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這麽想要我的命?」趴躺在床上的楚熙然不知何時轉過頭,幹裂的雙唇一張一合,聲音極輕。
「既然你不願意讓出天承的後位,那也只能出此下策,怪只怪你一個大男人還占著後位不肯放!」向阿朵摸著自己的肚子,滿臉得意之色,「更何況一個男人根本無法誕下皇嗣,你有什麽資格坐上後位?」
「本宮和皇上說話,沒有你插嘴的份!」楚熙然冷然道。
向阿朵的臉色一變,用譏諷的口氣道:「就你這半死不活的樣,還耍什麽威風!」
楚熙然聞言并未回答,只伸出一只胳膊支著床邊想坐起來,可手臂撐了半天,卻沒有半點力氣,半擡起的身體再次頹然倒下。
「堂堂個大男人,還上過戰場殺過敵呢,也不過如此!」向阿朵鄙夷瞥了眼邊上道:「放了小順子,讓他好好扶著他家主子。」
小順子立刻朝床邊撲去,他先用袖子抹了把眼淚,而後小心翼翼地扶起楚熙然。
費了半天勁,毫無力氣的楚熙然才半倚著小順子站起來,他朝前邁開幾步,又捂著胸口喘息半天,才再度向前挪去,來到賀蘭若明和向阿朵面前。
「賀蘭若明,你回答我,你是真的想讓我死嗎?」
賀蘭若明怔怔看著面前的楚熙然,張了張嘴,可聲音卡在幹澀的喉嚨裏卻怎麽也發不出來,他只能點點頭。
「好,我成全你。」
楚熙然看著茫然不知所措的賀蘭若明,欣然一笑,倒似在安慰他,可轉眼間,從他袖子裏滑出一把匕首,衆人尚未回過神來,又見他突地将刀鋒一轉,對向了自己的心窩。
「動手吧,一刀刺進來,你就能殺死我。」楚熙然将匕首塞進了賀蘭若明的手心裏,反握著他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
「等我死了,你可以立向阿朵為後,你會為她舉行盛大的冊封典禮,她将一身鳳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坤寧宮東暖閣裏的紅燭徹夜而亮,大紅的喜字挂滿一整個寝房。從那以後她會是你的妻,就像那時候的我們一樣。」
楚熙然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将匕首向裏推進,刀尖挑破了單薄的衣料紮進肌膚中,點點的血珠透過白色的裏衣滲了出來。
「不要……」賀蘭若明吓得想收回手,卻被楚熙然緊緊掐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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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一心找死,那就成全他。」向阿朵站在賀蘭若明身後,陰狠地瞪著楚熙然,「殺了他!」
殺了他!向阿朵的聲音吹進賀蘭若明耳中,他眼裏的迷茫瞬間被一片黑暗籠罩,鬼使神差下竟握緊了刀柄,用力向前捅去。
刀尖又沒入胸口幾分,血也滲得更快,楚熙然原本虛弱的身體輕輕一晃,眼看就要支撐不下,卻又硬生生地在小順子的支持下站穩身體。
賀蘭若明只覺得手背上沾到了熱呼呼的液體,他低頭一看,竟是一滴鮮紅的血珠,他立刻用另一手去抹,才一動,就發覺有更多的液體滴落,但那不是血,而是自己的淚。
原來,從眼眶裏流出的淚水早已順著臉頰紛紛而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會為她舉行盛大的冊封大典,她将一身鳳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記憶裏的畫面一閃而過,他似乎看到了那個身著皇後冠服的男人,正一步步順著猩紅色的地毯朝著他走來。
「坤寧宮東暖閣裏的紅燭徹夜而亮,大紅的喜字挂滿一整個房間。」
是誰在一片喜紅的廂房裏醉著哭咽?是誰說「我會聽話的,我再也不鬧脾氣,你還我爹,還我爹,好不好」?
「從那以後她會是你的妻,就像那時候的我們一樣。」
那時的我們?我們是誰?誰是我的妻?是誰喚著一聲聲的「若明」?
