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6)

了個幹淨:“再一酹,祭于吾大齊被屠殺的子民。”

最後又斟一酹,奉上:“最後一酹酒,祝于夏朝君王,千秋昌盛。”

夜瀾勾起一抹笑來,過渡至眼底埋下重重陰霾,揚起下巴在大殿內掃視一圈,殿內鴉雀無聲,無人敢與之對視,然後挑起眉梢,沖高坐主位的裴寂華點了點頭。

她站起身子,背脊挺得很直,自成一番風骨,穩穩地接過白璧無瑕的玉盞,将酒液緩緩澆在地上,她開口,聲音澄明又攜着居帝位者方有的雷霆之威。

“此一酹,獻于四年之前,北郡之役中,為國捐軀的雁門關守将,七千九百五十三人,願他們英魂安息。

再一酹,獻于四年之前,北郡之殇中,慘遭血戮的大夏百姓,九萬七千三百六十七人,願他們往生得幸,不遭戰亂。

最後一酹,祝于今夕吾千千萬萬大夏将士,大仇得報,血辱可洗,英烈一萬四千一百一十九人,吾至死不忘,永诏恩德!“

三盞酒堪堪潑盡,夜瀾迎着光看那漂亮的白玉酒盞,指尖一松,那精雕玉琢的杯盞觸及冰冷的階面,一聲脆響,碎成了四瓣,她沖帝祚之上的裴寂華笑了笑:“孤知曉,這宴上必有些道理要辯,孤今日不妨同諸位說清楚。”看了看還彎着腰動作的老臣,訝然,好像發現這裏多了一個人一樣:“這位大人真是客氣。”伸手扶他,指尖在他手腕上一摁,那人便冒着冷汗跪在地上,膝蓋正巧嵌上了那片玉盞碎片,當堂痛呼,邊上的侍仆将場面收拾幹淨。

夜瀾目送那位老大人被擡走,又祝了幾句早日康複的鬼話。

景離思看得很清楚,這個穴道,這個玉片嵌斷的經脈,這位炮灰老不死的,這半輩子就別想站起來了。

她環顧四周:“敢問諸卿,北郡之戰,可是吾夏朝挑起來的?當時你們想着成王敗寇,天經地義,而今日弱肉強食你們倒不認了,口口聲聲喊着什麽仁義大道,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齊君以為呢?

況且,後續我軍清點人頭時,不過區區八萬來人,齊君不用差人祝酒給孤祭亡靈,孤早給自己攢了一萬人頭的陰德,自能千秋萬代,長命百歲,福澤延綿。

不過孤也行了仁政,孤攻城行令之前,可是發了诏令,不追逃民,只屠一城,可奈何他們故土難移,孤不過行人方便。

諸卿覺得呢?“她向龍祚之上帝後二人拱了拱手。

洛蘊柔面色發白講不出話來,裴寂華面無表情道:“夏君真是慈悲心腸。”

夜瀾抿一口酒:“是麽,本君也這麽覺得。”

Advertisement

一番話像一個個幹淨利落的巴掌,将齊朝上下臉抽的生疼,但宴上總不能将關系鬧得太僵,這群身經百戰的政客換上一張皮再接着互相忽悠。

第 30 章

無論心裏這麽想,宴上的兩位君王都是安然平和地坐在一張宴席上談話。

關于政治的宮宴往往置辦得極規矩,男女分席,女席這邊,不過靠裴韶儀撐着,至于為什麽不是一國之母洛蘊柔,呵……怎麽講呢,齊朝士農工商等級森嚴,商為末等,其中嫡庶尊卑又是重中之重。

所以,商戶人家出的庶女,不是特別受這些名門貴女,朝廷命婦的待見。

之前依照忠勇侯府所受的恩寵,衆人還需忌憚一番,但如今,家廟祖宅都倒了,誰還去讨這個晦氣頭,最最重要的是,裴寂華這種神仙般的人物,怎麽看得上這樣一無家世,二無背景,空有顏色的女人?她如何配!

這讓那些有家世有權勢有顏色的佳麗怎麽辦???

