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然半支起身,被褥順勢滑到腰間,露出一身情欲後的痕跡,「這幾天我一直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可我騙不了自己。」
「你知道了?」
「我不是傻子,你每一步都計畫得這麽好,我又怎麽會感覺不到?」
賀蘭若明跟著坐起身,拉起被子裹住楚熙然,而後轉身下了床。
「明天我會安排馬車送你。」
「謝謝。」
「不能多留幾天?琦兒會難過的。」賀蘭若明背對著楚熙然穿上外袍,看似随意,可僵硬的動作卻明顯讓人感覺到他的緊張。
「不留了,怕自己舍不得。」楚熙然赤著腳走下地,從後抱住了賀蘭若明,「我并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累了,一次又一次,即使看得到真心也還是會累的。」
「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楚熙然點頭,「或許我該找個平凡的女子成一個家,再生幾個娃,也算延續了楚家的血脈,對得起九泉下的爹爹。」
「那樣也好,」賀蘭若明紅了眼,卻硬忍著沒有讓它掉下來,「我還有些折子未批,你先睡吧。」
賀蘭若明幾乎是奪門而出,身影踉跄,著實狼狽,楚熙然就這麽圍著被子翹著二郎腿坐在床邊看著,直到小順子不明所以地跑進來。
「主子,皇上這是怎麽了?」
「沒事,他自作自受!」楚熙然笑著倒回床上。
第二日正午前,賀蘭若明和楚熙然來到了京城東面的刑場,兩人都換了便服,坐在刑場邊一家很隐蔽的二樓包間裏,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外頭。
行刑場處在鬧市,早被看熱鬧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眼看著太陽一點點挪到頭頂,就快要到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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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人群中忽地讓出一條道,一身黑衣的黑麟推著一輛竹制的小車走了進來,車上坐著的正是已經清醒的黑耀。
「你們是誰?」守衛的官兵執矛攔截。
「皇上特許我們見死囚最後一面。」黑麟拿出令牌。
龍紋的金造令牌熠熠奪目,行刑官跪地接牌,官兵的長矛也在同一時刻收回。
黑麟推著黑耀走到被反綁跪地的賀蘭若英面前,而後退開幾步。
黑耀面對著狼狽不堪的賀蘭若英,只問了一句話,「在你死前能不能告訴我,這些年你對我,可曾有過一分真心?」
「那你對向阿朵可有過一分真心?」賀蘭若英反問。
「沒有。」
「我亦如此。」
「好,我懂了。」黑耀冷淡地點點頭,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傷,而後他轉過臉對身後的黑麟道:「我們走吧。」
「現在走?」
「這場上的人都與我無關,為什麽不走?你知道我向來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好,那我們回去!」
黑耀推著車轉過身,朝著來路而去。
就在他走出五步之遙的距離後,但聽行刑官高聲道:「午時到,行刑!」
「真的不送送他?」迎著他們的是等在一邊的趙月寧。
「送誰?」
「賀蘭若英。」
黑耀閉上眼,仰起頭面朝天空複又張開,淡漠的眼裏不見一絲悲傷。
「他是誰?」
血流成河的刑場,飄著濃烈的腥氣,直讓人想吐。
賀蘭若明關上窗,倒了杯茶送到楚熙然嘴邊,柔聲道:「潤潤喉。」
「謝謝。」接過茶一飲而盡,楚熙然将瓷杯在手心裏轉了幾圈,忽爾問道:「黑耀那樣的人,怎麽會跟了賀蘭若英?」
「我記得,賀蘭若英和齊将軍小時候總是一塊玩的,直到賀蘭嘉德被貶為庶人發配湘西。」
「看來齊将軍并沒有念私情。」
「你錯了,他已經幫了賀蘭若英。不過不是幫他逃跑,而是幫他演了一出戲。」賀蘭若明說到這,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這一點上,他倒是和我有些像。」
「你是說……」
「若今日換成是我被抓被斬,你會想替我報仇嗎?」
「會。」
「黑耀也是這樣的人。所以賀蘭若英知道,即使他會傷心,即使讓他恨自己一輩子,也總比擔心自己死後,讓他活在痛苦中日日夜夜惦記著仇恨的好!換作是我,也會這麽做。」
