宮牽涉到朝堂大臣,這事就大了!」楚熙然說到這,卻有些松了口氣似的:「總算扯出些眉目來,之後的事我會找人去查,你替我盯著點麗嫔和蘇美人,有空了去西六宮溜達溜達。」
「對了,我讓人帶信給我爹,讓他把兄長的畫像送進宮來,晚些應該就能拿到。」
「那就好!走,我們一起去察看太子的功課。」
「別了,您一個人去就好,我還是回我的景仁宮吧,不然成天膩在一起,又要惹閑話了。」趙月茹也跟著站了起來,整了整頭上的花飾準備告退。
「說起來,你宮裏那些溜進來的『耗子』揪幹淨沒?」楚熙然見她走到門口,又突然叫住了她。
趙月茹轉回身,得意地點點頭,說:「清了好幾個,還留了一兩個放著,總有用得到的時候。皇後不是說了嗎,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記得就好。」楚熙然看著面前這個鬼靈精的女子,實在無法将她與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得體穩重又謙和的莊妃想到一塊兒去。
再說那一頭,麗嫔霍飛兒來到體順堂,向阿朵等她多時,見她進來,一臉冰霜地瞥了她一眼,道:「賜坐。」
麗嫔看了眼向阿朵的臉色,随意問道:「貴妃在跟誰生氣呢?」
「除了那個姓楚的還能有誰?」向阿朵憤恨著:「差一點就能讓穆雲去見閻羅王,現在倒好,他一句特赦,讓我之前的工夫全白費了!」
「急什麽?她現在被關在冷宮,要弄死她不是易如反掌?」霍飛兒不以為意,塗著丹蔻的十指拈起一抹香點燃,放進桌上的青花香爐裏,繼續道:「不過現在穆雲不能死,不然反而打草驚蛇,況且讓穆碩知道了也會懷疑,到時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弄死她不行,弄死她也不行,那我們還能怎麽做?」向阿朵橫眉怨怒,顯得有些急躁,「我進宮也有段日子了,皇上也只是荒唐了,卻沒出過大亂子,這怎麽行?」
「急什麽?楚熙然不除,我們就不能為所欲為。所以,一定要先從他下手。我問你,這後宮裏除了皇後,還有誰是男兒身?」
「你是說良妃?」向阿朵想到只見過一兩次的那個年輕男妃,長得也算清秀俊麗,難怪會爬到從一品的位置。
「我有一個曾經在宮裏做過宮女的姑母,進宮前她告訴過我,在楚熙然剛當上皇後那年,皇上從江南帶回來一個男妃,封為瑤貴人。
「這個瑤貴人得寵得不得了,當時為了他,皇上連皇後都給冷落了,最後皇後一杯毒酒将他賜死,皇上為此大發雷霆,聽說從那以後皇上和皇後的關系就變得相敬如冰。最有趣的是,那個瑤貴人其實和皇後有幾分相像。」
「有這種事?」向阿朵一思忖,突然想到良妃,若有所思道:「那個良妃似乎也和皇後有幾分像的。」
「說對了。聽說良妃自從進宮就很得寵,這兩年我也看在眼裏,皇上疼他不錯,但卻從不留宿,一開始我也覺得奇怪,後來才打聽明白。皇上曾說過,良妃和當年剛進宮的皇後很像,所以皇後不在的這些年裏,皇上是看著良妃想念皇後,自然對他極好卻又從不碰他。」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讓皇上寵幸良妃?」向阿朵恍然大悟。
「對,我們要讓他成為第二個瑤貴人,然後……」霍飛兒輕巧地一揚唇角,柔軟細長的右手比了比脖子,又說:「事成後嫁禍給皇後,處他一個失德之罪。雖然奪不了他的鳳印,但只要能限制他在後宮的權力,就夠了。」
向阿朵摸了摸自己肚子,也跟著笑了起來,「好,讓皇上寵幸良妃一事就交給我辦。」
五日後。