所以,整個齊朝貴族圈子裏有适嫁之女的門閥都很不爽,遇到這種情況,裴韶儀也很尴尬,在此之前,她也幫着解圍,但是有一副水晶心腸的皇後娘娘顯然不是很樂意,她認為這是憐憫與張揚的鄙夷,但若不管不顧的話,那就是欺負這個新嫂子,她暗自唏噓兩聲,借稱不勝酒力想往殿外走一走,洛蘊柔已先一步受不了衆佳麗閨秀的明嘲暗諷扭頭便走,走至她身旁還紅着眼眶瞪了她一眼。

裴韶儀深吸一口氣,比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接着同名門貴女客套。

洛蘊柔絞着手裏的帕子,強咽回眼眶裏的眼淚,身邊的侍婢錦雀勸慰着:“娘娘委屈了,長殿下又是一個不能容人的,明裏暗裏不知給了娘娘多少眼色,到底是陛下心疼娘娘,可朝中事多,總有顧不上的……太後娘娘偏愛長殿下,同娘娘生疏,今日宴上的諸位不過是嫉恨娘娘想讓您不快活罷了,您要是真……那邊遂了這些奴才的願了,好主子,您可是大齊最尊貴的皇後娘娘,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再多委屈總能還回來的。待北郡收回來,娘娘想怎麽風光便怎麽來。”錦雀自幼起在洛府伺候,自知如何哄好她主子,這般言辭,到底讓洛蘊柔顏色上和緩了些,沿着宮階緩緩向前走,步至一處假山前,聽見後頭兩個宮婢在說閑話。

“……是吶,剛剛我奉食時見到了,那夏朝皇帝,可真是俊得不得了!”

“少有人比咱陛下還好看呢,陛下天資甚威,總覺得怕人……夏朝陛下面善得緊,我奉茶時,見他沖我笑了一笑,真是……我現在臉還臊得很。“

“你這個小丫頭,那貴人也是咱們能肖想的?不過瞧夏朝陛下年紀不大。”

“嗯……聽總管姑姑說,夏朝陛下大概有十八歲吧。”

“本聽宮宴上想指一個宗室的貴女拟個封號好與夏朝陛下相配,給他辭了,還一點面子都沒留。“

“也許是心有所屬吧。”

“誰知道呢,嗨,同咱們有什麽關系,還是去宴上等着,應該要奉果品了。”

洛蘊柔面上淡淡,心下已計較開了,看着低頭不作聲的錦雀,問着:

“夏君,也就是景二公子,你可記得?”

“奴婢進殿時也吓着了,景二公子,也就是夏朝陛下當初對娘娘那真是沒話說了,現下北郡之事,也許也能有個通融吧。”

“如此甚好。”她低下眸子,看着自己素白柔荑上點的豔色蔻丹,抿了抿唇。

與此同時,夜瀾細嘗着一塊焦嫩的小羊排,抿一口燙得正好的竹葉青,吃得極享受,不動聲色地将北郡之議壓回去。

裴寂華深知此事大庭廣衆之下,不可商議,還是私下找個機會談一談,于是與夜瀾細談起戰後兩國的和談事宜。

夜瀾撐着頰,看高座之下,滿殿的衣香鬓影,推杯換盞,現下她有些醉了,于是選擇性不聽裴寂華講話,反正他如今不過想試探對方和談的态度,夜瀾架子端得很好,很穩,嚴謹客套又疏離,其實最終的答案是……我不聽沒話講再說吧。

裴寂華真的很想當即把夜瀾的頭按進面前一鍋熬得粘稠奶白的鲫魚湯裏……好淹死她這個癟犢子。

夜瀾雙頰飛紅,輕攏着自己微散的額發,沖底下幾個偷偷看自己的名門貴女笑了笑,一副活色生香的好模樣誰人能招得住,她将帝王風流态裝得很足和持重端穩的裴寂華形成了鮮明對比。

底下的衆閨秀低頭紅着臉小聲議論着。

“還是夏朝陛下好看……”

“明明是我朝陛下好看!其形如芝蘭玉樹,其神若松竹傲雪,高潔端方,無人能出其右。”嗯,這位是個才女。

“論清雅絕倫,夏朝陛下當如是,況且夏朝陛下面容和善……”

“我朝陛下天子威嚴……”

“這不是重點!夏朝陛下無後無妃!”