「你們果然是有血緣的兄弟,就連算計起自己在乎的人都是一個德性。和你們在一起,總是要想你們哪一時是真又哪一時是假,搞得自己也跟著疑心重重。」
「所以你才下了決心要走?」
「是啊,該走了。」楚熙然放下瓷碗,微笑著道:「你不會反悔了吧?」
「不會。」賀蘭若明無奈地搖著頭,笑得有些局促,「馬車已經在外頭等著,我還給你備了箱銀子,就當是提前送你的大婚之禮,雖然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娶親,可我估摸著你也不會通知我的,倒不如先将禮送上,別顯得我這個當皇帝的小氣了。」
「那就先謝了。」楚熙然說著,從腰間取下那枚漢白玉龍鳳雞心佩塞到了賀蘭若明手上,「這個也還你,我想我是用不著也不會再用了,不如以後給了你的新皇後,記得娶個賢慧溫柔些的,再給你多生幾個皇子公主。」
光滑的玉佩擱在手心,卻猶如烙鐵,沈重且火燙,直燒得他痛了心也紅了眼,不得不轉過身,背對著楚熙然,故作潇灑道:「我有三宮六院,還用你操心?」
「好,那我走了。」
「好,那你走吧。」
木門被嘎吱一聲拉開,随著一陣腳步聲離去,賀蘭若明慢慢轉過身,空無一人的屋子裏,那人悠悠的笑似乎還在眼前,只是,一切已經結束了。
尾聲
賀蘭若明将自己關在禦書房一整日,直到小林子第六次進來催他,他才放下醮著朱砂的毛筆,走出禦書房。
夜裏的露水重,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小林子趕緊上前替他圍上狐裘大衣,又小心翼翼問道:「皇上今晚去哪個宮?」
「回幹清宮。」
「是。」小林子朝身後等著遞綠頭牌的太監打了個眼色。
一行人随著賀蘭若明順著東門走到幹清宮門口,只見他擡起腳,想了想,又轉身朝廣生左門走去,「朕想靜靜,都別跟了。」
一行人得令,不得不原地停下,看著當今皇帝一個人順著長長的紅牆朝前走去。
「這方向,是去永和宮的吧?」小林子身邊的太監嘀咕了聲。
「閉嘴!你以為你有幾個腦袋?」小林子呵斥道。
「是,奴才知錯了。」小太監一縮頭頸,趕緊閉上嘴。
賀蘭若明推開永和宮的大門,一腳跨進門檻,走到苑內。
無人住的永和宮到了夜裏特別寧靜,可讓賀蘭若明震驚的卻是原本該黑漆一片的屋子裏,竟亮著燭火。
是哪個大膽的奴才竟敢趁著沒人擅闖永和宮?
賀蘭若英只覺得一把火燒上心頭,他擡起腳匡當一聲踹開門,眼光筆直落在屋裏的人身上,随後就這麽傻在了門口。
屋子裏點著紅燭,紅燭邊有人正盤腿坐在榻上,細心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劍。
「好好推門不會嗎?非要用踹的?」楚熙然含著吟吟笑意,瞟了眼呆滞的賀蘭若明,才道:「你算計我一場,我騙回你一次,說起來還是我虧。」
「你……你不是走了嗎?」賀蘭若明看著眼前的楚熙然,恍然以為這是自己的夢。
「難道你忘了我們現在是一蠱兩命嗎?我要不好好看著你,萬一你翹了,我豈不是也要跟著見閻羅王?」
「可是那玉佩在我手上,你是怎麽回來的?」
「為防萬一,我很早就把真的藏起來,天天戴在腰上的那塊是假的。」
「所以你不走了?真的不走了?」賀蘭若明眼裏閃著晶亮。
楚熙然收好長劍,将它挂在一邊,這才走上前拉起賀蘭若明的手腕,手指來回觸著他肌膚上六條突起的疤痕。
「看在這六條疤的分上,也看在你那一晚唠裏唠叨說了一夜的話上,我就暫且留下來,哪天你要惹我不高興了,我還是會走的。」
賀蘭若明看著眼前的楚熙然,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身白衣,笑起來眼裏明晃晃的,溫柔中又帶著堅韌,他還記得那時這人問他「賀蘭若明,我楚熙然在你心裏到底算是個什麽東西」,現在他終於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楚熙然,你是我願意用生命去守護一輩子的人。
天承明治十七年冬。
向阿朵生下死胎,瘋死於後宮。
牽連進謀反一案的文武官員皆被處死,其中霍氏滿門抄斬,并株連九族,共計人數三百二十一人。
因謀反之案牽涉後宮,當今天子下旨清肅後宮嫔妃,并暫停三年一次的選秀。
天承明治二十七年春。
賀蘭若明下旨退位,十八歲的太子賀蘭若熙即位,改國號同盛。
同年秋,趙月寧和黑麟在江南的一個小鎮偶遇賀蘭若明和楚熙然,趙月寧見狀拔腿就跑,楚熙然說他是作賊心虛,賀蘭若明直拍著黑麟的肩膀說:那六刀割得好,我得請你們喝酒。
──《奉君側之生死劫》全文完——
番外 (一)
自從賀蘭若熙即位,賀蘭若明和楚熙然便搬到了養心殿而住。
這一日,天剛亮透,下了朝的賀蘭若熙直奔養心殿,一把抱住了正坐在桌邊兒用早膳的楚熙然。
“父後,琦兒不要選秀!”
