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諸臣心裏狠顫了顫,官制齊備衆臣的禦印皆有定制,鎮安王之印為軍印,統兵率将,名曰”驚虎膽“,還連着虎符,尚書令之印,是宰相之印,名為”佐朝綱“。陛下此言,莫不要撤他職了吧。
夜瀾擡手讓他起來,祁銘墨垂眸,穩穩地走至夜瀾面前,撩袍下跪,脊背挺地筆直,夜瀾有點想笑,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了她頭回見他之時,他也是這樣跪在她面前,她存心練他,故意晾了他小半個時辰,他就那麽正正經經地跪過來了,不卑不亢,傲骨仙姿。
她終于開了口:“孤借你一個章用。“
說罷,揭開面前的漆盒。群臣深吸一口氣,那碧汪汪的九龍搶珠玉雕浮紋總不會看錯,這是帝王之印——“鎮山河“。
玉玺現行,諸臣齊整地跪下伏拜,高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祁銘墨瞳孔狠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的陛下,他發過誓忠守一生的皇帝:“陛下……”
“孤禦駕親征,政事處決多有不便,今思之,朝政要事,可由祁卿同諸位定奪,今日遺印于尚書令,望尚書令不負民托,可擔國本。”
……
夜瀾留下祁銘墨于議政堂議事,祁銘墨托着玉玺執意叫她收回去,她靠着龍祚将朝議政事簡單交付:“治國之道,我也悟不大通透,我懂的你大概都明白,我也是剛當皇帝,但我知道一件事,用人不疑,我父皇對定國公蘇咎是這樣,我對你也是如此。”
“陛下,臣實在惶恐這無論如何都非臣該用的東西,莫不是陛下要罔顧蒼生黎民……”
“你瞎說什麽?你拿着這個,老臣不敢在你面前拿喬使絆子,這是為你好,我将臨沙場,總會有顧不到的地方,玉玺印下的軍備是走得最快的,你在後方安排,我好放心。”
夜瀾看着如同被丢棄的大孩子般的祁銘墨,将道理一點點同他解釋。
祁銘墨舉起玉玺,鄭重承諾:“臣定不負陛下重托。”
臨出征之前,祁尚書一路護送夜瀾至函谷關,趁着人少,将一個繡了梵文的小荷包飛快塞到夜瀾手裏:“這是臣在大昭寺求來的平安符,陛下将揚鞭戎北,算是臣遙祝祈願吧。”
荷包小巧精致,從裏到外透着一股淡淡檀香氣息,夜瀾勾着錦囊的紅繩看了看,又将荷包還給她:“我要去的,是戰場,要犯血煞造生孽的,佛祖慈悲為懷,大概不會庇佑我,心意到了就好,禮我就不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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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還是拿着吧,萬一……“
“能有什麽萬一,鎮安王還在,我能出什麽事?”
祁銘墨低垂着眼睛,拿捏出一個笑來:“是臣多想了。”
跨馬赴程時,厲骁步至她面前,問了一句:“祁大人的東西你怎麽不收?”