“!”

“!!”

“!!!”

“夏朝陛下俊些!”

“夏朝陛下好看!“

“夏朝陛下真是神仙公子般的人物!”是那位臨時倒戈的才女。

一頓宴席,雖然未取得重大突破,但也算是賓主盡歡,夜瀾微醺,只是她神色清明,随侍官同景離思與厲骁去了安置的行宮,帶來的親軍禁衛已将宮殿護得嚴嚴實實,沖幾位主子點了點頭,夜瀾才确認安全,将束發的玉冠解了,長發傾散襯着她微紅腮色……挺要人命的……

這位要人命的主子自顧自地解了身上厚實的狐裘,仰面躺在軟榻上,纾開扣着脖頸額兩枚盤扣,方嘆上一口氣。

景離思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禁衛長,早随衆侍衛外巡監察了。

所以……厲骁與夜瀾同處一室……

厲骁心下已經回憶起,上一次夜瀾醉了時……好像吻了他。

那,這一回……

夜瀾将鴉青長絲纏在自己指尖,面上還是醺色,此刻困勁上來,眼神也迷糊了,眯着眼看來許久,才認清杵在她面前的是鎮安王厲骁。

“傻站着幹什麽?”

“臣有一事……“他斟酌開口。

“孤醉了從不談正事,“她閉上眼睛,“就像剛剛在宴上,裴寂華那狐貍分明想趁着孤醉了在北郡之地上松個口,挖了坑等孤跳,孤會聽嗎?滾他犢子!換了黃袍當上皇帝講起話來這麽一套一套的,真以為孤稀罕着當年一堆破事呢?“

“陛下與齊君的……破事?“

“嗨,孤當年瞎了眼,看錯人,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大度地擺擺手。

“瞎了眼?看錯人?“

夜瀾聽他語調不對勁,睜開一只眼看他,他面色頗為奇詭,周身氣場也萬分不對勁,夜瀾攀着他的衣襟撐着起來,同他四目相對,惑道;”你怎麽了?“

“陛下,臣醋了。“

“醋誰了?“

”齊君。“

夜瀾面色頗為扭曲:“你也看上齊後了?“

厲骁覺得這話非常不對勁,一時也說不出是哪不對勁,一時氣血沖頭:“是陛下!臣醋陛下了!“

夜瀾環住他的脖子,再靠他近一點,鼻尖對鼻尖,雙眸多了幾分神采:“情這東西,我嘗過,就那樣,孤為君,汝為臣,君臣自有君臣的綱紀法度,所以,算了吧。“

第 31 章

夜瀾輕飄飄地講完便潇灑地,不帶絲毫留念地翻身下榻回室安眠去了,獨留厲骁一人保持着剛才姿勢僵在那,厲骁曾聽完夜瀾對景離思的拒絕,十分溫和,然在自己身上,就如此簡單粗暴。

他扶着自己的衣襟,上面還餘着她攀扶而上留的體溫:“阿瀾啊……“

這幾日同齊朝議戰後章程敲定了七七八八,夜瀾也不是個貪得無厭的,只收回北郡,此次攻破的齊朝城鎮關卡悉數叫他們贖買回去,又做主雙方互開市貿,讓邊民關系和緩下來……談的頗為融洽。

剩下的事便由不得她這個君主操心了,該吃吃該睡睡,将連着征戰的疲憊養了養。

錦雀已在夜瀾行宮外徘徊好些時辰了,夏朝的禁衛隊克忠值守,楞是一點縫都尋不出,摸了摸懷中皇後娘娘所賜的珠玉,咬了咬牙等着,好不容易裏面出來一個人,忙趕過去,待走進一看,臉都白了,抓着袖角局促得行了一禮。