楚熙然拿眼瞅了眼坐在一邊的賀蘭若明,只見他正簇着眉,一臉不悅地樣子。
“賀蘭若熙,你給我下來!”
“父皇!”賀蘭若熙不情不願地松開手,垂下雙臂站在了一旁。
“越來越沒規矩了!進了門也不知道先請安就嚷嚷!怎麽?你是即了位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賀蘭若明厲聲道。
“琦兒不敢。”賀蘭若熙的頭壓地更低了。
楚熙然拍了拍賀蘭若明的手背,這才柔聲問向賀蘭若熙:“為什麽不想選秀?”
“我不喜歡那些官家小姐。”
賀蘭若明嘆了口氣,教訓道:“這不是你喜歡不喜歡就能決定的,告訴過你多少次,這是。。。。。。”
“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繁衍皇族血脈。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賀蘭若熙撲通跪了下來,執拗着回道,“琦兒只想找個一心相愛的人,就像父皇和父後一樣。”
賀蘭若明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轉頭看向楚熙然,一臉挫敗。
楚熙然回瞪了他一眼,這才低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子,問道:“若你父皇當年只有我一人,那你是從哪兒來的?”
這問題一出,不僅賀蘭若熙愣住,就連一邊的賀蘭若明也跟着僵硬了。
“你父皇當年五次選秀,後宮佳麗無數,父後也不過是第二次選秀進的宮,還有你生母也是。若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多少也該記得後宮裏的那些女子。雖然你父皇身邊現在就我一人,可那也是我們付出了許多代價才換來的相守。那你呢?你付出過什麽?”
“就是記得,才更不想選秀。”賀蘭若熙的聲音輕了些許,卻依舊不怎麽服氣,“當年父後那麽苦,琦兒怎麽會不記得。”
楚熙然和賀蘭若明對望一眼,前者微微上翹起唇角,後者撓了撓頭,賠着一臉小心。
“你父皇有他的苦衷,他身為帝王有自己的不得以,因為這是他的責任,就像他從小教你的那樣,你那麽聰慧明理,應該早就謹記於心。是,你父皇之後再也沒有選秀,但那是因為叛亂之事牽涉到後宮,他才有理由暫停選秀一事。但你新皇登基,選秀,娶後,繁衍子嗣 就是你身為帝王的責任。”楚熙然看似溫和,說的話卻極為嚴厲。
“父皇是過來人,你想與一人相守的心情父皇明白,但在那人沒有出現前,你就必須做好身為一國之君的責任。若有天你有了心愛之人,父皇和父後一定支持你,到時你要停了選秀也好,要肅清後宮也罷,只要你有本事說服文武百官,父皇決不反對。”
“還是琦兒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楚熙然笑眯眯地打量着賀蘭若熙。
“還沒有。”賀蘭若熙輕輕搖頭。
“起來吧,別老跪着。”楚熙然拉着他坐到自己身邊,“用過早膳沒?”
