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8)
邊哭一邊比劃,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她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真的已經等她太久太久了。
厲骁擁住夜瀾,輕輕撫摸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我知道的,陛下。
阿瀾,不哭“
以後你的天下又我捍衛,你的脆弱有我守護。
願歲月靜好,現實安穩。
願同攜白首,死生不理。
番外
夜瀾翻看送來的供詞:“所以,他們見我進了扶風樓,他們就真的以為我去找快樂?“
厲骁:“嗯?“
夜瀾把一沓證詞拍在桌子上:“孤!一國之君,帶着一朝親王,一路上隐姓埋名,避過無數次暗殺,快馬加鞭趕回京都,第一件事情是找快活……可能嗎?!!“
厲骁:“不可能。“
京都兩個城門是君王直接控制的,軍火器械拆成小塊混在木材,糧食,油桶裏運過來,再遞上免檢令,有禁衛在京都盯着,問題不大。至于厲骁的兵……絕對是正大光明地從無數個城門以合法手段進來的,用正正規規的戶籍坦坦蕩蕩地進來的。當然,當兵的只有兵籍,但是戶部尚書是祁銘墨啊!!!所以在陛下的指令下多開幾個空頭籍怎麽了?當夜瀾打開一個大箱子,裏面都是戶部朱印,非常全面非常正規,夜瀾叫厲骁依照這些名單點兵時,還把厲骁驚了一把……
因此齊大尚書令只要偶爾想一個借口去翻翻京都的出入城關口文檔,就知道陛下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至于如何傳遞消息快捷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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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京城的灰喜鵲,誰能分辨處哪幾只被暗衛精心教養訓了鳥語的傳信使呢?這可比綁個竹管的肥鴿子安全多了。
夜瀾非常驕傲自己這個周全嚴謹的計劃,并且已經做好了大幹一場的預計,但是這些證詞告訴她,她的對手從來都沒有尊重過這位君王的謀略。
夜瀾靠着椅背嘆一口氣:“他拿什麽和孤争啊?”
厲骁:“陛下英明。”
番外
古有“武死戰,文死谏”的不成文說法,夜瀾深以為然。
她才回朝三天吶,這滿案的谏折子,都夠埋一個她了。
谏官嘛,有個性的很,總有一批人,動不動就死谏抗上,好像真拿當官不當回事,還是,量皇帝不敢殺谏官呢?
于是,夜瀾花了整整一天翻完了這些折子,她覺得,自己想磨刀了……
政事堂主殿。
夜瀾被氣地不輕,百餘折子,無關國家存亡,不涉國計民生……全在較真狗屁不通的小事信口雌黃,不依不饒……一群聽風就是雨的賤,人。
賤!!人!!
夜瀾撥了八十三份折子……全是彈劾尚書令,祁銘墨。
這群賤人是這樣想的,歷朝歷代,沒有哪個君王容得下曾執掌過天下的臣子,至少也會忌憚一番,這批賤,人有如嗅到腐味的蒼蠅,争着搶着潑髒水,企圖升官晉爵。
當然,祁銘墨文采斐然,将四周的筆墨比得太過寒摻狼狽,妒忌一深就會失控,就盡做這些要人惡心的事。
嗯,也有幾則彈劾地比較好的,夜瀾也先挑了出來。
“尚書令為人肅直剛介,但處事懷柔,果斷不足,故遺蔡賊之患,實為不妥……”夜瀾點點頭,問祁銘墨:“齊卿覺如何?”
“臣實有過,恭請陛下聖裁。”
夜瀾指着她書案前的一個蒲團:“過來。”
祁銘墨挺直了脊梁走過去,坐在蒲團上。
“手伸出來。”
他平伸出來自己的雙手,坦然面對君王。
夜瀾從書案夾層中抽出一個戒尺,沖着尚書令大人的手心“啪”地打了幾下,聲音挺響,但确實沒什麽力道,不過手心紅了點。
衆谏官:“……”
夜瀾:“知錯了?”
祁銘墨:“知錯了。“
夜瀾:“改不改?”
祁銘墨:“改。”
夜瀾:“下次再犯怎麽辦?”
祁銘墨:“任憑陛下處置。“
夜瀾:“回去把《論語》抄兩遍,要記牢。“
祁銘墨:“是。“
衆谏官已經冒出來一層冷汗,陛下這明顯護短的陣勢……難不成……自己将聖意揣摩偏了?
待祁銘墨回位時,夜瀾立刻冷了臉色,将面前的八十三份折子掀翻在地,一聲巨響,群臣戰栗,她抽出一則,念道:“觀齊賊舊書,有不臣之心……李禦史,你來好好說說?“
李禦史抖了抖官袍,恭聲道:“祁大人曾做一則頌老松的詩文,使‘虬龍’一詞。對陛下實有二心。”
夜瀾:“人家寫松樹,與孤何幹?”