熱氣噴到夜瀾脖頸上,夜瀾側了側身子:“不好收。”
“怎麽不好收?”厲骁非要一個答案。
夜瀾實話實說:“荷包底下繡着日期,大概是他的生辰,應該是出生那一年家中所求的,在廟裏供了二十年的寶貝,這怎麽能收。”
行軍的速度很有講究,要張弛有度,即緩不得也急不得,為保存兵力也為趕上戰時,掐時辰算日子,不過這不是夜瀾要擔心的事情,于她而言,每天只要收收信鴿,看看風景,日子比朝堂之上不知道要輕松多少。
當然,也是出了一個小小的變數,那日夜瀾看文書戰報時,馬車外一陣喧嘩,她的車帳忽然被掀了,一衆禁衛軍明晃晃的尖刀指着那大逆不道的“刺客”,忽發現這刺客,正是他們拿不知何故曠工消失許久複又出現的首領——一品帶刀禁衛長景離思。
其中最尖銳最鋒利的匕首,穩穩地抵着景離思的咽喉,執刀之人将夜瀾的馬車護得嚴嚴實實,景離思看着面前之人,抿出半分笑來:“鎮安王大人,別來無恙啊。”
夜瀾從簾子裏鑽出來,小心翼翼地将景離思脖子上面的刀按下去,回頭沖他問着:“怎麽來了不提前講一聲,看看這麽大的誤會。”
景離思雖然精神飽滿,但也不難看出其奔波的風塵仆仆,夜瀾拉他進了馬車,看厲骁杵在一邊一動不動,便招手叫他也進來歇歇,景離思橫一眼僵着臉的厲骁,哼了一聲,夜瀾馬車寬敞,容納三個人不是難事,景離思在她面前向來不客氣,提起桌案上的水壺就往嘴裏灌,靠着夜瀾的軟榻長籲一口氣:‘累死了。“再自顧自從暗格子裏翻喜歡的果仁吃,夜瀾給他遞了一個軟枕叫他靠的舒服一些。景離思順手捏一捏她的手腕子,”你看,又瘦了吧。不是同你講了要多吃飯少熬夜嗎?缺心眼孩子!“
夜瀾:“……“
厲骁:“……“
景離思聽講夜瀾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要來打仗,放下門派的事情就往帝架趕,本是想好好教訓她一頓,可真看到她,滿腔的怒火也熄得一幹二淨,只能咬牙切齒地罵幾句。自家混賬老爹說是雲游去了,解了掌門的職傳給他就潇灑離開,可根據小道消息聲稱,是隔壁山頭的女掌門看上自家老爹要以身相許,自家老爹吓得趕緊跑路,欸,家門不幸。好不容易把門派裏的事情上手了,又聽京都爆出來夜瀾這個倒黴孩子要禦駕親征,唉,家門何等不幸!不過這些事外人在場,不方便講,景離思攬着夜瀾肩膀,看着面前這面色不善的外人,親親切切地打招呼:“呦,鎮安王也在啊,這段日子臣不在陛下身邊,辛苦鎮安王伺候了。“
厲骁往夜瀾面前湊了湊:“确實是臣給陛下添了不少麻煩,幸虧陛下不計較。“
夜瀾:“……“
第 22 章
一路蜿蜒山道頗是崎岖,夜瀾同衆軍一起策馬行山路,過了太行山方可看見大漠的雄偉绮麗,夜瀾抿了抿唇,淩冬将至,風刮在臉上和割肉一般疼。快了,就快看見那給她帶來無盡悔恨和痛苦的北郡。
自出征第一天,她便在心裏給自己立誓。
她說,來日方長,血債血償。
她說,君子報仇,終有定時。
至北疆時正是清晨,群星掩映着東方迷離的曙光,為滄桑歷盡的北地徒增一份迷離媚态,她重新踏上北疆土地,她十四歲離開了這個地方,那時她是燕衡二小姐景離初,她十七歲回來了,攜千軍萬馬,禦無上尊儀,她重争回了自己的皇位,她是大夏泓奕君夜瀾,她今日也要重新奪回自己的領土,她是大夏輿圖三十六州二十四道一十八郡正兒八經的君王。
她的大夏,她的北疆,一點都不能少。