“還沒。”
“那就坐下吃點兒,陪我們說說話。”
“好。”賀蘭若熙乖乖得坐下,再不提不要選秀的事兒了。
賀蘭若明看着依偎在楚熙然身邊的賀蘭若熙,眼睛都快瞪脫眶了,這孩子如今十八歲,到和自己年輕時一個模樣,現下他這麽和楚熙然湊在一塊兒,自己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像是自己的老婆被另個自己給搶了似的。
可他一把年紀了又不能跟兒子計較,只能低下頭扒拉幾口粥,而後在心裏暗暗郁悶。
等賀蘭若熙離開了,楚熙然這才好笑得戳了戳賀蘭若明的腮幫子,俯身在他耳邊問:“你是怎麽了?一臉不高興的。”
“琦兒就是被你寵壞了。”賀蘭若明嘟囔着。
“我?你寵他更甚吧?”
“我可沒寵他!”
“是是是,你沒寵他,不然怎麽會逼着他選秀。”
“你覺得我做錯了?”賀蘭若明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都準備往他後宮裏塞些什麽人?”楚熙然不以為然地斜了他一眼。
“這個。。。。。。那個。。。。。。”
“都是姑娘,還是?”
“好好好!我招了還不行!有個帶把兒的,是方将軍的次子。”
“方将軍?全朝只有一個方将軍,就是鎮守北疆的方世君。”楚熙然的眉頭結在了一塊兒,眼裏有了點點怒意,“賀蘭若明,這回你連自己兒子都算計?”
“我可要冤死了!這可是方将軍上一年回朝時私下裏提出的,是他自己要把兒子送進宮的。”
“把自己兒子送進宮做男妃?是你威脅的吧?”
“熙然,我在你心裏就這麽糟糕?”
“你說呢?”楚熙然翹起二郎腿換了個坐姿,一邊撫摸着腰間的玉佩一邊冷笑,“要我一件件同你數一數嗎?”
賀蘭若明只能哀嘆一聲,繼續解釋道:“方将軍的次子叫方林素,自小體弱多病,可是方将軍的夫人又早世,他只得将次子也帶去邊疆。邊疆的環境刻苦,根本不利於方林素的身體,更何況方林素的體質也不适合耍刀弄槍,無法像他父親和哥哥一樣上戰場,長久下來, 便只會一個人悶在營帳裏看書,文靜得跟姑娘家似的。所以上回和方将軍喝酒,這一喝多,他就扯着喉嚨說要讓方林素進宮給琦兒作男妃,也省得他這個做父親的操心。”
“方世君是瘋了吧?”楚熙然一臉震驚。
“天承已經有你一個男後,也不怕再多一個,誰還會計較男妃女妃的?叫我說,這方世君可聰明着呢!”
“那你怎麽會同意?”
“你說呢?”賀蘭若明嘿嘿一笑,“琦兒若要真喜歡上方素林,咱也不吃虧。”
“你派影衛調查過他了?”
“熙然,那是北疆,大意不得!方素林進了宮也好,至少我不用擔心北疆的軍營有異心。”
“你。。。。。。”楚熙然苦笑不得,“疑心病就是改不掉。”
“這是我能為天承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以後就交給琦兒了,天塌了我都不想再管!”
賀蘭若明突然站起身走到楚熙然面前,半跪在他身前,張開手臂抱緊了他的腰。
“喂,你做什麽?”
“熙然,等選秀一過,我們下江南吧。”
“怎麽突然想到去江南?”
“這紅牆困了你我太久,是該出去走走了。”賀蘭若明擡起頭,彎起眼角,臉上已是不複少年的青春,只剩下歷經滄桑的疲憊,可閃爍的雙眼裏卻又透着如少年般的期待,“我已不是一國之君,從此後,我只是楚熙然的賀蘭若明,我不會再為任何的事犧牲我們的幸福,我 們就作對平凡夫妻,直到共死的那一天。”
“這話誰教你的?”
“趙月茹。”
“你到是老實。”
“我說過不會再騙你。”
“姑且原諒你。”
“恩,那去不去江南?”
“當然去。”
“熙然。。。。。。”
“恩?”
“還好你留下了。”
“傻子!”楚熙然笑了笑,回抱住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好歹也是個太上皇,這麽跪着像什麽樣!”
“再一下,一下就好!”
門外,去而複返的當今天子賀蘭若熙靜靜看着屋裏的相擁的二人,而後悄悄退了出去。
“皇上,怎麽出來了?”守在門口的小林子問他。
“林公公,當年父皇。。。。。。”
“怎麽了?”
