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趁着休沐,夜瀾随景離思出了禁宮,這些日子掌門有意将燕衡慢慢移交給景離思,故他身邊事情也不少,整日都忙着,剛出了宮,一只雪白的信鴿就栖在了他肩頭,夜瀾索性自己逛。

這般想着,随人流入一處戲樓,臺上演的熱鬧戲碼,銅錢聲伴着翩跹水袖,她聽着,随大流也鼓個掌。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女子的雪白柔荑替她斟過一盞茶,她随着這雙手向上看,微有些晃神,那眉目之間暈染粉墨,勾勒描摹之下更顯楚楚,竟是與……那個人有些相似。

夜瀾的情劫嘛,若是擱在祁銘墨身上,那是才子佳人,若是套在厲骁身上,那是英雄美人,就算是按在景離思身上,那也是一段風花雪月。唯獨是在夜瀾身上……那就是個笑話。

比起自己身為女子更要命的是,自己曾經戀慕一個女子這樣的故事。

她甚至清楚地記得她與她的初識,剛剛滿了十四歲,景離思滿了十八,掌門存了叫他歷練的心思,景離思有了下山的機會,就帶着換了男裝的小姑娘公差透氣。

北郡洛家,是北郡一帶壟斷魚鹽林牧的大商閥,景離思正與洛家家主商議着商路通行之事,她清楚有些事情她不方便聽,得了允諾便跟着幾個侍婢往洛家的院子裏走,洛家豪富,亭臺水榭無一不精致,她規規矩矩跟着走。

她聽見前方避風亭內有悠悠琴聲傳來,侍婢恭順道:“這是洛家的二小姐。”

“既如此,在下可需回避?”

“小公子是客,不需避諱”

她想着,既來了,也有侍婢在側,上前打個招呼接着走便是了。

還沒移步,亭子上的竹簾被侍婢輕輕收束,夜瀾看過去。

一女子娴靜地端坐其中,彷佛世間的喧嚣都離他而去,廣袖微挽,露出半截欺霜賽雪的小臂,素手撚開琴弦,泠泠悄出流暢清音,袅袅婀娜。

是《清平樂》。

她才擡起頭,見面前有個人怔怔望着她,微有些訝然,雙靥浮過彤雲,潮濕的眼瞳如初化的雪,她低下頭。

這雙眼睛,竟叫夜瀾想起了自己故去的母親,不禁有些眼熱,忙退兩步,致歉:“是在下的過錯,不知園林有人,未料驚擾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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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小姐見這樣一位頗為俊俏的小公子正正經經地朝她賠禮,掩口輕笑,答了聲無礙,聲音也極溫煦婉轉,端正回禮:“洛蘊柔。“

洛蘊柔,多好聽的名字。夜瀾輕輕念着,唇舌之間輕輕觸碰,連發音都無比纏綿。她随之心跳急了幾分,內心躊躇欣悅似乎都要滿溢出來,甚至指尖微微顫抖,臉頰忽地有些燒,心中想起一個詞,怦然心動。

夜瀾掌心攥出汗意,見洛蘊柔回閣,忙給她讓路,不敢看她窈窕背影,避了目光。

景離思也将事完結,與往回走的夜瀾剛好趕上。

“小初,怎麽臉紅成這樣?“他以為是被風吹迷糊了,伸手探探夜瀾額頭。

“沒什麽。“她往後看了看,牽着景離思的衣角往回走,過了些許時刻,終于沒憋住,擡頭問他:”我們以後還會再來嗎?“

“嗯……後續就是幾頓飯的事情了,登堂入室的時候就沒有了,怎麽了嗎?“

夜瀾借景離思的手臂攀上馬車,抱了個軟枕坐在一邊,回答:“剛剛遇見了洛家的二小姐,我很喜歡。“

景離思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膝上,好叫她休息。忽然有些心疼她,燕衡上上下下就這麽一個小姑娘,剛剛識得另一個小朋友定是十分歡欣的,況且夜瀾的性格頗為迂回曲折,喜歡什麽從來不開口說,要麽被人猜出來得償所願,要麽一直悶着直到不喜歡了,這還是她頭一次提出自己喜歡什麽。心下琢磨着查過的洛家家譜,二小姐,是個庶出,好像是叫做洛什麽柔來着,不過小初喜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每一個姑娘家都需要一個閨中密友,她年紀小,不惹事,叨擾幾次……心下思量着下次見面時攜禮又添厚了幾分。