夏日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晚,撐著一日酷暑好不容易挨到掌燈的時辰,楚熙然穿著裏衣,靜靜待在永和宮的東暖閣裏看書。
小順子在一邊給他打扇,見他打了個哈欠,趕忙道:「主子還是早點歇下吧。」
「不打緊,還幾頁就看完了。」楚熙然娴熟地拉了拉衣領,又囑咐說:「不是有冰鎮的酸梅湯嗎?盛碗來解解渴。」
小順子應聲走了出去,可這頭才跨出門沒幾步,調了頭又走回屋來:「主子,莊妃娘娘在外頭求見。」
楚熙然正好翻過一頁,手指還拈在書頁小角,微微一愣道:「怎麽這麽晚還到永和宮來?」
「看她神情,像是有急事。」小順子答道。
難道是她兄長有消息了?楚熙然一驚,忙道:「讓她進來。」
趙月茹被請進了東暖閣,待到門一關上,只聽她急急說:「皇上今夜翻了良妃的綠頭牌。」
「咦?」
「還記得臣妾說過,皇上雖然寵愛良妃,但從未在他的锺粹宮留夜,所以這四年裏他并不曾翻過良妃的綠頭牌。」趙月茹說得有些急,顯然為這個消息正焦心,「剛才我還聽說,皇上特意囑小林子送了盒玫瑰膏進去,這不是明擺著要在锺粹宮過夜了!」
楚熙然在聽到玫瑰膏的時候先是一愣,而後立即明白過來。
男人的身體,畢竟不是天生用來承歡的,所以這玩意當年他也用過,那時是賀蘭若明怕他受傷,每次留宿永和宮的時候總要備著,那股甜膩的玫瑰味到現在他都不是很喜歡,好在後來漸漸習慣,用得也少了。
不知怎麽,念及至此,他忽然心思一痛,彷佛有一只爪子不輕不重地撓著他的心肝似的,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後?你怎麽了?」
「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上官燕,那時他在儲秀宮裏頭,不過十七歲的模樣。一見到他的姿态我就知道,皇上一定會對他另眼相看。後來我果然沒有猜錯,他第一個翻了上官燕的牌子。」
「那是因為他像皇後啊。」
楚熙然聽到她這句話,笑得有些苦澀,低聲說:「我又怎會不知,可越是這樣才越覺得難受。」
「那都過去了。」
「是,過去了。你也說過他四年裏未曾真正寵幸過良妃,既然如此,這次卻突然翻了他的綠頭牌,又該怎麽說?」楚熙然抽下發髻斜插著的銀簪子,用尖頭撥弄了幾下燭臺裏的火芯,見火燭燒得更亮了,他才罷手,擡起眼看著站在面前的趙月茹。
「一定是向阿朵搞的鬼,難道她想籠絡後宮裏的其他妃嫔?」
「現在的皇上只聽向阿朵的,自然這事和她脫不了幹系。」楚熙然一字一句道:「任何事情,不能只看面子上的,還要看個內裏。良妃上官燕是這宮裏頭除了我之外,唯一一個男妃,何況私下裏也一直在傳說,當年他進宮時,皇上為了他和我不開心。現在皇上又開始翻他的綠頭牌,這後頭跟著一定不是那麽簡單的拉攏人心而已。」
「那他們究竟想幹麽?」趙月茹隐隐擔憂。
「狐貍總有露出尾巴的時候,不急在一時,我們慢慢等。」楚熙然把玩著手裏的銀簪半天,才又說,「你先回去吧,我自會留意的。」
賀蘭若明一連五日翻了良妃的綠頭牌,且五日裏只上了兩天朝、批了兩次折子。
楚熙然待在永和宮裏頭聽著外頭傳進來的流言蜚語,卻絲毫不動聲色,讓一後宮的妃嫔也摸不著頭腦。
「父後,為什麽父皇都不來永和宮?」賀蘭若熙膩在楚熙然身邊,一雙小手抱著楚熙然送給他的小木劍,稚嫩的聲音裏滿是不解。
楚熙然摸了摸他的頭,問他:「想你父皇了?」
「嗯。」賀蘭若熙使勁地點了下腦袋,「父皇以前再忙,隔幾日一定會來看兒臣的功課,陪兒臣用膳,有時候還會留下來哄兒臣睡覺。可是,現在他都不理兒臣了。父後,父皇是不是以後只喜歡向貴妃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要兒臣和父後了?」
