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會有這樣巧合的事嗎?

“賀總,您的咖啡。”

“放那兒吧。”

“好的。咦,您的手……”

“怎麽了?”

“呃,沒什麽。”

剛一從辦公室退出來,雪婷即刻回座位八卦:“小玉,驚天大發現,賀總受傷了!”

“受傷?”好姐妹小玉立馬來了興趣,“破相了嗎?”

“比破相還刺激。剛才我去的時候他正在挽袖子,手腕上全是那種一道一道的紅色勒痕,一看就是繩子捆的。”

“捆……哇……”小玉張口結舌,正要發表高見,兩人的腦袋卻被文件夾拍了一下。

“哇、哇,成天就知道哇。”周培元不知從哪悄無聲息冒出來,“趕緊認真工作,被他聽見了有你們哭的。”

兩個小妮子吐舌一笑,各自埋首工作去了。

轉頭,周培元卻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進去就往椅子上大剌刺一坐,“來,咱倆掰掰手腕兒。”

賀峤正在簽字,頭也不擡:“力氣用不完就去幫行政搬水。”

“試試嘛,來來來伸手。”

“你到底想幹什麽?”賀峤放下筆。

周培元暼他腕間,笑得極其暧昧:“老實交待,我昨晚是不是立了一功?”

“功?”

賀峤眉頭微微擰緊:“捅了婁子還差不多。”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昨晚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後來把人艱難弄回方家,安置在地上後又每隔兩小時察看一次,折騰到天亮才算消停,一晚上可以說是身心俱疲。

見他的煩悶不像是開玩笑的,周培元問:“捅婁子?我好心讓他去接你,能捅什麽婁子?”

“有空再說吧,”賀峤擺擺手,“工作時間不談私事。”

“我知道了,這小子不會是強迫你——”

“周培元。”賀峤喝止。

思維是發散的,猜測是可怕的。眼見老板已經在發火邊緣,周培元急忙收住話鋒:“好了好了,說回正事。今天的市場經分會改到凱賓斯基了,晚上六點我送你過去。”

又是凱賓斯基。

等周培元走了,賀峤坐在那兒靜了兩分鐘。

手腕上的傷不算疼,只是淤痕看着唬人,就算塗藥恐怕也得好幾天才能消,所以這幾天都得注意,不能在外面挽起袖子。

賀峤慢慢轉動手腕。

今早離開的時候方邵揚還沒醒,但現在已經是大中午,藥效再怎麽強也該過去了。桌上的手機卻無聲無息,一通電話也沒有。

方邵揚既沒有打電話來道歉,也沒有發信息問他今晚回不回家吃晚飯,裝得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懦夫。

賀峤眼底閃過一絲惱意,把手機驀地扔去一邊。

這樣詭異的風平浪靜一直維持到下午五六點。

周培元急匆匆進來的時候賀峤正在收拾東西,以為他是來提醒自己出發時間的,就說:“我馬上好,你去開車吧。”

“先別忙了,你先接個電話。”周培元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表情嚴肅,“劉管家打來的,找你有急事,關于邵揚的。”

劉管家沒有賀峤的電話號碼,有事只能找到周培元這裏。

賀峤即刻接過來。

“小賀嗎?”劉管家顯得很着急,“邵揚出事了,你能不能現在回來一趟?”

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賀峤脊背挺直,臉色微微一變:“怎麽了,他身體不舒服?”

難道是昨晚的藥有什麽後遺症?

“不是,是他、他闖禍了……”

到底年紀大了,再怎麽十萬火急劉管家說話還是慢似熬粥。賀峤擰眉聽了半晌,終于聽懂來龍去脈。

昨晚的事居然被某家娛記拍到,不少視頻跟照片陸續見光,其中既有那個小姐上車的畫面,也有各種角度的車震視頻,甚至還配了條極其沒有下限的新聞标題:榮信少東夜媾辣女,當街車震酣戰不停!