“算了,沒什麽。朕先走了,別告訴他們朕又回來過。”
“唉?”小林子疑惑了下,又趕緊點頭“奴才遵旨。”
番外 (二)
入秋後,早晚的天氣總要涼一些,風一吹有了寒氣,叫人不得不多穿件衣裳。
楚熙然自從那次傷病後就損了身子,天一冷便時常咳嗽,好在宮裏禦醫一直小心調理着,到也不會出什麽大病。
可賀蘭若明哪能輕易放心?總是怕他哪裏挨着風哪裏受了冷的,唠叨個沒完沒了,到把楚熙然給念叨地怕了。
所以才到這個季節,他便自覺地裹上了裘皮披風,将自己捂了個嚴實。
“都說你心急吧,我們在上個小鎮就該住下的,也不至於現在露宿在外。”楚熙然抱着雙膝坐在火堆邊說道。
“這裏不是也挺好,你看我們背山面水,又有塊大岩石可以遮靠,睡覺時候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豈不快哉?”
“我是怕你不習慣露宿在荒山野嶺。”
“只要不凍着你就好,我到是挺喜歡這樣的,好象天地間就剩下我倆,到是自在。”
“傻話。”
楚熙然側着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把包着藍色錦布的長劍橫在他身側,他伸出手指摸着劍身,一邊看着賀蘭若明。
賀蘭若明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正另起了個小火架,用土陶罐子燒着從宮裏帶着的補藥,他時不時查看着火候,見火小了就用紙扇拼命地扇,結果煙太大,到把自己嗆地連連咳嗽。
“一天不吃又不要緊,明兒到客棧,讓夥計幫忙煮不就好了。”
“那怎麽行?何況別人動手我也不放心,你哪次的藥不是我親自煎的?”賀蘭若明執拗地喊着。
“我們現在人在外頭,不必講究那麽多。”楚熙然看着賀蘭若明的認真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你的藥就得講究!而且一次都落不得!你就乖乖等着喝藥吧!”
又過了一陣,藥終於煎好,賀蘭若明捧着碗,吹了幾吹,又沾了一口藥測了下溫度,才送到楚熙然面前。
“可以了,喝吧。”
楚熙然接過碗捧在掌心,聞了聞,有些嫌棄地皺起鼻子,“聞着這味道都膩地慌。”
“再膩也得喝!”賀蘭若明挪到他身邊坐下,“喝了藥早點回馬車上歇着,我在外頭守夜。”
“我在這陪你吧。”
“外面風大,你這身子。。。。。。”
楚熙然白了賀蘭若明一眼,随後捏着鼻子一口灌下碗裏的湯藥,抹着嘴将碗扔了回去,不滿道:“別把我當個大姑娘成不成?都四十好幾的老男人了,哪有那麽弱不驚風的!”
“哎?四十好幾嗎?我怎麽覺得你還是跟當年一樣一掐一把水地嫩着呢!”
“你這嘴越來越貧了!難怪老被說惟老不尊。”
“誰說的?”
“還能誰?當今天子呗!”
“那小子。。。一眨眼也那麽大了。。。”賀蘭若明忽然感慨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他和那個方素林相處的怎麽樣。”
“擔心了?”
“方素林太悶,他的性格不适合在後宮生存。”
選秀上,賀蘭若明和楚熙然都見到了方素林,這孩子白白淨淨的,五官也挺秀氣,該是遺傳了他母親的容貌,可惜身子板太單薄,又總低着頭,問一句答一句,不怎麽愛吭聲,比不上其他入選的小主機靈活潑。
“孩子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有緣無緣也都是他們自己的事。琦兒心裏自有他的分寸,總不會冷落方素林的。”
“只因為他是方世君的次子嗎?”
“你這又是說哪去了?”賀蘭若明拉過楚熙然,将他抱進懷裏,“方素林和你不同,琦兒也和我不同,你擔心的事是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琦兒是個懂得珍惜的孩子,你我看着他長大,是不是該對他有點兒信心?”
“那你說他會喜歡上方素林嗎?”
“這難說,不過我總覺得這孩子。。。似乎不怎麽喜歡姑娘家。。。不然也不會那麽激烈地反對選秀。”
“有其父必有其子”楚熙然橫了他一眼。
“其實他若真想立男後我挺支持的,就是子嗣問題。。。。。”賀蘭若明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腦袋,“他總得要妥協一下的,這個我也幫不了他。”
“要是琦兒也立男後,大臣們應該會怨死我的。”
“誰讓你是天承的第一男後!當初我可是在祖宗們的牌位前狠狠跪了一晚上呢!”