「亂說。」楚熙然刮了下他的鼻子,嗔笑道:「你才多大,哪來那麽多小心思?」
「宮裏的人都這麽說。」賀蘭若熙的小臉垮了下來,揉了揉鼻子後又說:「不過兒臣也覺得父皇不會不要我們的,我記得父皇以前說過什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問父皇什麽意思,他說意思就是即使後宮裏有再多再多的嫔妃,他的心裏也只有父後一人。」
賀蘭若熙撲閃著清澈的大眼睛,看似天真無知,可一張伶俐的小嘴裏說出來的卻完全不似一個孩童能懂的話語。
楚熙然無聲地看著他,最後還是萬般憐惜地揉著他的頭發,輕笑道:「鬼靈精,兜著圈子安慰父後呢。」
「父後,你別難過,父皇最喜歡你了。」賀蘭若熙放下木劍,一把抱住楚熙然,撒嬌道:「兒臣也最喜歡父後了。」
楚熙然擡起食指彈了下他的腦門,「你哪只眼睛看到父後難過了?」
「可是宮裏的人都是這麽說的。」賀蘭若熙扭著袖子管,不安地小聲道:「他們還說,父皇一連幾日留宿在锺粹宮,讓父後很生氣。」
楚熙然冷眸一閃,重複道:「他們說我很傷心生氣?」
「是啊,父後你別怪父皇,以前父皇從來不在良妃那裏過夜的。」賀蘭若熙說著說著鑽進楚熙然懷裏,雙手抱著他說:「兒臣覺得,父後比那個良妃好看多了,等以後兒臣長大了,也要娶個跟父後一樣的人做皇後。」
「好了好了,你這張嘴跟你父皇一樣,從小抹了蜜的!」楚熙然一聽賀蘭若熙的話不覺莞爾一笑,扯下他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他抱到一邊坐下,才說,「放心,父後心裏明白,不會生你父皇的氣。」
「真的?那就是說父後不會再離開兒臣和父皇了?」
「離開?」楚熙然見賀蘭若熙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這才徹底明白這孩子兜著圈安慰自己又試探自己,只不過是怕自己離開,小小年紀便這般精明謹慎,不知是福還是難。
「父後,你不在的這幾年裏父皇真的很想你,琦兒也很想你。琦兒還聽說父皇經常一個人站在永和宮裏頭發呆。」
楚熙然嘆了一口氣,捏著賀蘭若熙的小臉說:「別說了,父後都明白,所以父後不會離開你們的。」
「拉勾。」賀蘭若熙舉起小手,彎了彎自己的小麽指。
「好,拉勾。」楚熙然伸出自己的小麽指,見賀蘭若熙有些發紅的雙眼,彎下身抱起他來,「夜了,父後帶你回屋睡覺。」
「嗯!」賀蘭若熙一抽鼻子,高興地摟住楚熙然的脖子,那副霸道又孩子氣的模樣像極了最初的年歲裏,那個老寵著他的賀蘭若明。
夏風一吹,禦花園裏頭的池塘一夜間綻滿荷花,就是出了瓊苑東西二門也能聞得到香氣。一眨眼七夕到了跟前,賀蘭若明下旨在禦花園設夜宴,讓後宮裏的妃嫔一起熱熱鬧鬧地賞荷過節。
於是,到了夜裏,禦花園裏早早點滿了燈,無論是受封的妃嫔還是尚在儲秀宮裏的小主,個個花了心思做了裝扮,只盼著能抓住機會獲得皇上垂青。
一群後宮佳麗正聒噪,忽聽一高亢刺耳的聲音喊道:「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良妃娘娘駕到!」
頓時原本的喧嚣被淹沒得一丁點也不剩,寂靜的園子裏只聽得到向貴妃發髻上珠釵晃動的聲音,衆人擡眼看去,只見賀蘭若明左手牽著向阿朵,右手牽著上官燕,滿面春風地朝上方正位走去。
所有人趕緊齊齊下跪行禮,「恭迎皇上!恭迎貴妃娘娘、良妃娘娘!」
賀蘭若明上了座,輕佻地掃了圈眼皮子下的衆嫔妃,才朗聲道:「都起來吧。」