賀蘭若明失神地停頓在原處,腦海裏的片段一一浮現,卻又紊亂地交雜在一起,要想起點什麽的時候心頭就是一陣刺痛,連呼吸也再度變得急促不穩。
向阿朵見他情緒有異,心知不妙,於是伸出手拽著他胳膊向後猛拉。
只聽匡當一聲,匕首被拔出來跌落在地,同時,血從傷口濺出,濺到了賀蘭若明的臉上。
眼前被一片血紅取代,可奇怪的是心口的疼痛也被壓制了下來,賀蘭若明伸出手抹了把臉,揉著指間炙熱的血珠,他的腦海中突然變得一片清明。
「叫禦醫!」他回身掃了眼被吓呆的小林子,再次喝道:「叫禦醫!」
「是!」小林子一得令拔腿就跑。
「小順子留下來,其他人退下。」賀蘭若明此刻的表情冷若冰霜,他硬壓下心裏的恨意,背過身扶住楚熙然。
向阿朵心知不妙,可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只當是蠱術出了問題,再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楚熙然,她只得不甘心地離開。
「你到底在做什麽蠢事!」見向阿朵一走,賀蘭若明抱著楚熙然原地坐下,一手倉皇地捂著他的傷口。
「不這樣,你怎麽醒?」楚熙然靠在他肩頭,咧著嘴笑了笑,「我有事……有事……和你說……」
「你瘋了嗎?若我再多使幾分力,你就沒命了!」賀蘭若明氣得紅了眼,雙手也在隐隐顫抖,可惜他話還沒說完,楚熙然已經昏了過去,「熙然!熙然!」
「別叫了,他聽不到!你若再不放開他,他才會真的沒命。」說這話的是趙月寧,原來他和黑麟一直躲在懸梁上看了整出好戲,好不容易等到向阿朵離開,兩人才雙雙落地。
趙月寧走到楚熙然身邊蹲下,抓著他的手把了脈,又檢查了他胸口的傷口,輕描淡寫道:「沒事,傷口淺著呢,死不了!」
「你們是誰?」賀蘭若明一臉狐疑地看著趙月寧和他身後的黑麟。
「趙月寧。」
「黑麟。」
「他們一個是翰林院大學士趙大人的長子,一個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都是主子請來的人。」小順子趕緊補充道。
「這個之後再說,你把他放到床上去,我得先幫他止血上藥,或者你想等你那些沒用的禦醫來也行。」趙月寧指了指楚熙然胸口的傷,又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賀蘭若明連忙橫抱起楚熙然,将他放到床榻上,而後退到一邊,給趙月寧讓出位置。
趙月寧坐在床邊,解開楚熙然的白色裏衣,又從腰間掏出一包藥粉,打開後灑在楚熙然胸口上。
「他怎麽樣?」賀蘭若明忍不住問。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過好在身子骨結實,安安心心養著倒是能好,只不過……」趙月寧擰著眉嘆氣道:「現在還不是他能安心養傷的時候。」
賀蘭若明凝神看著楚熙然,只見他抿著唇皺著眉,分明地痛著,心裏一緊,連忙道:「治好他,其他的以後再說。」
「不可能!」趙月寧立即否決,「他不會答應的,你知道他可是怎麽……」
「趙公子!」楚熙然不知何時轉醒,伸出手拽著賀蘭搖頭道:「不可!」
「熙然!我不管你怎麽計畫,但不能糟蹋身體!你這身傷若拖久了,就算以後能治好,也會元氣大傷甚至落下病根!」
「總比天承易主要來得強!」
楚熙然的話若放到衆人面前必是大罪,可賀蘭卻毫不在意,只一臉擔憂地望著他。
「可是……」
「你聽我說,」楚熙然緊緊握著賀蘭的手,借著他手臂的力量想坐起身,賀蘭見狀幹脆靠上前,讓他依在自己懷裏坐直,「我們先要想辦法解你的桃花蠱。」
「不只是桃花蠱,他應該還中了巫術才會記憶不起以前的事,甚至變成另一種性格。」一直沒說話的黑麟走上前。
「若我沒猜錯應該是血咒,不過還不知道施咒的人是黑耀還是向阿朵。血咒是根據施咒之人的力量而定,如果是黑耀下的咒可能連我也沒把握能解。但血咒是個很毒的東西,一旦被破解,施咒人會遭到反噬,按黑耀的個性是不會自己冒這個險的。」
「黑耀又是誰?」賀蘭聽得迷茫。
