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般來講,老臣都有點臭脾氣。這次百官征捐,多多少少都被抹了層面子,幾日早晨也多了人稱病不來,一時不少人告了假,一些是真傷了元氣,還有一些是礙了面子,怄氣不來。辭呈都接了不少。

朝堂有個挺惡心人的不成文規矩,,凡辭呈上遞,為君者,必要拖拖拉拉地虛留一陣子,漲個官再加個奉銀,先哄好了再講,若有真想回鄉的,雙方也要先拉扯幾個回合。

對于這個規矩,夜瀾覺得,可以不管。

于是她幹脆利落地接了文書,給了些銀錢全了最後的臉面,讓他們交出官爵回鄉養老。輕斥了聲:“在其位不謀其事,吾大夏養不起這麽嬌氣的官。”

于是乎,朝堂百官又都齊了。

祁銘墨憂心道:“好歹是重要官員,陛下不怕餘黨……”

“小人之交酒肉親,此番樹倒猢狲散,他們掀不起風浪。全他一條命,世祖們自會放了這枚棄子。”

當然,該哄的還是要哄,她抓着祁銘墨去內務府挑了好墨和鎮紙,又挑了名人字畫,同厲骁去挑了好刀篆弓一個一個官邸登門問候……

待吏治肅清水災安置也就盡然有序了,水患之處離京都不遠,夜瀾便快馬加鞭地督促了幾日,去粥棚布了幾日粥米,唯恐辦事不周全又私訪了幾回,恐大災之後多有疫病,工部又填了許多防治,官位空缺,吏部新呈的名單要細看……

夜瀾紅着雙眼睛同祁銘墨商量着。

“我拆掉的都是重官,必要急些安補,否則給世家尋了機會填人又遭隐患。我瞧這幾個人不錯,你先拟個代職,我再細瞧瞧……”

報時的鐘聲響了好幾回,內侍也換了好幾盞油燈。

夜瀾揉了揉發紅的眸子:“時辰晚了,就議到這吧,我喚人送你回去。”她起身吩咐備上宮燈,足下沒留神,磕上了門階,連日的疲憊與透支的身體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往前一倒……

祁銘墨忙撲過去扶住:“陛下!”

夜瀾昏厥時,近旁幾個侍官要過來攙着,他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直接将她打橫抱起,徑直往內殿而去……

“祁大人,陛下心力交猝,體虛肺疲,還須好好休養。”半夜趕來的太醫撚了脈,嘆一聲:“只是,下官多言,這些日子陛下累久了,諸位大人還是放陛下歇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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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舍得她累,分明是她自己倔。祁銘墨給她攏了攏被子,她睡地極熟極恬靜,長睫暗若鴉翅,掩住眼下青黑,下巴瘦尖了不少,顯得有些可憐,淩厲五官柔和下來,長發散開對着燭光泛出一層絲絲縷縷的光,他還是頭一回瞧見她如此孱弱模樣。

“陛下……”還是放心不下,他找了個腳凳坐在她床邊靠着,考量着太醫的叮囑,忽又想起,陛下躺着,襟扣又扣地那般嚴實,呼吸定是不順暢的,便直起身子準備松松她的襟扣。

手剛挨上她的鎖骨,忽被一陣大力握住手腕,天旋地轉之間,他被重重摔在了床榻上,祁銘墨看着壓在他身上的夜瀾,她整個人還懵着,試探地喚了聲:“陛下?”

習武之人,五感大多敏銳,且夜瀾作為一個身居高位的練家子,定是睡覺都要繃緊一根弦。咽喉是她的命門,所以剛才一番動作,皆是她無意識下的,本能。

她勉力睜開一雙尚有些迷蒙的雙眼,見自己一只手扣住祁尚書的手腕,另一只手箍住他的咽喉,膝蓋壓住他的雙腿……姿勢……頗為奇詭,一個激靈,醒了。忙松開:“你……沒走。”

祁銘墨本想直起身子,奈何夜瀾制他時,手指按的穴位頗有幾分講究,他一時渾身酸軟動彈不得,掙紮着擡了擡脖子,仔細看了看夜瀾,良久嘆一聲:“陛下倒地急,臣不放心,便在這守着。”

夜瀾看着他血絲彌布眼睛,慌直起身:“那你身子如何吃的消?”