“……景公子。“錦雀自幼随侍洛蘊柔,自是知曉這燕衡的主子。

景離思餘光瞟了她一眼,依稀覺得有些面熟,細憶一番,這個婢子好像是洛蘊柔身邊的,曾經還笑過小初說她是“野種“。更是連個眼神都不肯施舍,邁着長腿就要走。

錦雀舌根發苦,若是尋常侍衛,多耗些金銀求個門路也好,可是景大人……燕衡派分分鐘賺的賺的金子能夠砸死她了,但娘娘那邊……她頭皮麻了麻,提着裙裾往前趕:“大人留步。“跑上前再拜了拜,伸出手中的字條,懇求道:”我家娘娘有些書信要交給夏君陛下,還請大人……“

他看都不看:‘宮事多規誡,即便你家娘娘不知羞恥,吾朝陛下還是要臉的。“

錦雀面上青白交加,再求着:“敢問大人,夏君陛下可在?“

“吾朝陛下無上尊貴,于一深宮婦人,有何好攀附的?“他譏諷道,疾步便走,錦雀追不上,硬着頭皮往回挪。

事實上,夜瀾從政事之所回來時,被齊後娘娘洛蘊柔堵住了。

洛蘊柔明顯精心修飾過,一身水碧織錦鬥篷,疊翠碧玉長簪纏花雙色,言行間垂雲鬓上芙蓉華勝滴珠簌簌有聲,一雙星眸水色盈盈,如隔秋波。

夜瀾環顧四周,竟無一人,可見是給她清過場了。

洛蘊柔咬了咬唇,往前輕移蓮步:“離初……“

夜瀾往後挪了挪,将兩人的距離保持在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兩臂之長,這個位置很有學問,若是滑個跤也倒不到她身上來,想輕聲低語說些體己話……對不起,孤聽不清。

夜瀾客氣冰冷的語調充盈着公式化的殘酷:“齊後怕是認錯人了。”

她顫着唇看着夜瀾,淚水奪眶而出:“你怨我……對不對?我知曉你怨我,可是,我确實……确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孤不像聽。”

她哽咽着自說自,又怕夜瀾跑了堵住她的去路:“你可知曉,我父親原想讓我嫡姐嫁于齊宮,奈何我與寂華情根深種,主母在北郡攻破之前将我丢下,若是身在夏朝,亂臣叛賊家眷,我真是沒活路了。”

“講完了嗎?”夜瀾看着面前的北齊皇後洛蘊柔,有些陌生了,回想昔日,也不過是短短三四年,自己竟然記不清她的模樣了,曾經格外歡喜她那雙眸子,覺得娴靜清婉,很是賢淑溫和,可如今,她只想着自己當初可笑可嘆,“該孤說話了,你說你身為庶出,事事受嫡系打壓,孤憐你護你,恨不得将彼時孤所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你,然你選擇了他,孤懂,彼時他能給的遠比孤能給的更多更好,孤成全你。”

“至于所謂苦衷,”夜瀾嗤笑一聲,“少為自己的惡毒和貪婪粉飾了,你可欠着七千九百五十三條軍魂與九萬七千三百六十七條人命,你沒活路,這些白骨和鮮血早為你走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鳳辇鋪好了道,身為夏朝泓奕君,孤萬萬不能饒恕你,身為燕衡二當家景離初,我與你之間更有着血海深仇……齊後娘娘,一路且行且珍惜吧。”

夜瀾大步向前,未有停頓,再不回頭看她滿臉淚痕的憎惡模樣。

夜瀾沒走幾步又被一黃門內侍攔着。

嗯,裴寂華有請……這夫妻倆……

一處甚風雅的避風亭子裏,溫得暖熱的姜酒。

還是那樁破事,北郡之地的歸屬,齊君裴寂華意願重金贖買,以他私人名義為他的皇後盤下這一塊地。

夜瀾有些惡意揣測,若是這位風華絕代的新任君王知曉,他想盡方法護住的皇後,在前幾刻還企圖勾着自己袖子演一出舊情難忘的戲碼,不知這情聖模樣将變化幾何?她抿一口姜酒,脾胃生暖,連日政事疲憊一掃而空,竟多了幾分倦怠的慵懶神色,晃一晃青瓷淺盞裏溫澄酒液,她眯了眯眼睛:“北郡之地,并不算什麽沃野千裏的好地方,甚至有些荒僻,曾經此地商閥屬洛家,然除了忠勇空爵,洛家子弟借着這錦繡華殼幹了多少明裏暗裏的髒事,甚至執掌鹽鐵專營之責,孤真佩服齊君。