「是巴哈苗寨的大巫師。他原本是我們苗王寨的巫神大弟子,也就是我師兄,但因為一些原因被驅逐出寨!」黑麟說到這,頓了頓,像是有所隐藏,「我追查了他很久,才發現他已經入了賀蘭若英門下。」
「他現在就在京城。」趙月寧補充道:「所以我們沒有時間了,必須盡快想辦法解了你的桃花蠱和血咒!」
「他們需要你的血,指甲和頭發。」楚熙然話音一落,小順子翻出之前三個葫蘆瓶放到賀蘭眼前,就在這時小林子卻回來了,他急匆匆地跑進屋道:「皇上,禦醫來了!」
「月寧給你敷的藥乍一看與一般創傷藥無二,禦醫看不出異樣,就讓他診吧,也好安向阿朵的心。晚些我們會再來取東西。」黑麟交代完,抱起趙月寧看了眼傻在門口的小林子,身影一閃瞬間就消失在了窗口外。
禦醫來把了個脈,看了看傷口後就離開,說是要回禦醫院抓藥,可楚熙然心知等賀蘭一離開長門宮,再度失去心智後,這藥也就沒可能送來,他的病必須要繼續下去。
衆人退下後,賀蘭若明絞下幾根頭發和指甲,最後又用匕首割破指尖,滴了幾滴血到葫蘆瓶裏。
「疼嗎?」楚熙然伸出舌頭舔了舔他指尖的傷口。
「疼的人是你。」賀蘭的手指爬上楚熙然的臉龐,輕柔地來回撫摸,「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你既然不讓趙月寧說,那我就聽你自己說。」
「不就是被打的嗎?你自己下的杖刑的旨,不記得了?」
「行刑的太監不可能下重手!」
賀蘭的肯定讓楚熙然起了疑,轉瞬再想到蘇念瑤,他恍然大悟:「那裏面也有暗衛?」
「你會知道暗衛就一定是知道影心了。」賀蘭若明嘆了口氣,解釋道:「那時候總怕有些沒長眼的人不知輕重,所以幹脆安排了暗衛在裏頭,以防萬一。」
「那影心呢?你在後宮的嫔妃安插一個暗衛,到底是要防我還是護我?」
賀蘭有些尴尬道:「若我說都有,你會怪我嗎?」
「不會,我只是想聽你的真話。我不想再像過去那樣,你猜我我猜你的過日子,連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
「是,那時候就連自己的心是真是假也糊塗了,直到你差點死在永和宮,我才開始後怕。每一日每一日地怕,不得不安插暗衛在你身邊好讓自己安心。」
「怕什麽?」楚熙然問得固執。
「怕你走,更怕你死。」賀蘭說到那一個「死」字時幾乎要咬碎了牙,「我是帝王,狠心慣了,也麻木慣了,即使再舍不得,我也覺得忍一忍就會過去。就算是在趕去永和宮的路上,我還在想,也許你已經死了,以後也就不用再為你左右,未嘗不是件好事。
「可一踏進永和宮,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讓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更不能原諒自己。那之後,有時候半夜醒來,發覺身邊躺著的人不是你,我總會錯以為自己親手害死了你,心裏空得發慌,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想起來你還活著。」
「你活該!」楚熙然張口咬上了賀蘭的手背,留下個清晰的牙印,「你欠我的帳可多著呢,等事情過了我再一條條跟你算!新仇加舊恨,我看你怎麽還!」
「好!這輩子還不清的,還有下輩子。到時候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将軍之子,我們就作對平凡的人,好好過一輩子!」
「誰要跟你過下輩子了?下輩子我可是打算娶妻生子的!」楚熙然心裏一震,可面上還是笑著蹭了蹭賀蘭的臉頰。
「你是我的!」賀蘭若明圈緊了懷裏的人,湊到他耳邊,甚是霸道地咬著他耳垂又重複了遍:「楚熙然,你是我的!我不準你娶妻生子!你是我的!」
有些話,彷佛說多了就能一直不變,所以賀蘭若明一直重複著重複著,碎碎的吻也順著喃呢之聲擴散開,一直吻到探進唇舌勾起欲火才罷休。
「你還沒說究竟是怎麽傷成這樣的?影心難道沒給你藥嗎?」賀蘭喘息著放開了楚熙然的唇,親膩地将下巴抵在他肩頭。
「是半夜裏用涼水洗身的結果。」
「你瘋了嗎?」