李禦史:“寫到了龍還不是寫皇帝嗎?”
夜瀾險些被氣笑:“人家諸葛亮還叫卧龍?!”
是的,谏官一向非常麻煩,對于這種不要臉不要皮的,夜瀾只能用文官的方法對付他,那就是……和他對着罵。
夜瀾是有兄弟的人,她和景離思有非常豐富的幹架經驗,吵架她沒有輸過很有底氣。
先點了一批胡寫亂诹的幹吃皇糧不幹人事的廢物點心,看着大殿中央烏壓壓跪滿了人,夜瀾一份一份折子往下扔:“各地政事成千上萬無人過問,國家社稷諸業沒人理會,養出這麽一批豬狗不如的牲口,域民何其無辜,孤又何其倒黴?蔡賊之患,全是被這一批一批狗屁不通的章文拖出來的,今日跪在此處的,都是大夏的奸佞!!禍害!!萬代不能消汝罪也!!”
這樣一番激烈言辭,何人受得了?直呼大怨。
夜瀾眼刀一下……重歸安寧。
當然,也有個別皮厚的,比如李禦史。
老爺子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抖着手指天:“蒼天在上,吾為社稷死也!”
說着要去撞柱子。
被夜瀾一腳踹上去:“蒼髯老賊!皓首匹夫!人神之所共憤!天地之所不容!吾政事大堂,決策為民之所,此浩然正氣豈容豎子所污!!”
說着,指揮侍衛:“将這老賊拖下大殿,殿下漢白玉石階結實,他若要撞,就去撞那萬人踐踏的石階,直至撞死為止!不許拉他,孤到要看看,他有何等決心,只一條,他死,是萬心所歸,朝野共決!是百姓不容,千夫所指!別污了孤的社稷江山!!”
侍衛将這谏官拖了一半,他終于撐不住了,涕泗橫流直呼饒命。
滿殿堪比六月飛雪的冤聲立散,齊呼饒命。
自此以後,谏官之風肅正,谏折多以務實求真,民本實事為主,當然,為此後話不提。
夜瀾:“這才叫果斷。”
祁銘墨:“陛下聖明。”
至于處罰,夜瀾倒是犯了難,這群谏官一不貪污,二不枉法,不過是功利心重,信筆胡謅……但造成的後果,也實在太嚴重了,不嚴懲大誡後患無窮……
于是夜瀾高深莫測地掂量手中的戒尺。
衆谏官心頭大定:估摸着被打幾下手心就好,頂天了手心青些日子,不打緊不打緊……
夜瀾将戒尺遞給了新晉的禁衛長,一個英偉結實的青年,那胳膊上的肌肉疙瘩……
衆谏官:“……”
夜瀾終于放話了:“掌嘴,一人十板子,別下手太重了,象征性腫個一個多月就好,別傷着骨頭……”
衆谏官“!!!”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所有閱讀的讀者,我真的很認真的計算每天的點擊量,每加一個我都非常珍惜。感謝評論的朋友!!
希望大家期待一下不定期掉落的番外啊。
真誠感謝閱讀!!
番外
菱花銅鏡上的藤蘿長春花紋色澤已經有些暗淡了,一雙手撫摸着漆色斑駁的紅木妝臺,拈起粉盒蓋子,從盒底小心抹出一點玉膏掩蓋眼角漸生的細紋。她才二十二歲,從銅鏡裏已經清晰映出她衰敗頹然的容顏。
形如枯槁。
因是禁足,鳳儀殿一例奢華物事悉數查封,整座大殿積了一層浮灰,落魄至極,誰還能想到,這是齊朝的皇後,名義上齊朝最最尊貴的女人?
洛蘊柔顫抖着補了補自己唇上的胭脂,側耳聽了半響,驚着站起身子:“是車轍聲!是陛下!陛下!陛下來了!陛下來解本宮的禁足了!!錦雀!!錦雀!!!”