厲骁原本就是戍守北疆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如今回了北疆,士氣大振,夜瀾財大氣粗地包下周邊牧民的牛羊,自她來之日起,全軍上下的葷菜就沒斷過,每日起早貪黑地整頓軍務,景離思知道這件事上他絕對沒本事勸她,便在吃的上下功夫,總要叫她補點肉,況且自己的事情也是一大堆,實在忙地心煩氣躁。
最心煩氣躁的還是那一天。
景離思剛剛理完燕衡的一堆事,頭重腳輕地往夜瀾處挪,好巧不巧,被厲骁攔住了。
厲骁一雙鷹眸有些壓人,他客客氣氣的問:“景大人可否借一步講話。“
景離思笑得恭敬:“臣屬陛下內臣,與你們這些外官不宜太過親近,煩請元帥見諒。“
“你同阿瀾……“厲骁接着問。
景離思斥道:“放肆!阿瀾也是你能喚的!“心下覺得不對勁,想着一路上厲骁看夜瀾的眼光與厲骁那些故意講的不清不楚的言語,十幾年江湖生涯也不是白混的,警惕問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厲骁扯了扯唇角:“景兄可否借一步講話?“
厲骁的元帥大帳簡單幹練,景離思不情不願地挑了個凳子坐着,看着他:“你要找我講什麽?你知道些什麽?“
“你知道的比我多,但我知道的,也比你想的多,就比如,陛下的女兒身……“厲骁一邊說,一邊給景離思遞茶。
聽到這句話,景離思心下如觸電般的一驚,第一反應就是該殺他滅口以絕後患,可是時機不對,正值戰時,兵馬大元帥不能有絲毫閃失,冷笑一聲:“那大元帥可要想好了籌碼和陛下商量了,這事情我可做不得主。“
他不理會景離思的譏諷,誠懇地對他說:“你不用擔心,陛下信我,我也忠于陛下。“
一提到夜瀾,景離思不由想起來初見她的模樣,心下漫起細細密密的心疼:“我與她朝夕相處了數十載光陰,只要有我一日,斷不會叫她受任何屈辱,她是皇家夜氏嫡親血脈,是承天授命,名正言順的真龍天子,你絕想不到她至今花了多少心血歷了多少苦難,我也不想講給你聽,只是,你若敢對她有半分不利,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将你挫骨揚灰。“
厲骁皺了皺眉,看來這位大舅哥對他意見頗深:“我自不辜負陛下的信任,我此生忠于她。“
景離思看着他:“你最好是。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肖想不該想的人。“
這話講的半分情面都不剩,厲骁直直盯着景離思,他生的劍眉星目,眸子深沉又瘆人,這樣看着人,不怒自威。他聲音沉穩:“你這是何意?”
有些話,景離思擔心他不知道,索性大大方方将給他聽:“她五歲時就養在我家裏,我與她的情誼你怎麽比得過?”
“我遇到她時,她堪堪四歲,你用了十年也只是這個關系,可見你們只能是這個位置了,論果斷真誠,我如何比不過你,你又怎麽争得過我?”
“她那時才四歲!”
“我那時已經十二了。“
景離思用看禽獸的眼光看他。
厲骁再接再厲:“前十年她有你的照顧,我多謝你,只是後來,便是我的責任了。”
軍中副官給夜瀾送來一疊文書,依照規矩,批完這些要拿去複命的,那個小副官焦灼地等着,伸長了脖子往帳子外面看,夜瀾覺得有趣,翻完文書批上注蓋完章,多問了幾句:“等什麽呢,看得那麽急?”