衆人聞聲剛想入座,又聽太監喊道:「皇後娘娘駕到!太子駕到!莊妃娘娘駕到!」
就見楚熙然一身簡單的绛紅色皇後服,随意绾了個男子的發髻,發髻上只插著一支梅花形白玉簪子,再看向貴妃豔麗的紫紅色滾金邊貴妃服、莊重華貴的朝天髻及滿頭珠釵金飾,倒比他更像一國之後了。
後宮女子有見過楚熙然的,也有許多未見過的,頭一次看到都難免驚訝,誰又能料到這一堂堂清秀兒郎,竟就是傳說中的天子摯愛?
但瞧他貌不比貴妃、柔不比良妃,妩媚更不及後宮女子,更何況已是三十有餘,怎就能坐得後位?難道真如傳聞中的,皇上只因他三次上陣殺敵才賜予他後宮之首的榮耀?衆人紛紛揣測,一閃而過的眼光裏有鄙夷也有疑惑,而更多的是雀躍。
楚熙然何等眼色,只需一眼便将在場女子眼裏的變化瞧得清清楚楚,心裏連連冷笑,面上卻依舊端莊平靜,牽著太子賀蘭若熙走上前,與走在他身後的莊妃一起跪地行禮,「皇上萬福!」
賀蘭若明的眼睛在楚熙然身上轉了一圈,又看向跟在他身後的莊妃,不知怎麽竟覺得紮眼得很,一股莫名的焦躁湧上心頭,臉色頓時陰沈下來。
「起來吧。」他吐出一口氣,而後伸出雙手按住正要給楚熙然行禮的向貴妃和良妃,「你們坐下,不必那麽多規矩。」
賀蘭若明是明擺著當衆給楚熙然難堪,更何況,按規矩,在這種後宮正宴中,能坐在皇上身邊的人只有皇後和太子,可現在呢?他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卻要将結發妻放在何地?
莊妃被氣得面有不豫之色,衆人也各有所思,甚至還有竊竊私語的,反倒是楚熙然并不介意,大方地牽著太子坐到左側下的首位,那裏原本該是向貴妃的位置。
趙月茹見他如此,也只得繃起一張臉,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其他人跟著紛紛入席,按著各人等級依次從妃到嫔直到最後尚未獲封的小主,粗粗一算居然也有幾十號人。
宴席很快開始,可無論場上有多熱鬧,楚熙然依舊低眉垂目地陪著太子用膳說話,偶爾一擡眼,也是很快地擦過上方,複又低下頭,滿目溫柔地抱著懷裏的孩子低低地說著什麽。
太子賀蘭若熙也是人小鬼大,見這情形早就緊緊抓住楚熙然的衣袖,用稚嫩的童聲撲在自己父後的懷裏撒嬌賣乖,只要稍見楚熙然發愣,便輕輕一搖手裏的衣袖,喚著:「父後、父後。」
楚熙然幾杯薄酒下肚,雖不醉人,卻也讓面上紅了三分,一雙眼裏更是含入幾點水澤,眼角眉梢裏都能飛出桃花來。
賀蘭若明眼神剛掠過,心裏咯@一下,一時竟無法移開,朦朦胧胧裏覺得眼裏的人熟悉萬分,撩得他竟怦怦地心動。
「皇上,怎麽了?」向阿朵注意到他的異樣,舉起酒杯送到他嘴邊,嬌媚著聲音說:「阿朵有孕在身,不能喝酒,只能單敬皇上了。」
賀蘭若明收回眼神,再看著向阿朵的眼眸時分明頓了一下,而後就著向阿朵的手喝下酒液,這才攬過她細柔的腰肢,也不顧下頭還有幾十雙眼睛,一口咬在向阿朵白皙的脖頸上,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
「皇上!」向阿朵嬌羞地紅著臉推搡著賀蘭若明的胸口,兩人就這樣如膠似漆黏到了一塊兒,估計要不是向阿朵有孕在身,他就要在衆人前要了她。
良妃上官燕在一邊擰著手裏的衣袖,聽著耳邊調笑聲,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下方的楚熙然。說起來,他心裏頭還是怕楚熙然這個皇後的,記憶裏幾年前那個沖進儲秀宮裏告戒自己卻又留下一堆賞賜的皇後,冰冷地讓人心生畏懼。何況在宮裏數年,又怎會不知賀蘭若明對楚熙然的深情?