榮信雖然今時不同往日,但在臨江仍舊是一棵招風的大樹,再加上方邵揚的身份本就撲朔迷離,所以這條新聞一經出現,立刻就成了全城談資。方永祥聽說以後勃然大怒,當即就将方邵揚叫進了自己房裏。

“方董一向是最講究體面規矩的,對邵揚要求也嚴。之前邵揚但凡行差踏錯一點都是一頓狠訓,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真怕方董下手失了分寸。”劉管家滿心擔憂,“依我看你趕緊回來一趟,好歹替他求幾句情。”

挂了電話,賀峤取來西服外套就往外走。周培元在後面追:“去哪兒啊!”

“回方家。”

“不去經分會了?”

“讓秦副總代我主持。”

一路疾馳回方家,還沒進大門賀峤已經覺得氣氛不同尋常。

傍晚的別墅燈光大亮,樓下花園跟廚房卻連個人影都沒有。剛走上樓梯,隐約就有怒斥跟打罵傳來:“不肖子!你是想把你老子活活氣死?你哥哥這麽多年克己自重,怎麽到了你這兒就跟爛泥一樣!”

二樓的書房房門虛掩,外面垂手站着十來個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的表情興奮有的啧啧作聲,還時不時往裏面抻着脖子張望。

只有劉管家,一見到賀峤就像是看見了救星,急急迎上來說:“可算回來了。”

“怎麽樣了。”賀峤把公文包交給跟來的周培元,“邵揚還在裏面?”

“在,怎麽不在?方董正在氣頭上誰敢進去勸。”

“我去。”正要推門,劉管家攔住他:“等等。”

他側過眼。

劉管家面露難色:“剛才電話裏說得急,我忘了告訴你,夫人回來了。”

他口中的夫人是方永祥的妻子段玉虹,賀峤見過,那是個陰鸷狠厲、佛口蛇心的人物。當初賀峤之所以不願意跟方懷業結婚,也有她一部分原因。方懷業出事後聽說她傷心過度,幾個月來一直在國外散心,不知怎麽突然回來了。

“伯母在樓上?”

“不……”

話音未落,裏面就有人說:“外面是賀峤?進來吧。”

推開門,一個略上了年紀的女人斜身坐在皮椅上,正是久未露面的段玉虹。她雖保養得宜但有些中年發福,何況又經歷喪子之痛,往日豐腴紅潤的臉頰上多了幾分陰郁。

“伯母。”賀峤走過去。

因為扭着身,段玉虹頸間擠出了幾條頸紋,下面的珍珠項鏈有小指那麽粗。書房分裏外兩間,裏間拐杖打在肉上的聲音清晰得如在耳邊,她卻守在外間,閑适悠然地喝着茶。

“坐吧。”她沖對面的椅子擡了擡下巴,“你方伯父動家法呢,咱娘倆犯不着去觸黴頭,不如坐這兒聊聊天,我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你了。”

賀峤沒有坐,目光移到裏間緊閉的門上,眼睛裏沒有什麽溫度,“伯父近來身體不好,不該動氣。”

“我也說呢,為這樣的兒子犯得上嗎?”段玉虹嘴角的笑容帶着一抹嘲弄,“可話又說回來,今天這事實在不能怪永祥生氣。那些髒眼睛的爛東西連我看了都臊得慌,何況永祥這樣愛面子的人?”

言畢她端過茶杯,往裏淬了口茶梗子。

賀峤面不改色:“我去勸一勸。”

咣當,茶杯底磕到桌上。

“你當我沒勸過?老劉可以為我作證的呀。我也怕永祥把人給打壞了,所以豁出老命拼死攔着,結果你猜他怎麽說?”她鼻間哼了一聲,顯得極為蔑然,“他說:‘死馬當成活馬醫罷了。已經是死馬了,難道還怕打疼了?’我們婦道人家懂得什麽,他既然已經這麽說,當然只能撒開手不管了。”

裏間動靜仍舊大,可是只聽見方永祥動粗,聽不到方邵揚求饒。

賀峤右手攥得極緊,表面卻紋絲不動。又靜了片刻,方才過去敲門。

“伯父,是我賀峤,我想跟您解釋幾句。”

許久,裏面動靜總算是停了。

賀峤自作主張推開門,見方邵揚光着膀子跪在地上,後背皮開肉綻。方永祥扔了帶血的拐杖,緩慢坐回老板椅中,一臉恨鐵不成鋼。

經過邵揚時賀峤頓了半秒,随即目不斜視地走到方永祥跟前,“伯父,這件事錯在我,邵揚只是遭人陷害。”

方永祥餘怒未消。既然做了他的兒子,就該随時随地提高警覺,被人陷害比作風不檢更加窩囊!