「幹麽那麽吃驚?又不是第一次了!」楚熙然一撇嘴苦笑道:「當年為了争寵我也這麽幹過!還記不記得那時你剛剛迷上李儀熙,結果忘了答應要陪我回家省親的事?我等了又等,見你有了新歡就忘了答應我的事,只好想辦法弄病自己,還故意接連幾日不吃藥将病拖了一陣子,後來你果然因為擔心天天來看我。」
賀蘭若明湊近楚熙然的耳邊輕輕嘆息了一聲,而後收緊手臂,柔聲道:「那時,我給了你萬千寵愛,卻又忌憚你的家世不想将你捧得太高,所以才故意在中秋之夜寵信新人,又故意不守那日之約,就連你闖禦花園的事,事後我也是知道的。
「但我是存了心思想擱你一擱,冷上幾日好叫你看清自己的身分。後來聽說你病了,我雖覺得巧合,可心裏也著實擔心,再見到那些奴才竟敢擠兌你,心裏又不忍,所以知道你日日将藥倒了我也還是總來看你。」
「呵,你說,我們那時到底做了些什麽?我以為自己演得好,你也以為自己能舍得下我。」
「以後不會了!你也不許再幹傻事!」
「總說以後以後的,誰知道呢?過了這個坎,又會有新的事甚至新的人,每三年一次選秀充盈後宮,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讓你挑,這後宮佳麗三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思?」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覺得可悲。」楚熙然轉過身,一手抵在賀蘭若明心口的位置,一手與他十指交握。
「你這裏是有我的,可還有一大半是江山,因為那是你的責任,你一日為君,就一日不能由己。你會繼續選秀,繼續寵幸新人,繼續拉攏他們背後的勢力來鞏固自己的政權,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麽眼睜睜看著。お稥冂.苐
「離開你的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有點明白你的苦衷,先皇去得突然,你年紀輕輕就坐上帝位,太後扶持你不過幾年也就去了,剩下你一人孤軍奮戰。要在一幫老臣子中樹立君威,又要有新的作為,還要周旋在一群狼子野心的功臣裏,随時防著他們心懷不軌,所以你既多疑又狠心,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
「我爹會死,慕容家會覆滅,朝政會改革,一步步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毫無差錯,而未來,也一定會繼續這樣下去。」
賀蘭若明只覺得心裏飕地涼了下來,他慢慢放開了楚熙然的手,卻又突然重新抱緊他。
「你的意思是,你還會離開我是不是?等事情過去了,你還是會走?還是不願回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楚熙然一口氣講了太多話,顯然耗盡了體力,這時想推開賀蘭若明也根本沒有力氣,胸口的傷也被壓得隐隐犯疼,只得抓著他肩頭的衣服邊喘氣邊一字一句道:「也許走、也許留,等你的蠱拔了,咒除了,叛黨都抓了,咱們再好好地談,現在我有點累了。」
「熙然,你怎麽了?」賀蘭若明這才發覺自己使了太大的勁,怕是壓著他胸口的傷,趕緊松了手臂。
「沒事,就是渾身燙得難受,你讓我睡會兒。」
「好好好,你靠著我睡著,當心別壓到傷口。」
賀蘭若明從後擁著楚熙然,又喚了小順子進來絞了毛巾敷在他額頭。
就這麽折騰到了大半夜,等楚熙然額頭不那麽燙了,他才漸漸松懈下來,疲倦地靠著床頭睡著了。
清晨,賀蘭若明先醒了過來,動了動僵硬的腦袋,他忽然發覺身上竟然躺著一人,他低下頭,正見到懷裏的人撲扇了下長長的睫毛,而後睜開了雙眼。
賀蘭若明吃驚地看著楚熙然,砰地一下推開他,将人摔到了一邊。
「這是哪?」
「長門宮。」楚熙然猛地被擱到一邊,扯到的傷口疼得發木,氣得他臉都白了,可看著一臉傻愣的賀蘭若明,他又氣不下去,只沒好氣道:「你昨兒留宿在我這的。」
「怎麽可能?朕昨兒明明是和貴妃一起過來的!後來……」賀蘭收了聲,他的眼睛偷偷瞄向楚熙然松開的裏衣領口,一眼就看到了裏頭綁著傷口處的紗絹,「真的刺下去了?」他比了比心口的位置,又指了指楚熙然的心口。