小副官應話:“校場出元帥與景大人打起來了,臣……臣怕去遲了沒有好位置看。”說着得了夜瀾允準急匆匆地往外跑。
景離思同厲骁打起來了……夜瀾嘴角有點抽筋,誰會贏呢,她思慮良久,覺得不管誰會贏,無論誰挨打都是她喜聞樂見的,此等熱鬧怎能錯過,如此想着強忍住心中雀躍,樂呵呵地往校場趕。
校場果然熱鬧,衆人見皇帝來了,自發給她讓了條道,夜瀾找了個空位置,滿面春風地讓大家不必拘謹,接着奏樂接着看。
厲骁,是從戰場鐵馬兵戈處争的功夫,景離思,是從江湖刀光劍影中奪的天下,若拼重刀玄盾,□□橫戬,景離思比不上厲骁,若比輕劍彎刀,近匕遠镖,厲骁也要吃上不少虧,故若是比這些,夜瀾大概能估量出誰輸誰贏。
但此番,二人是在比拳腳功夫。
夜瀾的拳法,是景離思教的,只為她練好基本功,強身健體用,故他沒認真教,她也沒認真血,打得好看是不假,于實戰實在是半點用都沒有,在畫舍于厲骁的切磋中已經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了。
校場之上,兩人皆是習武的好手,此番勢均力敵且夜瀾在場,更是打得精彩萬分,兩□□風獵獵,力量內蘊暗張,閃轉騰挪之間雙方已經過了不少來回,身法灑脫恣意,行雲流水,兩相制肘鋒芒外洩。
夜瀾看得有點呆,她原本非常自信地以為自己的功夫只是比景離思差一點點而已,現在她知道,景離思這個師傅在教徒弟功夫的時候,是打了折的。她原先還安慰自己輸給厲骁只是沒有防備,出其不意,現在她輸的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夜瀾失魂落魄地看着景離思被厲骁的虛招晃過,然後一拳釘到了他的右頰,聽見周圍兵卒的喝彩聲,嗯,厲骁贏了,這群可愛的将士們還擔心夜瀾因自家親衛輸了不高興,還安慰景離思拳法了得,雖敗猶榮。
景離思不需要他們的同情。
以及,夜瀾沒有不高興,夜瀾十分快樂。
但真的看到景離思黑着臉青着頰從校場上走下來,又有一點愧疚,暗罵自己不是個東西,自家兄弟被打成這樣還幸災樂禍地跟着起哄,懷着一顆愧疚的心挪過去,小心查看他的傷勢。因在軍中,夜瀾每日跑跑跳跳的,早把那墊高的靴子換下來,身量又殘了,要踮着腳仰着頭才能看好他的傷,不算很重,景離思皮糙肉厚,這點淤青揉散了就差不多了,夜瀾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勵。
嗯,挺君臣相親的一幕,落在厲骁眼裏,就萬般不是滋味了,被打一拳還能有這個待遇,他何等吃虧,正酸不溜秋地望着,正好被景離思看個正着,挑釁地往他處瞟了一眼,夜瀾也往他處望過去,包含歉意和贊許地沖他笑了笑。
厲骁:“呵。”
景離思:“臣被欺淩了,陛下怎麽不幫臣讨個場子?”
夜瀾:“你技不如人被打了,還要來我這裝可憐,你可要點臉吧。在衆人面前給足你面子了,還不回去處理燕衡的事情,都做了掌門了,好歹有點擔當。”
景離思心裏罵了一句,怎麽小丫頭教訓他的口氣和他幾個師伯一模一樣。
疆場,雲淡天高,前幾日的山風也收束了勁,遠遠望去,能看見天邊北齊烏壓壓的一片将卒。
糧草新調了好幾批過來,兵馬刀槍也都點齊了,幾日校武排兵,軍案前已經碼了厚厚一疊陣法圖。
嗯,是該開戰了。
番外
今日朝堂,因泓炀皇帝興修行宮一事議得極不愉快,內務總管受了夜瀾的金子,輕聲提點一句:“瀾大人當心,陛下已經摔了好幾個杯子了。”
夜瀾恭順謙和地道了謝,請內侍通傳。
此時的夜瀾,入京約一年,得了蘇丞相的青眼,與陛下的器重,在這兩股水深火熱的力量中周旋得游刃有餘,朝堂上也是一個體面職當,只是面相酷似先皇後,她便借口面容鄙陋給自己配了一個銀箔面具,裏面貼一層疤堪堪遮住半邊臉。