“你大可毀約啊,我也不能拿你怎樣。”
賀蘭若明眼神一沈,收緊了手臂的力度,貼着楚熙然耳側一字一句說:“知道我當年為何遲遲不願立後嗎?”
“別說你早就屬意立我!那時我可是被禁閉在永和宮的罪人,當不起你厚愛!”
楚熙然話說完這話,身邊的人忽然沈默,只剩下擦過耳畔的呼吸聲,和長長一聲若有似無的苦笑。
“怎麽不說話了?”楚熙然只覺得鑽心地疼,那些事一想起來就會難受,為自己,也為了身邊的這個人。
其實,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如今怎樣相愛,那些刻在心裏的痕跡,一直都還在。他知道,對於賀蘭若明而言,或許那樣的過往所帶來的後遺症更深也更重。
“我不會立後的”,一陣無聲後,賀蘭若明終於開口,“若不是你,我是不會立後的,因為那是正妻的位置,是只能給一生一世的伴侶的位置,除了你,不會有第二個人。那時,這是唯一一個我能夠按着自己的任性而堅持的念頭。”
“可是,那時我差點死。”
“所以,我是絕了立後的念頭的,我甚至想過等你死後把你的遺體偷偷遷進皇陵,等我退位後,就去陪你。”
“你。。。。。。”楚熙然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都過去那麽久的事情,不該提的。”
“熙然。。。。。。”
“夠了,別說了。”楚熙然坐直身體,拾起一邊的柴火撥弄了幾下火堆,只聽霹靂啪啦地火星燃爆的聲音在黑夜裏響起,和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我們活了大半輩子才知道珍惜對方,我只希望琦兒比我們好些,至少不要那麽苦,也不要有那麽多懊悔。至於我們倆,都一把年紀了,還想那麽多過去作什麽?再說,也沒幾個年頭能過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雖說這些年小心翼翼地養着,可傷了根基,是活不長的 ,偏偏我們是一蠱兩命,誰也離不開誰,我死了你也得跟着死,仔細想想,也沒有誰欠誰的。”
“你放心,琦兒是惜福的人。”賀蘭若明伸手牽住了楚熙然,“你還是去車上睡會兒吧,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別撐,外頭有我看着,我不累的。”
“哎~該帶着小林子和小順子一起來的。”
“就我們倆不是挺好?我親自伺候你,我樂意。”賀蘭若明扯開嘴,笑嘻嘻地挂在楚熙然身上,“熙然,要不我抱你上車?”
“我自己能走”,楚熙然警覺地瞄了他一眼,站起身向馬車走去,迅速地拉起門簾彎腰鑽到裏面,忽然他又探出一個頭,喚道:“若明,你過來。”
賀蘭若明一聽召喚,又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餓了?要喝水?還是冷了?”
“你披上這個。”楚熙然取下披風,直接披在賀蘭若明身上,又替他系好帶子,“若半夜累了就喚我。”
“我不累。”賀蘭若明身子微微前傾,對着楚熙然的臉蛋親了一下,“去睡吧。”
楚熙然是被樹林裏的鳥叫聲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看着簾子外微亮的光線,伸手掀開簾子一角。
清晨的冷風猛地灌進馬車裏,他不僅哆嗦了一下。
馬車外,賀蘭若明正坐在火堆邊煮着什麽,他認真的添柴撥火,一雙疲勞的眼裏照映着暖暖的火光。
聽到楚熙然下車的動靜,他轉過頭來,而後騰出自己坐過的地方。
“剛醒來容易受涼,先喝點熱茶暖暖。”賀蘭若明舀了一碗熱騰騰的茶水塞進楚熙然手心裏,又把披風脫下來,裹在他身上,“吃點幹糧我們就上路,早點兒出發可以早點到下個小鎮。”
“你不睡會兒?這樣趕路太累了。”楚熙然用被溫熱的指尖摸了摸賀蘭若明的眼角,“瞧你,眼都紅了。”
“我沒事。”
“其實我們也不趕時間,何必那麽急?”