「是啊,你刺的,倒忘得幹淨!」
「疼不疼?」這話倒和昨晚清醒時問的一樣。
楚熙然原本拉著領口的手輕輕一抖,擡起臉看著賀蘭若明問:「你不是一心想我死的嗎?」
「誰讓你不讓阿朵做皇後的?你要是肯讓位,朕也不想讓你死的,你要是死了……」賀蘭若明突然不說話了。
「怎麽不說下去了?」楚熙然故意靠近他問。
賀蘭若明紅了臉,別過臉小聲道:「朕只是覺得,你比以前看得順眼些了,死了也怪可惜的,而且……心裏也會不舒服。」
「怎麽個不舒服法?」
「不知道。」賀蘭若明只覺得身邊的人呼出的熱氣都噴到了他耳邊,吓得他一骨碌跳下床,朝外嚷道:「小林子,死哪去了!」
「皇上醒了?奴才正準備喚您起床呢,要到上朝的時辰了。」小林子趕緊推門走了進來。
「不上朝了,朕要去貴妃那!」賀蘭若明話剛說完,只覺得身後一道視線射來,他回過頭,果然看到一臉憔悴的楚熙然正怒瞪著他。
賀蘭若明一縮脖子,悶悶道:「先上朝,你通知貴妃等朕下了朝找她一起用早膳。」
「遵旨。」
見賀蘭若明跟逃也似的跑出了長門宮,楚熙然捂著胸口笑了半會兒,才又躺下。
京城郊外有座壽公山,半山上有個大瀑布,若從瀑布下穿過繼續往峽谷裏走,可以看到許多深淺不一的奇洞,又因地勢陡峭,且峽谷下方是碧綠的深潭,因此這裏常年杳無人煙。
黑耀自從到了京城便住在這裏的一處山洞裏,洞口被雜亂的野草覆蓋,進入洞中摸著黑順著狹窄的石道走上片刻,再一轉彎,眼前便是豁然開朗的一方锺乳石洞穴。
賀蘭若英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塊平滑的石床上正坐著一人,他一身黑色的鬥篷遮住了頭發,臉上還挂著黑紗遮了半張臉,一手把玩著吐著紅信的赤蛇,雙眼卻緊閉著,像是在調息又像是在淺眠,一聽到腳步聲,這人立刻睜開雙眼,待看清來人,他略一錯愕,很快又恢複了平淡。
「怎麽?見到我不高興?」
賀蘭若英臉上雖帶著笑,可一雙眼卻盯著那條赤蛇,遲遲不敢走近,直到赤蛇被收進了瓷罐裏蓋上蓋子,他才邁前幾步。
「給你在京城裏備了小院,你倒不樂意住,偏跑到這種荒山野嶺來,也不覺得吓人?」
賀蘭若英走到他身邊,眼角一彎輕輕一笑,那模樣和賀蘭若明有五分相像,特別是那雙柔情密意的眼,看久了一定會讓人上當。
「我愛住哪兒是我的事。」
「我的耀兒生氣了?」
原來,這一身黑的人正是黑耀。
黑耀低著頭不看來人,只盯著眼底那雙藏青色的靴尖,鼻息輕輕一動,蹙眉道:「你剛才去了哪?」
賀蘭若明眼光一閃,挑起嘴角老實回答:「逍遙閣。」
「難怪一身惡心的香料味。」
「吃醋了?其實我也不愛去,可是為了和那幫官員周旋,不得不去那種地方應酬,但我心裏可是只有耀兒一人。」說著,賀蘭若英蹲下身,将手臂撐在黑耀腿上,伸出手撩開他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白皙漂亮的臉蛋。
黑耀的眼睛是碧綠色的,就跟這大山裏的水潭一樣綠而幽深,襯得他比姑娘家的肌膚還要白上幾分,只可惜他的眼神是黯淡的,臉上也總是冰冷冷的,彷佛拒人於千裏。
不過賀蘭若英卻是習慣了他這樣,也不在意,只伸手摸著他雪白的頸項,用暧昧的語氣道:「那些庸脂俗粉怎麽和我的耀兒比?這些許日子沒見,想你想得緊,你呢?想我嗎?」
黑耀沒有回答,卻也沒阻止賀蘭若英逐漸放肆的手掌。
「不說話?那就是想我了?」
「你來找我到底什麽事?」眼看著賀蘭若英的手順著領口伸進了衣服裏頭,黑耀的身體輕輕一顫,剛想躲開,又被人拉了回去,直接撞進了對方的懷裏。
「來找你當然是有事,但也是想你了。」賀蘭若英一手抓著黑耀的腰,一手掏出一張紙條,「這是飛兒從宮裏傳回來的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随便。」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賀蘭若英展開紙條遞到黑耀眼前,繼續道:「好消息是楚熙然快死了,壞消息是向阿朵有些控制不住賀蘭若明,那傻皇帝似乎清醒過幾次,所以得找你讨個辦法。」