她走得極穩,步至帝宮內殿時,避過地上碎成幾截的青玉鎮紙,恭敬地叩拜皇帝,她名義上的君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堂吃緊,這個時候想着要大興土木的,除了他也沒準了,夜瀾身為陛下恪盡職守的謀臣,低嘆一聲:“那些老臣自恃身份,陛下不必同他們一般計較,鳳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飲,非竹實不食,那些人不過是凡夫俗子,焉知天子之樂耶?”一番話哄得昏君眉開眼笑,連聲稱“善”。
“只是,若要建,便須建處好的,建大的,不吝石料,不吝工本,放得彰天子威儀,世間無雙,臣已經命人,臣已經命人着手辦了,只是,時間上怕倉促了些,有些珍貴石料要差人去波斯求,不知道陛下可否寬限些時日,臣敢說一年之內,臣為陛下獻上一處三十三重天方見的玉宇瓊樓。”她跪在地上,靜聽聖令。
“瀾卿,甚得朕心,賞。”
夜瀾千恩萬謝地捧着一盒金餅出了殿,往內門候着的總管公公手裏塞了近一半,兩個人寒暄一番才相辭,夜瀾怕給燕衡惹麻煩,故此時,夜瀾用的尚是“葉瀾”之名,但是姓氏葉字依舊犯了皇家夜氏的忌諱,故周圍的人都以“瀾”字稱她。
至于行宮,夜瀾啧了一聲,既叫她全權負責了,只手遮天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當即停了所有花銷支去修停工的堤壩,反正行宮處她挑了一個風水極佳的好地方,離皇城極遠,隔三岔五編幾個圖樣和工料給他過過幹瘾就好了,至于一年,一年之後,誰做皇帝還難講。
“瀾大人留步。”她認得這個聲音,是泓炀帝的皇子,夜頌。
夜瀾面上功夫做了個十成十,拱手躬身:“殿下有禮。“
夜頌圍着夜瀾走了一圈,半開玩笑:“大人這盒子裏裝了什麽寶貝?“
她低頭把盒子打開請他看:“陛下賞的金子,臣沒見過世面,叫殿下笑話了。“
他呵一聲:“大人年紀輕輕,倒是頗受父皇器重。倒是叫人眼熱。”
她連稱不敢,笑言奴才秧子怎麽敢和金枝玉葉相比,推說還有些雜事,不敢耽誤貴人時辰,告了辭。
深夜拌着一盞孤燈,把幾處暗樁集的探報湊了湊,夜瀾默記了情況就将字條燒了幹淨,夜頌比他爹有腦子,但也算不上多聰明。泓炀帝年輕時還稍有些收斂,但坐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便松懈了,他該不會真以為,當了皇帝,便能長長久久地當皇帝罷,如此想着,又翻了翻名下的私産和人脈,忽聽見外殿一陣喧嘩,刀兵交接之後,便歇了聲響,她未動,一會兒,聽見叩窗一聲,暗衛低聲彙報:“刺客已經押下去了,擾了主子安寧,請主君賜罪。”
“這是今夜第幾個了?”
“第七個”
“唔,這個倒是厲害,能摸進外殿,好好審。”如此說着,又翻過了幾頁文書。
夜瀾有意識地同夜頌處好關系,态度極其謙遜卑微,惶恐谄媚,至于後來夜瀾旁觀自己朝廷上的混子油條,覺得極其不可理喻,與自己相比,那些手段何其幼稚粗劣,自己當年玩剩的都遠比他們的高明。要刻意吹捧恭維還要恰當好處地顯山露水,何等溜須拍馬的舉止都能做得格外稱心如意,交易籌碼極其可觀。
權力是個永遠不會停止的巨大漩渦,誰也躲不過,這權力之巅在于九龍寶座,玉玺虎符,泓炀帝北夜瀾處心積慮搜刮來的新鮮玩意迷得飄飄欲仙,這朝廷幾乎由夜瀾生殺予奪,牆頭草們忙着觀風向站隊,夜頌受不了自己被一個奴才秧子使喚,策劃暗殺,可事情還沒料理清楚便被蘇咎查了出來,直接削了腦袋,夜瀾捧着一個烏木匣子來到了泓炀帝的寝宮。
宮階回廊,她走得很穩,一路上她的心跳和腳步相合。
随着她的到來,寝宮的排門還是頭一次敞全,光亮直注,一切邪魔妖道都無所遁形。