習過晚課後,景離思準備去藏書閣找幾卷文書,忽見二樓處一小盞燭光還亮着,這個時候還能進出藏書閣了,除了他和他爹,也就只剩個夜瀾了,他提着燈籠往前走,輕推開門,見她背影小小的,旁邊還守着一盞小燈。

他抿了抿唇,輕步上前,将燈籠擱在她書桌上:“這麽晚了,還不肯休息?“

她面前的鎮紙壓着一個冊子,密密麻麻寫着些什麽,她點點頭:“快抄完了。“

景離思撿了一張來看,是曲譜:“抄這個幹什麽,用的話直接拿不方便?“

夜瀾又謄完一張,小心整好:“洛蘊柔善琴,這一份是孤本,我抄一份順手帶給她,她應該喜歡。“說着,唇角攜笑,随燭光映照的雙眸顧盼生輝。他不好攔她,只囑咐着別着涼,便去尋文書,待他抱着幾卷材料再繞回去瞧她時,夜瀾已經擱了筆,伏在書案前睡着了,鎮紙下整整齊齊壓着一疊堪堪抄完的曲譜,他順手給她收了,寬了外衫将她卷住,抱起來往回走。她小小一團靠着自己的衣襟,鼻息間呼吸清淺,夜裏風涼,他給她攏緊些,嘆句平日的飯都不知是吃到那裏去了,怎麽還是那麽輕。

她窩在他懷裏蹭了蹭,像一只睡熟了的貓,他不敢走快,怕山路颠醒了她,好一番功夫才拐到了她的別院,抖開條雲被團住她,替她解開外衫脫了鞋子,把袖子裏夾在文書裏的一疊曲譜壓在她窗前矮案上,再摸了摸她頭,幼時和她處不來,自己總想着怎麽惹毛她卻又真的怕把她氣着了,可确實沒見過她真的生氣過,後來教她習武矯正姿勢時,間她纖細雙肩與柔韌楚腰,不敢觸碰,特地折了一柳枝指點她。

對了,她擅舞,極擅。

那日幾個師兄弟問及景離思燕衡新聘的曲藝班子是怎麽回事,他才知這是替夜瀾習舞備的,授她武藝時也注意了,确實小姑娘肩膀開了,韌帶也拉了,基本功都在,于是好奇心一上來,同幾個師兄弟結伴去瞧瞧。

她居處甚遠,中間山路曲折還要走好一段,臨近時有悠悠絲竹掩映深深松濤,來的時間倒是巧。

夜瀾的院子裏外有好幾處極精巧的機關,是景離思的老爹親自按的,他們不敢往近跑,幾個人輕手輕腳摸過去,攀上高牆老樹,聚精會神地往裏瞧着。

好在功夫練穩了耳聰目明,也能瞧見前院裏幾口海缸載了菡萏,聘婷柔婉掩映她青裳廣袖,裙角淺漾如水面波瀾,微顯出纖巧足腕,身姿細窈曼妙,清麗中更顯妩媚。

嗯,好像從未留意過,只知道她是好看的,沒留意到她已經長得這麽好看了。

幾個師兄弟嘆:“小初長得這般俏麗,以後出嫁了師父怎麽舍得。”

講到出嫁,幾個又讨論起來以後要是讨媳婦要找什麽樣的,有要找皮膚白的,有要找脾氣好的,好像都能和她挨着邊。

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得嘟囔:“讨媳婦,要是小初這樣的該多好啊。”

景離思“嗯?”了一聲:“什麽?”

“以後要是能和小初……“

景離思鼓勵道:“你大點聲,我沒聽清。”

“我想讨小初當……“

“你再大點聲。”

那人覺得周邊氣氛有點不對勁,回頭瞅見景離思的臉色驚到手沒抓穩險些從樹杈上掉下去,聲音都變了一個調,飄飄忽忽保證:“景哥我錯了,我對小初不敢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

他撇了撇嘴角,咧出一個假笑。‘

現如今,他看着她酣眠睡顏,給她把被子掖了掖,極慎重地沖她耳畔輕語。

“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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