但是這片國土,涉及一個國家的尊嚴,孤為帝王,連自己的國土都護不周全,那還有什麽顏面去坐穩那個龍椅。孤萬萬不肯松口,齊君也萬萬不要再提。“

裴寂華默了一會,嘆道:“孤初識夏君,便覺得夏君為鳳雛麟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今日一看,只能道一句果然如此罷了。“

夜瀾撐着腮:“孤當初便知齊君鶴骨龍筋,外潤內堅,皇子威儀鋪天蓋地壓下來,彼時,孤有些心悸,想着輸于你,倒也不虧。“

裴寂華舉盞:“今日非彼時,且今日,孤輸于你,也當稱一聲心悅誠服。“

兩人相視一笑,推杯換盞間将兩壺姜酒喝了個一幹二淨。

裴寂華抖了抖袍子,回寝殿時,洛蘊柔已經等了好一會了,她換了身素色袍衫,烏鬓上绾了一支銀鳳轉珠步搖,更顯顏色楚楚,慌慌迎上去,抖聲問着:“陛下……“

他有些歉疚地握住她的手:“孤為君王,尚有君王職責,我為你夫君,定當護你周全,你無需洛家依仗,孤是你最好的靠山。“

她臉色白了白,沉下雙眸,忍者點了點頭。

夜瀾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踱,至行宮門前,被厲骁用厚實的狼皮鬥篷兜了個嚴嚴實實,裹好了往寝宮帶,夜瀾略掙紮一下,在他懷裏挑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了,厲骁抱得穩穩當當,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蓋好被子,夜瀾偏頭避過厲骁的親近,将自己裹了裹:“天晚了,你退下吧。“

“是,臣明日再來。”

被子團緊了些,不動了。

後續兩國定了官貿,又劃了商道和棧道,一鼓作氣簽了幾筆兩朝官貿的大單子,于齊夏兩國都是百利無一害的,除了前北郡商閥洛家。

洛家借着北郡地利和齊後娘娘的東風,将齊夏互市的貿易卡得死死,要一匹南國上好雲緞,就要支付上同重量的黃金,其牟利之暴令人咂舌,這一回兩國敞開了互貿,便是生生斷了洛家財路,忠勇侯這個空架子,能撐個幾時,洛家雖出了個皇後娘娘,但宮裏還有皇太後和韶儀長公主……真是要破落了。

這夏君踐行的朝宴,齊後娘娘身子不爽利,沒來了。

裴韶儀強按住自己額下暴起的青青筋,撐住半個席面,捧着纏枝青花紋盞,聽底下女眷低聲諷着齊後拿喬甩臉,難擔鳳儀,覺得自己頭又疼了,一位着珍珠粉色宮裝的女官行禮後,在女眷面前輕聲說了幾句,女席上便安靜下來,幾個鬧得大的命婦貴女還紅着臉朝裴韶儀處福了一福,裴韶儀見那女官臉上漾着笑:“良玉姐姐!”

良玉屈膝行禮:“怎敢當殿下一聲姐姐,太後娘娘心疼殿下宴上疲累,支了奴婢給殿下幫襯。”

良玉是皇太後身邊的女官,自幼養在身邊,同裴韶儀一同長大,交情自是深厚。說着,抓過裴韶儀伸過來的手捏了捏,将懷裏揣着的手爐塞了過去:“殿下總不記得帶着些,凍着了可怎麽好。”裴韶儀順着她撒嬌,良玉索性任她抱,仍小心護着別叫她發髻散了。