泓炀帝的身體在夜瀾的調理下時好時壞,連帶着脾氣也喜怒無常,藥石金丹堆成一堆,随處可見,他眼窩和兩頰都深深凹陷下去,嗅着香爐裏精心調配的香料迷醉昏沉,形同枯槁,湊近了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行将就木之人特有的衰敗的腐臭味。
他看見夜瀾托了個大盒子來很高興,一直以來,夜瀾帶着這個盒子給他送過不少奇珍異寶,還有工匠細雕的行宮模型請他修改,他振奮地沖夜瀾招手:“你上次送來的飛仙閣模型做得不錯,在行宮裏再照這個模樣打一個更高的摘星樓怎麽樣。”
夜瀾笑吟吟地說:“陛下的行宮還在建,不過陛下可以花心思想想自己的陵墓要怎麽造了。”
她揭開臉上的面具,湊近了叫他認,“陛下記不記得我。”
夜瀾眉目英氣難收,此刻繃直了臉,自能叫人回憶起昔日的先皇。
他以為是先皇索命,大叫着往後躲,夜瀾拽住他的頭發一扯,迫使他的臉直面着她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你窮奢極欲,揮耗民力,屠盡忠良,陷殺皇權,嚣張得很,我今日才知道,你原來是會怕的。”
他吓得一直喘氣,一雙渾濁的眸子死死瞪着夜瀾,夜瀾厭惡地把他往地上一丢,他顫着聲問:“你……你是……”
“夜瀾,暮夜的夜,波瀾的瀾,叔父,你可記得我?”她咧開一絲笑,映照在他眼裏成了催命的惡鬼,他凄厲吼着自己嘶啞的嗓子:“孤有什麽好怕的!兄死弟及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沒命當皇帝,孤就當不得了嗎?那群老東西不識時務,孤就殺不得嗎?”
“我的好叔父,兄終弟及前面還有一個父死子繼啊。”她居高臨下地望着蜷縮成一團的廢物,“我才是父皇的嫡親血脈,承天授命名正言順的天之驕子啊。”說着把封好的匣子打開,将匣子裏的頭顱倒在他面前,夜頌的頭滾了滾,一直滾到他手邊,他定睛一看,掙紮着去拔牆上的寶劍要同夜瀾拼殺。
他的身體虧空太過,皮囊裏如同包着腐敗的爛草,已經沒有能力拔不出這把龍紋鑲玉的寶劍了。
夜瀾反手□□這把禦劍,劍鋒映照着皇帝倉皇無助的眼睛。她站在他身後,叫他面對着自己兒子的頭顱,慢慢劃開他的咽喉,讓滾燙的血液沾滿身上的龍袍。
他含糊詛咒着:“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
“即便是做鬼,等着你的亡靈多着呢,不得好死的人是你!你敢不敢想想入了黃泉要以何面目去見我父皇母後,以何面目去見這些年冤死在你手下的數不清的人命?血債血償,你先掂量自己夠不夠還?”
他一直咳血,嗆得氣喘籲籲,整個身子都在不斷痙攣,枯瘦的手徒勞地抓着自己衣裳上的龍紋。
夜瀾的刀劃得又狠又準,幾乎放幹了他身上的血,眼睜睜看着他斷了氣,她沒有留太久,換了身素袍子便去了太廟,将新制的母後牌位與自己父皇的安置在一處,然後看着腰間的環龍玉佩,正黃絲線配的璎珞将玉佩飾得很好,良久,她揉了揉酸澀眼角,從太廟出去。
蘇咎領着文武百官跪在階前,見夜瀾出來,壓着嗓子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卧薪嘗膽忍辱負重,不擇手段機關算盡,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終于過去了。
她仰頭望天,看天空澄澈透亮,看白雲卷舒溫柔。
自今日起,她便是大夏泓奕帝,夜瀾。
自今日起,她重登九五大殿,重掌死生王權。
自今日起,她血洗昔日恥辱,光複皇族國威。
自今日起,阿瀾,你的路,還長着呢……
第 24 章
及笄
景離思同自家老爹議事時,他爹突然想起來:“小初的及笄禮要到了,這可是個大日子,得挑幾件好首飾。”
景離思:“你知道她生辰嗎?”