“教訓邵揚任何時候都可以,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事情解決。”賀峤接着道。

“解決?”他冷哼一聲,“你說得倒輕巧,視頻都登出去了怎麽解決,難不成說那裏面不是他?!”

外間的目光隔着牆和門刺進來,叫人如芒在背。賀峤立在那裏,指甲深嵌掌心:“來的路上我反複看過,那段視頻是剪輯拼接的,車裏的人不是照片裏的女人。”

“不是她還能是誰?”方永祥當他在狡辯。

賀峤輕輕吸了口氣:“是我。”

房間裏驟然靜了。

因為是背對着,所以他看不見方邵揚的表情,也不想去看。他不知道邵揚是記得但為了保全他的顏面所以沒有說,還是根本就不記得昨晚的事。

方永祥也被噎得許久沒說話。

賀峤一個人,盡量維持着聲音的平靜:“我的車裝了車內記錄儀,可以截取一段錄像證明那是我。邵揚沒有犯錯。”

當晚,賀峤搬去客房,鎖了房門,手機也關了機。

邵揚來敲過一次門,他沒應。

他不願面對方邵揚。

洗過澡後他把燈也關了,黑暗中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把周培元取來的記錄儀內存卡插進去。

發新聞只要幾秒的視頻就夠了。截出一段不露骨又足夠清楚的,剩下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長。删掉後他脫下眼鏡,低頭撐着額。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房中極靜,只有輕淺的呼吸和筆電運行的聲音。半晌,他才重新擡起頭,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幾下,沉默地打開一個加過密的文件夾。

裏面沒有什麽秘密的合同或者文件,更沒有保險櫃的密碼或是銀行賬戶信息,有的只是幾段私人視頻。

五年前拍的,他跟前男友。

情到濃時,他們在彼此自願的情況下留下了幾段床上的視頻,本意也只是鬧着玩,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後來男友出國棄他而去,這些視頻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畫面裏他們在度假酒店,純白的床單純白的牆,男友把他壓在身下,笑着摸他通紅的耳垂:“你躲什麽,嗯?躲什麽?別怕,我不欺負你,我會很溫柔的。”

他前男友是個美籍華裔,一笑起來臉上會浮現兩個酒窩,很陽光健談的類型。賀峤曾經非常愛他,不過也只是曾經。

賀峤不知道自己今晚怎麽會突然想要懷舊,也許是因為又一次成為那種視頻的主角,也許是因為,方邵揚。

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巧合的事嗎?

外形性格全都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卻陰差陽錯說出相同的一句話,甚至連語氣都類似。

賀峤不信緣分,然而這樣的巧合還是讓他亂了心緒。

篤篤——

窗外突兀的響聲陡然抓回他的注意力。

他迅速把筆電蓋合上,拉開窗簾的那一刻,所有動作在看到方邵揚的瞬間僵住。

“你——”

落地窗外是陽臺,三樓離地面足有十米,他是怎麽過來的?

見他不動,方邵揚又擡手敲了敲玻璃,然後老老實實等着。賀峤唰一下推開窗,往外看了一眼後迅速将人拽進來。

“輕點兒輕點兒,疼疼疼。”動作扯到背上的傷,邵揚疼得龇牙咧嘴。

“方邵揚你又搞什麽鬼?”

“……沒搞鬼。”

方邵揚捂着右肩低下頭,眼神在地上飄了一會兒後才擡頭看他。再開口,誠懇的歉意中能明顯聽出耍賴的意思:“想跟你道歉,誰知道你不肯開門也不肯接電話……我就只好翻窗戶了。”

賀峤氣結:“你就不怕摔死?”

“摔死就摔死。”邵揚又把頭低下去,望着拖鞋悶聲說,“摔死我就是為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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