「向阿朵本就不是蠱苗的人,控制不住蠱咒之術是難免的,但一時半會應該也沒有問題,何況桃花蠱加上血咒,幾乎無解,除非他死,所以無須擔心。」
「幾乎無解就是還有可能被解?」
「當今會解的人除了我,就是我師傅和師弟,他們都在苗寨,不可能到這裏來的。」
「當真?」
「我已經被驅逐出族,師弟便是下一任唯一的巫神,族長和師傅是絕不會放他出寨。」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安心多了,朝廷中已有不少人歸順我爹,現在只等楚熙然一死,向阿朵生出皇子,大局就能定下了。」
賀蘭若英一邊親著黑耀的脖頸一邊解開他外衣上的盤扣,三兩下就剝下了他的衣裳,将人壓在身下。
「耀兒,你到底想不想我?你還沒說呢。」
「我是為了誰被驅逐出族?你還要問我這個問題?」黑耀的臉上已泛起潮紅,他只得用手背遮住雙眼。
「你放心,他們不要你,我要!」賀蘭若英撫弄著黑耀的下身,呼吸也漸漸加粗,「等我當上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男皇後。」
「你不騙我?」
「他賀蘭若明能立男後,我為什麽不行?」
「可是你爹……」黑耀話還沒說完,只覺得下身一疼,竟被賀蘭若英直接撞了進來,痛得他忍不住呻吟。
賀蘭若英也知道弄疼了黑耀,反倒不動了,安撫似的親著他,才說:「爹就我一個兒子,皇位遲早是我的,等我坐上了龍椅,誰又能奈我何?」
「可是……」
「哪來那麽多可是?當年我就對你說過,你要是不信我,就給我下蠱!」
「你知道的,我不會對你下蠱的,就算是你騙我……」
黑耀伸出手臂抱住了賀蘭若英,未完的話飄進了賀蘭若英的耳裏,只見他眼裏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而後一手握住黑耀的腰,一手按在他大腿內側,一下下撞進他身體裏。
一切正如楚熙然所料,之後的幾日禦醫再也沒來過長門宮,倒是向阿朵天天派了人來查探他的情況。而另一邊,黑麟也有了解除桃花蠱和血咒的法子,可唯一的辦法卻是以用比桃花蠱更毒的蠱術來解蠱,也就是命蠱。
命蠱是用精血養成,這點和血咒又有些相像,蠱蟲依附在血液中而活,施蠱者将自己的性命與受蠱者連接在一起,從此後便是一蠱兩命,任意一方死亡,另一方也會當場暴斃。這是很霸道的蠱術,通常也是用在結盟的義兄弟或者夫妻之間。
只要能順利施下命蠱,桃花蠱便能自動解開,這也是血咒最易解的時候。
解釋到這,黑麟有些擔心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楚熙然,又道:「只是有個很關鍵的問題,命蠱并不好養,以你現在的身體,很容易沒養成蠱就被反噬,就算你養成了,将蠱施在賀蘭若明身上也會耗去你許多體力,我怕你撐不住。」
「這是不是唯一的辦法?」楚熙然問道。
「是。」
「那就沒得選,教我吧,若我撐不住了,只求趙公子想辦法幫我續命,即使半死不活也得吊著我一口氣在,不然連累他一起赴黃泉,就真的虧大了。」
黑麟看了眼一直不說話的趙月寧,低聲問道:「你在想什麽?」
「若真出了事,要吊著你的命并不難,只是很可能你會再也醒不過來,你确定要這麽做?」趙月寧問他,表情也難得地嚴肅起來。
「我确定!」
「不後悔?」
「為什麽要後悔?」
「命蠱不是情蠱,雖然你們一蠱兩命,他也可以對別人動心。也許你長眠沒幾年後,他就會愛上別人。」
「若惦著我會讓他痛苦,為什麽不讓他愛別人?」
趙月寧聽到這,側頭看向身邊的黑麟,就見黑麟也正轉頭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牽住了對方的手。
「其實,我和黑麟也是一蠱兩命,所以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既然你已經下了決定,那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