“不知道啊,問她她不講,就按照她初來燕衡那一天算呗。”
“……”
後來夜瀾去了京都發展,京都,天子腳下,江湖混不開,于是及笄禮便耽擱了,但是景離思一直記着,誤了一年後抽了空去京都看夜瀾,途徑一處珠寶齋時想着再給夜瀾看看新鮮紋樣便進去了。
正挑着呢,忽聽窗外吵吵嚷嚷的,店裏的夥計也湊到窗戶那看熱鬧,他拉住一個人問情況。
夥計興奮道:“新皇帝登基了,大夥正瞧着皇上巡游呢!”
景離思順着往窗外看。
等等!那辇駕上穩穩坐着的,是自家初丫頭吧!
分職
夜瀾初登九五時,曾問過景離思要不要封他個一品國公,超品王爺來耍一耍。
景離思:“有沒有那種需要一刻不停地與皇上在一處,最好睡覺都不離的那種官?“
夜瀾:“有的。“
景離思:“哦?說來聽聽。“
夜瀾:“內務總管大太監。“
景離思:“……“
後來燕衡少主景離思便成了夜瀾身邊的禦前一等禁衛長……偶爾客串總管大太監的許多職責,何等可敬可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有讀者的話,我想說,我還沒寫完。以及感謝閱讀。
第 25 章
千百張大夏軍旗高高支起,延綿至遠天山巒,威風八面狂妄無比,鋪天蓋地的将士披堅執銳,地面列兵布陣激起飛沙走石。
厲骁身着整套獸猊铠甲,绛色披風獵獵迎光,何其威武。他高伫城牆,遠眺烽火連綿,眼前戰旗抖擻,耳邊擂鼓轟鳴,刀下血肉橫飛,風雲變幻悉數收納進他那雙沉穩鎮定的雙眸中。
當然,此等壯闊景象,夜瀾……無幸得觀。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皇帳裏。
裏三層是景離思親率的禁衛隊,外三層是奉厲骁之命留下的親衛軍……這前幾天才打過架的戀人在這個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啊,夜瀾何其悲郁,情不能抑地在一冊話本上塗了一個醜醜的小烏龜洩憤,還在烏龜甲殼上寫了一個“齊”字,加粗描了幾遍。
景離思見她心情實在不好,還找了一盒糖蓮子來哄她,她看着一顆顆圓滾滾的糖丸不知在想什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當年我給廢皇帝獻仙丹時,也是做的這麽大小的圓子。”
“他有那麽多道士術人,這個差事還輪得到你來做?”