夜瀾今日着了身壓赤金邊的斷金禮袍,用孔雀翠翎羽浮繡了蓮青鬥紋壓了襟邊和袖邊,外罩了墨狐鴉青羽的鶴氅,烏發用浮雕龍紋的羊脂玉束冠高绾,她看了看裴寂華依舊一身華美嚴整的龍袍禮服,自認姿色更勝一籌,抿了抿唇輕彈了自己明珠玉絡佩。

這一幕在厲骁眼裏,甚為奇詭,側身問了句,夜瀾不好意思說她來争豔鬥美,太丢臉了她講不出口,于是仰頭:“這是君王自身的華盛氣概。”

厲骁:“陛下您開心就好。”

镂花大鼎上暖香溢出,甜醉芬芳,一時滿殿聲色流轉,言笑晏晏,好一派融融光景。

突然,一位身着素襖不绾長發的女子沖了進來,跪在大殿中央,悲泣道:“求陛下,放過忠勇侯洛家!“

所以,齊後娘娘,你是用生命給齊國皇室抹黑嗎?

夜瀾喝多了酒,脾氣一點就着:“啪!“地摔了手邊的青玉酒樽,落地開花,洛蘊柔吓得抖了兩抖,夜瀾站起身子:”忠勇侯?洛家叛君背國可謂之忠,臨陣脫逃可謂之勇,忠勇侯爵之名,可當真實至名歸。

洛家是貴朝的……皇親?然是吾大夏,人人得而誅之萬死難辭其咎的亂臣賊子!照軍中規矩,扒皮挖骨,挎肉抽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都難解孤心頭之恨!吾大夏與洛氏一族不共戴天!“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帶着刻骨森寒鋒利,她語峰一轉,偏過頭質詢主位的裴寂華。

“齊君,齊後此舉是為何意?”

夜瀾這通大火發得名正言順,洛蘊柔此舉相當于把夏君的顏面放在地上踩,但洛家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已被士族踩了個七零八落,夜瀾又生吞了洛氏生財的財路,齊後之位岌岌可危,三司會審忠勇侯,結黨營私,渎職貪墨,欺君犯上,草菅人命……條條都是要人命的大罪。

若是尋常小錯,裴寂華還能看在皇後面子上從輕發落,但是刑部将厚厚一疊卷宗送上來時……當稱觸目驚心,忍無可忍,裴寂華當然有自己的底線,自要清算,本身瞞着皇後的,未料她來了這樣一出。

裴韶儀按了按皇兄的肩膀,強笑着步至夜瀾處屈膝行了個十成十的大禮,見夜瀾直着身子生生受了,心下大定,歉道:“齊後身子不好,怕是病糊塗了,沖撞了夏朝陛下,還望貴君海涵。”良玉忙支了幾個婢子将齊後攙回去,洛蘊柔見這個場面怕了,本還想再哭幾句,觸及裴韶儀的眸色忙低下頭往回趕,裴韶儀送她出了殿門,至人少處指點侍婢:“洛氏身子不好,你們好生看顧,就不要讓些風言風語擾了她清淨。“語罷拂袖而去,壓鬓的華勝步搖長長的流蘇在她扭頭時狠狠抽在洛蘊柔側臉,當即浮起一道紅印。

夜瀾身為一個稱職的君王,凡涉及國家利益與顏面,那是寸步不讓,裴寂華也欠身致歉,再追加幾筆大單子壓了利潤,最後聽到皇太後頒旨禁足洛氏的消息,才緩了緩神色坐回原位賞臉抿一口新換的茶水。

景離思心裏一合計,這頓火,發得真值!

厲骁心疼得按了按夜瀾的手,還在她掌心撓了撓,被夜瀾避開了,她淡淡地瞟他一眼,眸色坦蕩,就像一位普通的君王對着自己器重的臣子,透着面貌與年齡不符的老成,她不該是這樣,可她一直是這樣。