上官燕心裏一恍惚,肩膀已被人拉了過去,一擡首就看到摟著自己的皇帝,「皇上?」
「燕兒在想什麽?也不給朕敬酒?」
賀蘭若明眯著眼,眼角下的淚痣抹去了帝王的威嚴,多了份情人的魅惑,上官燕只覺得心頭一跳,臉蛋霎時紅了。
在宮裏的這幾個年頭裏,皇上雖不曾真正寵幸他,但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早已奪了他的心,本以為這份心意将要永埋心底,誰知一朝裏居然成了他真正的寵妃,心也給了身也給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上官燕将那份不安壓下心頭,放任自己靠近賀蘭若明的懷裏,不去看底下一幹女子厭惡的眼光,也不去看皇後輕掃過來的冷洌目光。
「皇上,你喜歡燕兒嗎?」
「喜歡。」
「那你愛燕兒嗎?」
「當然。」
「可燕兒是男子……」
「那又如何?」賀蘭若明親了親上官燕的臉頰,痞笑著道,「你這幾日不就是以男子之身将朕伺候得連床都不想下了嗎?」
「是啊,臣妾身子有孕不能服侍皇上,還好有良妃在!叫臣妾說,良妃雖為男子,但論相貌才色也不比女子差,身體纖細嬌柔,肌膚又凝如玉脂,怎是一般男子可比的?難怪皇上如此愛不釋手!」
向阿朵的聲音不大,但清脆有力,又正好一段樂曲奏完,底下的人倒有一半都能聽到她的話語,知道她這話明顯是沖著楚熙然這個男後去的,於是都拿眼朝楚熙然的方向瞄去,準備著看好戲。
楚熙然坐得近,自然一字不漏的聽進耳裏,剛想一笑了之,就聽太子勾著楚熙然的脖子,肉嘟嘟的身體撲在他懷裏扭來扭去的,嘴裏還不停地說:「父後,你有沒有聞到胭脂的臭味!好臭好臭!還是父後身上香,兒臣最喜歡父後了。等以後兒臣長大了,也要娶個跟父後一樣的人!要不,父後你等兒臣長大了嫁給兒臣吧?」
「又胡說八道!等你長大,父後都要成老頭了!」楚熙然笑著刮了下賀蘭若熙的鼻子。
「父後就算是老頭也是最好看的老頭!」
楚熙然笑彎了眼角,抱著賀蘭若熙親了下他紅彤彤的小臉蛋,又摸了摸他頭發。
砰一下,賀蘭若明重重放下手裏的酒杯,太子聞聲縮了下頭,回頭看向自己父皇。
曾經,他也窩在父皇的懷裏說著些童言無忌的話,父皇會笑著跟他說:「父後可是父皇的,皇兒乖,不能跟父皇搶!」
可今時今日,他最敬愛的父皇很久沒有抱他了,也沒有在乎他和父後,就連他身邊的位置都被別人搶去。想到這,賀蘭若熙的眼睛泛起淚光,鼻尖也紅紅的,可他硬憋著沒掉下一滴眼淚,只是委屈地将腦袋藏進了楚熙然的頸窩裏。
這一段小小插曲在緊接著的樂曲聲中被掩蓋,不知是哪個小主要獻舞,一身妖嬈的紅妝上前,音樂紛沓而至,激昂中帶著柔情,竟是劍舞!