“陛下實在任性,明明這般教訓臣,卻不拿自己身子當回事。”他皺了眉。

夜瀾一副受教了的懇切模樣:“祁愛卿文人身子,較孤弱地很,熬不住的,這時節政事極繁極冗,愛卿切不可倒下,一切當以國事為重,今日恰逢休沐,你便在這榻上躺一躺,不許逞強,好好睡。我再去翻翻折子。”說着,将他按回床上,掖了掖被角。

祁銘墨驚詫且愕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正準備張口反駁卻發現要說的話早被夜瀾搶了個幹淨,殿內的安神香也濃了些,被面上餘着一股甜軟的香氣,他便這般稀裏糊塗地睡着了。

景離思抱着一摞賬本往內殿走,夜瀾坐在一方書案前翻折子,見他進來,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寝居的床榻,他定睛一瞧,煙羅軟帳裏朦朦胧胧躺着個人影,床腳處還挨着一雙男人的皂靴,霎時腦仁裏電光火石地轟炸一通,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熾烈地将她盯着。

夜瀾散着長發,微微有些紛亂,兩靥還餘着初醒的紅暈,衣服上還有些褶皺……

他眼皮歡快地跳了跳,恨不得立刻撲進去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照死裏揍一頓,但見夜瀾反應過于坦蕩,他激憤之餘,又多了幾分迷惘和恐懼。

醞釀着把不舒服的心思壓下去,沉聲道:“怎麽回事?”

“借他個床靠一靠怎麽了?”

“那是你的床!“

“我又不常睡。”她說的坦坦蕩蕩,景離思嘆了口氣,僵着臉把賬本往她懷裏一丢。

祁銘墨沒睡多久,醒來時迷惘地看着淺青的床帳上浮繡的雲紋,不是他在家中用的竹紋,忽想起幼時他讀治國之策時,至君王之道,有這樣一句話:“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現如今……他躺的,是陛下的床吧?

他枕的,是陛下的枕頭吧?

他蓋的,是陛下的雲被吧?

精神頭頓時好了十之八九,立從床上彈起來匆匆拾掇好自己,自己便要向夜瀾告罪,夜瀾趴在書案前,一臉無奈地沖他真切道:“銘墨,你說,你這個動不動就愛下跪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別過來啊?”

祁銘墨垂首,心下已雜陳無言,昔日運籌帷幄清冷自持的尚書令大人,好像在陛下面前,便一無止境地犯傻與辦蠢事,現下已羞愧地說不出話來了。

景離思黑着臉杵在一旁,似是想到了什麽,寬下自己的外袍往夜瀾身上一披,:“春夏之際,氣候多變得很,你也不愛惜自身。”

夜瀾沒管他,徑自招呼了人送他回去,還不忘囑咐太醫包些禦用的解乏益氣的養生藥材送至府上,還能抽出空寬慰小祁尚書幾句。

景離思謂自咳了幾聲,夜瀾回頭沖他嚷:“沒看人正忙嘛!”

景離思:“……”

帶祁銘墨被送走之後,景離思陰陽怪氣地諷她:“你對他倒是好。”

夜瀾奇:“怎麽,我近日虧待你啦?”

若非他真切見過她是如何愛護過一個人,他險些以為她是對這個文弱書生有意,想起夜瀾那痛徹心扉不堪回首的情債,他眼中泛過一絲寒芒,片刻隐而不見,給夜瀾腰後墊了一個軟枕,好叫她靠地舒坦些,良久,嘆了一句:“你啊,對誰都好。”

當然,心疼歸心疼,感慨歸感慨,他絕不會忘了吩咐幾個內侍将夜瀾的床裏裏外外都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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