第 32 章

文書國契都簽好了,連日的大雪紛紛,索性慢悠悠得往回趕,本來年關也沒什麽事,夜瀾也好借這個機會偷個懶。

就像現在,夜瀾窩在自己的別院裏,裹了件雪白的狐裘,捧着盞海棠花式白瓷盞,看庭外滿堂瓊芳碎玉,膝上搭這一本游記,這哪是出征啊,這是養老。

景離思回了燕衡派,這幾日積了一堆破事,夜瀾随他跟着一塊去,正好避一避越發奇怪的厲骁。

她在燕衡的住處,依舊纖塵不染,許是長年打掃的緣故,每本書都按着她慣用的排序,在燕衡,她的身份只有父親親授的幾個弟子知道,這些人後來又編進了夜瀾的禁衛軍中,剩下的只知曉她是燕衡的二小姐,當然,夜瀾随着景離思學手段時,使的身份是由弟子提拔上來的養子,同二小姐泾渭分明,後來入朝時,使的身份是出身江湖的定國公客卿葉瀾,連連環環褪了幾層皮,故無數人查了許久,條條線索都斷了個幹淨,極安全。

現在,她安安心心得當着自己的二小姐,穿着舒服的軟羅長裙,耳畔挂着水滴珠模樣的紅寶石墜子,烏發上绾了一個藍田玉雕木槿花的珠花。

這個珠花有來歷,是她初入燕衡時,衆師兄集資的見面禮。衆兄弟件新來了乖巧可人的小姑娘,都歡喜地不得了,一起将平日攢是壓歲錢或是掙來的銀子湊一湊,景離思明面上嫌棄得不得了,但默不作聲地将自己留下的小銀甸子,壓歲的小金锞子全掏了出來,總一總倒是一筆吓人的錢財。

一衆人浩浩蕩蕩得奔赴了最大的珠寶軒。

“買個值的吧,這個金子最粗最足……”

“好土,我看了都嫌棄。“

“買這個翡翠的?”

“這個顏色就是個石頭料,怎麽配得上我妹妹?“

景離思覺得這一衆糙漢挑的都如此粗鄙不堪,珍珠不夠圓潤,金器太過匠氣,水晶什麽的又太便宜……挑來撿去,終于忍不住解了燕衡少主的腰牌往櫃臺上一拍,抓來擦冷汗的掌櫃指明要看鎮店的東西。

景少主被客客氣氣地請進了雅間,見滿桌奇珍,他一眼酒相中了這一樣藍田玉雕琢,雨過天晴蘊色顯得木槿清麗,一顆龍眼大的南珠鑲在花蕊處,墜下細密的水晶流蘇,終于看到一個入眼的,景少主見掌櫃一臉肉疼只覺得好笑,問了價格,将一疊銀票壓到他面前,見掌櫃神色轉喜,他笑着又拿了一匣金锞子放在掌櫃桌子上,輕點了點:“實不相瞞,這式樣是為舍妹所選,再奉些銀兩告慰掌櫃辛苦,只是這式樣以後就別做了吧,本少也喜歡給妹妹買的珠花是天底下頭一份的。”

掌櫃恭道:“景公子客氣,這樣好的紋樣尋常工匠也琢不出來不提,只這樣剔透的整塊藍田玉種便再也尋不來了,再有着南珠難采,更遑論如此大課圓潤的,既為鎮店之寶,那便是天底下尋不到第二份的。公子待小姐真是好。”

景離思嗯了一聲,封在錦匣子裏便随衆弟兄趕去了夜瀾處,起初夜瀾還不肯收,被衆師兄弟勸慰一番,加上景離思還硬巴巴兇了一頓逼她收下,小夜瀾又戰戰兢兢地抱着錦匣子找掌門,景掌門看着珠花贊了句:“小夥子眼光不錯,是個好東西。”便給她端端正正地戴上了,又翻檢了亡妻的冰種翡翠镯子給她收着:“不過是你師兄的見面禮,這镯子是阿爹送的,你只管收着,燕衡的二小姐怎麽會短這些物件。”後來又找了景離思一個銀庫腰牌,專門用來給夜瀾打首飾裁衣裳,至于為什麽不叫夜瀾收着,呵,小姑娘太過懂事乖巧,不敢花錢。