楚熙然看著場上那身軀嬌柔的身段一邊揮舞銀劍一邊甩出紅袖,再看到賀蘭若明滿眼癡迷,一時緩不過神來。
「父後,兒臣困了。」懷裏的太子小聲說道。
「好,父後帶你回去休息。」楚熙然驚覺自己先前的鎮定竟在這場劍舞下搖動了,難言的酸澀湧上心口,只想快點離開這份喧鬧。
他叫過小順子,讓他遞話給皇上,說要先送太子回去休息,稍後再回來。
小林子彎腰屈背地來到賀蘭若明身後,湊到他耳邊輕言一二,但見賀蘭若明只是随意揮了下手表示準了,而一雙眼始終盯在場上的紅衣女子身上,炙熱的視線燒得分明。
楚熙然抱著賀蘭若熙,帶著小順子和小德子回到永和宮,等到賀蘭若熙睡下了,他才又緩步朝禦花園走回去,誰知剛過瓊苑東門,就見到亭廊曲徑間,有個身影靠在池邊小橋上抽泣。
走近一瞧,那人居然是良妃上官燕。
「怎麽了?」楚熙然來到他身邊問。
「皇後……」上官燕向後退了兩三步才站穩,有些尴尬地漲紅了臉,晶瑩的淚水還挂在眼角邊細細流淌著。
「好好的,怎麽一個人跑出來哭?」
「沒什麽。」上官燕用袖子抹了抹臉,聲音卻還有點哽咽。
「因為那個跳劍舞的小主?」楚熙然猜出幾分,果然話一出口,就見上官燕赫然擡起雙眼,驚詫地看向自己,他微微一笑道:「皇上今晚應該會要她侍寝,到明兒就該封個貴人美人什麽的正式納入後宮,所以,你難過了?」
「臣妾不敢。」
「你喜歡皇上?」楚熙然的眼角一挑,也不知道怎麽就問出了這句。
「嗯。」這麽直白的問題,上官燕的臉更紅了。
楚熙然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擡起頭,仔細端詳過他的五官後喃喃道:「都說你像本宮剛進宮時的模樣,可本宮瞧著卻一點兒也不像。」
是啊,上官燕明明更像那時的林鳳,一顆心都栓在皇上身上,生也是他,死也是他。
「臣妾不敢。」上官燕慌亂地垂下頭。
「別哭了,他是皇上,今天寵誰明天封誰的,多了去的事,傷心也沒用。」
楚熙然松開手,轉身就要走,卻聽上官燕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難道皇後就不傷心嗎?」
腳下一滞,楚熙然回身,靜靜看著上官燕眼裏的不甘,輕聲道:「他若心裏無我,我何必傷心?他若心裏有我,我又怎需傷心?」
「那皇後認為皇上心裏是有你還是無你?」
這話裏已是挑釁,可楚熙然全然沒有生氣,揚起嘴角微微一勾,反問道:「你入宮四年有餘,在你眼裏,皇上心中的人是誰難道你不清楚嗎?」
這話說得極其自信,不帶一點含糊,只是話剛落,就見上官燕白了臉,像是有人将他臉上的血色一瞬間給抽走了似的。
「我知道。」他用盡力氣吐出三個字。
楚熙然最後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離開,可走了沒多遠,聽著不遠處的絲竹樂聲,心裏卻是一陣煩躁。
「小順子,其實我們回不回去,都不會有人注意吧?」
「主子,這……」小順子一抓腦袋,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罷了,回宮吧,省得看著心煩。」楚熙然一扭身,又朝著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