“我算過了,按這個速度,後天落日前我們就能到蘇州。”
“蘇州?”楚熙然一驚。
“你不想回去看看你娘和姐姐嗎?”
楚熙然上一回悄悄回蘇州,還是他娘五十大壽的那一年,至今已六七年過去,他每幾個月總會送信回去,但畢竟他娘和姐姐都是賀蘭若明當年悄悄送去蘇州的,因怕惹麻煩,他就再沒有回蘇州看過他們,說不挂念那是假的。
“我們抓緊時間趕路,你後天就能看到他們了!”
“你當真要跟我一起去見我娘?”楚熙然愕然。
“我知道老夫人不一定願意見我,但是,有些事,不是裝聾作啞就可以過去的,就像昨晚,說到從前我們就習慣性的避開不談,可是我知道,你心裏從來沒有原諒過我,我自己也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
楚熙然捧着碗的手一頓,垂下眼看着面前就要燃盡的火堆,張開嘴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賀蘭若明沒有說錯,他從來沒有原諒過他,只是試圖讓自己去遺忘。愛過了,也恨過了,他現在只想和自己珍惜的人人好好過日子。
“離開前,我已經囑咐琦兒替楚老将軍翻案。”賀蘭若明靜靜看着眼前的人。
“翻案?若翻案成功那就等同於昭告天下你曾冤判錯殺,豈不是打你自己的臉?”楚熙然驚呼。
“那又如何?我都已經退位了。”賀蘭若明有些不自然得撓了撓頭,“若不這麽做,我哪有膽子去見老夫人?等翻了案,老将軍的墓能遷回京城,老夫人也不用再東躲西藏地過得那麽清苦。”
“我說你啊,拍錯馬屁了。”楚熙然失笑,“我娘挺喜歡住在山上的,她說比京城安靜多了,至於我爹的墓,我娘也是絕不會再遷的。”
“唉?那怎麽辦?”
“不如你去我爹墓前跪着,跪到我娘讓你起來為止。”
“好。”
“也許跪到你昏過去我娘都不會讓你起來。”
“好。”
“你好歹也是天子。。。。。。”
“我跪。”
“我說你。。。。。。”
“我該跪的。”
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楚熙然用手拂去被吹亂在臉頰上的發絲,低下頭喝一口碗裏的熱茶,清了清喉嚨,這才慢聲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
番外 (三)
話說賀蘭若明和楚熙然到了姑蘇,上了靈岩山,見了楚母,拜了楚父。
再到下山回到鎮上,倆人找了間客棧住下。
夜裏,熄了燈,倆人躺在一起,突然的黑暗讓白天裏的一幕幕又重現在眼前,不知是誰先嘆了口氣,在被下的兩只手默契地相扣在一起。
“你娘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的。”賀蘭若明轉過身,将臉埋進楚熙然頸項間。
“那是必然。”楚熙然茫然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陣荒涼之意湧上心頭,“我的入宮,爹的死,還有滿門的流放,娘當初一人扛過楚家巨變,她的絕望和傷痛,怎麽可能輕易放下,她沒舉棒子打你出門就算不錯的。”
“還好,她至少同意了讓我去祭拜老将軍。”
“不是祭拜,是磕頭贖罪!你欠他一條命。”楚熙然的聲音有些尖利。
“恩,還斷了楚家香火,這麽想來磕一百個頭也是輕的。”
“那不如我也找個女子生個小孩,你看如何?”
“你說好就好。”
“真的?”楚熙然語調上揚。
“若你只是要孩子。。。。。。”賀蘭若明喃喃着,忽又堅定道:“但是生下孩子後,那女的一定要送走。”
“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楚熙然抿嘴一笑,也轉過了身,回抱住賀蘭若明,“額頭還疼嗎?”
“還好。”
“敷了藥,也不知道幾天能好。”
“留疤也無所謂。”
“那多難看。”
“只要你不嫌棄我就成。”
“一把年紀了,還說這種話。”楚熙然搖着頭勾着嘴角,順便拍掉不知何時摸進了裏衣的賊手,“我累了,睡吧。”
“好。”賀蘭若明乖乖收回手。
“我娘愛吃江南的糕點,要糯、要甜,糕點的個頭不能太大,要一兩口就能吃完的,還有不能買太多,她不喜歡浪費。”
賀蘭若明眼角一彎,親了下楚熙然的臉,樂呵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