她的珠寶妝櫃要兩個人才能擡動,九層深屜,另小匣子若幹,每個盒子都裝的溢滿,夜瀾依舊很歡喜她的第一顆珠花,時常簪着,正在發呆,景離思邀她進了庭院嘗新開封的梅花釀。

嗯,景離思,教夜瀾為商之道時,曾有一課名曰酒量。

皮囊是養出來的,見識是閱出來的,氣質是熏出來的,酒量是拼出來的。

于是景離思帶着十二歲的小夜瀾在滿桌陳釀新曲,果酒米酒,苦酒甜酒之間斟酌,邊灌邊教她怎麽不容易喝大,喝醉了怎麽強撐清醒,之類的實踐實用問題,待當衆酒品類認清認全後,開始了本節課的重點,酒量。

窖熟的高粱大曲,極烈,排開一排酒盞,依次飲完。

夜瀾埋頭灌着,幹脆利落,是桌上最爽最令人舒服的喝法。

其實夜瀾酒量,說深不深說淺也還好,勉勉強強算個中等偏上,只是醉的很有學問,高深莫測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清醒的要命,問些事情思維也算是靈活,口齒清晰,只是說活時會比較慢,問多了脾氣會差,嚴格來講不知道算不算醉,景離思見狀又給她添了幾盞,見她酌滿兩壺只是眼角微紅,他疑惑地灌下一口酒,辛辣滿腔……确實不是水,夜瀾不會醉嗎?

翌日,夜瀾睡了整整一天。

此時他方知,這孩子年紀小,但是心性堅韌比誰都強,克制力吓人。

此刻,夜瀾托着小小的茶盞,梅花釀蘊出一汪琥珀光,極漂亮,景離思換了金線繡鱗紋的墨袍,披上件深青的長衫,看着腰上墨玉浮雕蓮花紋的燕衡令牌,将一個錦匣遞給她:“早該還你了,一直拖這麽久。”

她打開,是禁衛長親執腰牌。

“其實你我都明白,我既做了掌門,就不複昔日少主做派了。這次你回京,我便不送你了。你我都有自己的責任,今年齊夏通貿,燕衡的事情也多了。”他看着夜瀾鬓上的木槿玉簪,“時光荏苒,小初也是大姑娘了。”

今日是除夕,她留下來與他守歲,滿山彩燈煙火,熱鬧非凡。

夜瀾咬到了好幾個包着金瓜子的餃子,天色已深,景離思包給她一個大紅包,她捏了捏厚度,樂呵呵地收下。

子時将近,夜瀾放下一個匣子,往山下走,幾個認識的師兄等着她放花炮,她搖了搖頭,攏着厚實的披風走出山門。

景離思挑好炮仗回來時,也沒問夜瀾,似是早明白她會走,看見桌子上一個匣子,打開。

裏面是一卷明黃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燕衡掌門景氏離思,赤心忠膽,清介肅直,功及從龍。日表英禮,着封為一等親王,號為義。欽此。

落款朱漆玉玺大印,看來是早就寫好的,匣子裏還有一個螭龍親王的令箭符。

第 33 章

下山時,夜瀾換回男裝,提着盞明亮的燈籠踏着新清的石階往下走,景離思說是挑炮仗卻走了這麽久,怕是張羅着給她清路了。

夜瀾攏着自己厚實的防風鬥篷,步伐輕盈,行至山下時燈光有些暗了,她低頭走得慢些,未留神腳下踏空,正要跌一跤時,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拉住了。

子時至,燕衡山的焰火齊放,壓得群星黯淡,天空亮如白晝,光芒将她面前的人側臉鍍上一層暖邊。

是厲骁。

他放下燈籠,将夜瀾雙手捂着暖一暖。

“你為何在此?”

“覺得陛下會來,便在此處等一等。”

焰火絢麗映得滿地雪色輝煌錦繡,夜瀾抿抿唇,看着面前不知等了多久的他。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一年伊始,夜瀾給每個将士都加了銀錢和冬衣,痛痛快快地撒了筆財,然後樂呵呵地寫春聯,和福字貼在軍帳大營上,添些年色。

厲骁對她……她也知這大概是怎麽回事,但是既然厲骁不直接點破她也不好直接回絕,況且這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