她高深莫測地晃着盒子:“因為我做得最好看。”
景離思被蓮子嗆到了。
“用枇杷露兌靈芝膏在藥丸子外裹一層,滾得圓圓的,找手下的匠人在外面用金粉描篆一個龍鳳呈祥,福壽無雙的紋樣,有一回還做了雕刻整套道德經的,細節和時間都是功夫和藝術,比那些蠢貨送的金丹銀丹,或者黑糊糊臭乎乎的苦丸子不知道要精致多少。
“那藥丸子裏面填什麽?“
“那些術士老道用小鼎壓珍稀藥材熬着,一會兒放這個一會兒添那個,稀裏糊塗的亂炖一氣,估摸最後自己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還有好笑的,用什麽經霜六年的柿子,活了五年的青蛙,還有什麽下蛋公雞……我時常擔心,我的好叔父最後可能不是死在我手裏的,還好他命硬,撐住了。“
“那你是怎麽做的?“
“要麽就找人用散藥材摻些五石散,要麽就去找個鬧市街頭随便一個做戲法的買些大力丸應付。
”那他也信你。“
夜瀾仰頭靠在椅背上:“宮裏查的嚴,他又沒嘗過宮外的新鮮貨色,就算他吃過,那兌上的幾味重藥材也能把味道壓住,在講那些道士本事也不高,吃了他們的什麽仙丹搞得上吐下瀉,這麽一對比,既沒我送的好看,還沒我送的好吃,嗑完還挺過瘾還挺舒服的。太醫院在我的掌控下,請安問脈下也知道該說什麽,他當然信我。“
她忽想起自己最後一次見廢皇帝的時候,他面色灰白發黃,早不複當年篡朝奪位的意氣風發心狠手辣,無上的權勢最容易讓人迷失方向,他早失去昔日的魄力與手腕,只是個衰老昏庸,氣息奄奄的廢物,回憶至此,夜瀾給自己喂了一顆糖蓮子,。
戰事已經持續很久,她聽到厮殺之聲漸漸息了,又聽到鳴金收兵的歡呼,嗯,勝了。
夜瀾往帳外跑,傷勢較輕的将卒互相攙扶着往回挪,重傷的擡在一個個擔架上,夜瀾急匆匆地往軍醫營帳趕,疆場物資一應由祁銘墨打點,所用之物皆是上品,只多不少,她細細查閱了軍資,大松一口氣,有幫着軍醫打點下手,撫慰勉勵,之前從牧民商隊裏采購的皮毛也到了,她忙着分發使用,天寒地凍的,受涼了怎麽好。
厲骁處的親衛恭敬地将戰報文書呈交夜瀾,夜瀾打開細閱,初捷,是個好兆頭,此戰過後,戰場局勢便反守為攻,她來的目的不僅為護國,還要收複國土,報仇雪恨,真正的硬仗還在後面。她攏了攏身上的狼皮鬥篷,往焚化屍體的地方走。
戰場兇險,為防疫病,所有的屍體都要盡快火化,即便是冬天也不能松懈,她心下有些沉郁,但着僅僅只是個開始,後續戰亡的人只會更多,她盡力記住戰士的名字,用木牌一個一個寫下來,挂在骨灰壇子上。
晚些時候,夜瀾往元帥的營帳出交代一些後續事情,厲骁堅持凡為将士,勤儉刻苦,故他的元帥大帳,不過位置高些,地盤大些,剩下的沒什麽稀奇的。
帳前親衛見她來,忙給夜瀾打了簾子。
夜色有些深了,他卸了铠甲,着一身墨色底衣,手邊還有幾張陣法圖。
夜瀾探頭替他把手邊的燭花剪了。
她湊近了點,正好扭頭看見他左袖衣服纏着一團爛布,,還滲出些血色,只是衣服顏色深現在才看清,當即變了顏色:“你手臂怎麽回事?“
“啊?“他側頭瞧一瞧。哦了一聲。”被流失劃到了,傷的不重,今日事多,臣竟忘了。“語畢,自己還笑了兩聲。
“荒唐!大戰在即,身上有傷還能含糊!“夜瀾厲聲喝道,把厲骁吓得一顫。
厲骁當即軟了聲音:“這不過是行伍間常見的小傷……“
“把衣服脫了,不要廢話。“
厲骁一愣,當即飛快地解開自己的襟口,待夜瀾找出自己随身帶的金瘡藥和繃帶時,厲骁已經筆直坐好,向夜瀾袒露自己精壯身姿了。
“……元帥,不用解腰帶的。“
“……是。“
厲骁的筋骨生的很好,天生練武的好骨骼,肌肉結實緊密,脈絡紋理清晰,身上還有幾道經年歷練留下來的瘢痕,肩背寬闊,腹腰緊實,光是觀賞,就足夠叫人眼熱……當然真正令夜瀾崩潰的,是厲骁的左胸心口出有一個經年刺青,不難從色澤處辨認,這個刺青已經留了十來年,依舊十分精致,蜿蜒纏繞如一段忍冬花藤蔓,仔細看不難辯出,這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