錦雀忙放下手中活計,往牆邊細細聽,車轱辘聲音漸行漸遠,倚着牆癱倒在地上,沖洛蘊柔搖了搖頭。
洛蘊柔神色更加凄惶:“不,不會的!陛下定是來了……本宮是他的妻子,他不會……不會舍棄本宮的……”身子卻撐不住跌在地上,绾發的烏木簪子摔在地上,極沉悶的一聲,長發散下,曾如墨似漆的烏發已經滲出絲絲銀光,她驚覺,自己已經不再是最好的年華了。
她……最好的年華,是怎麽樣的呢。
十七歲,換上一身碎花翠紗露水白的長裙,沖頭上比了一對碧玉七寶簪子玲珑叮當,同手腕上一對白玉鑲珊瑚的镯子配得很好,更顯得女兒嬌容羞怯,心下嘆着景家家大業大,一個野小子出手也如此闊綽,腳步卻是不停,去瞧瞧嫡夫人給她嫡姐相看的夫君。
早從主房打聽過了,公子姓裴,北齊皇室的裴,如此顯赫的身家,景離思那個野種如何比得過,若是裴公子,她的錦繡前程……若是景離思,景家家業,若是景大公子容不下,他又能分的上幾厘?怕是立刻打發出去要飯了。
這般想着,腳步更快,裙裾上前幾日景離思新送的寶石榴花镂空雕琢的玉佩叮當作響,煞是好聽。
随意捏了一個見姐姐的借口,她便娉娉婷婷地走了進去。
她就這樣見到了裴寂華,差點成為了她姐夫的男人。
同景離初一樣,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她難以用言語表明的雍容氣度,典雅身姿,舉手擡足都是上位者該有的孤傲和泰然,極迷人。一身玉色映暗金竹葉紋路長衣襯得他無比清俊,一雙深邃眼瞳看過來,眼角漸生笑意,聲音溫和。
“這位便是洛家的小姐吧?”
在外稱呼洛家小姐,必是她嫡姐,而二小姐才是她,她強壓下心頭不甘,屈膝行禮:“小女洛氏蘊柔,給裴公子請安。”
一切都是這般順理成章,她不僅成了王妃娘娘,還成了皇後,齊朝的一國之母。
陛下……不會棄她不顧的。
錦雀,靠着牆角,看着洛蘊柔神色已經有些癫狂,心下泛苦,環顧一圈蕭瑟的庭院,難以想象這裏前些日子還奴仆成群,花團錦簇。若是陛下心疼娘娘怎會不管不顧至這般境地,自娘娘嫁至齊國來,陛下雖待娘娘如珠似玉,華服金玉如流水一般賜下來,鳳儀殿卻不管宮務,一例皆由太後娘娘定奪,宮中娘娘若與長公主殿下起了争執,陛下從未管過一回,娘娘也從未從長殿下處讨過一回便宜,若陛下真是心疼娘娘……
她已經不敢再想,只是顫着身子環抱緊自己。
延鶴宮,太後居所。
垂珠簾帳低垂着散出熠熠柔光,朱紫色團花暗紋的大袖中伸出一雙保養得當的手,撿着金絲楠木棋盤上的墨玉子:“這幾步你讓得太過刻意了,好歹叫哀家贏得舒坦些。”
裴寂華順着說:“不讓棋又怕母後氣着,讓了棋又怕母後念叨,真是讓兒子難做了。”這般說着,從夔虬整雕竹根的茶盤裏為太後複斟了一盞茶。
太後盡了興,便差良玉把棋盤收了,問道:“鳳儀殿,你打算如何處置。”
裴寂華斂了笑:‘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自然是該如何就如何。“
太後默了片刻:“洛氏畢竟是皇後。“
裴寂華:“可是洛氏當不得一個好皇後。“
太後:“當初我便說要迎娶洛家嫡女……“
裴寂華:”洛家嫡女母族是齊朝世代簪纓權族,若是她,被衆兄弟忌憚不提,日後清算洛家也有諸多不妥。若是次女,洛家和外族自然有嫌隙,今日整肅朝野,方便收拾。“
“你一直……“
“洛氏很好,皇後的尊榮将她養得日益愚笨和狂妄,這個皇後之位,她果真坐不太久,借着她的勢,洛氏一族也被養的格外……好收拾。刑部已經定了卷宗,廢後奪爵也就這幾天的事。“
太後靠背譏笑:“話講的好聽,說是陛下受了大委屈不得已為之,你可真是什麽好處都占全了。”
裴寂華撣了撣襟口的團龍紋飾:“說到底,也是吾皇室仁至義盡,而洛家不知好歹,罔負聖恩罷了。”
太後差良玉扶她起來:“你确實擔得起你父皇的龍祚,罷了,朝堂要換代了,哀家也管不得你宮闱之事,你且記住你父皇留下的話,勵精圖治,興國安邦。”
他挺直脊背應道:“兒臣遵旨。”
聖旨下的很快,那昔日叱咤風雲的洛家如失了根的大樹,轟然倒塌,廢後的動作也極迅速,只是洛氏非遷至永巷,而是移至司寂庵。
良玉看着灰沉沉的天空,想着,這般令下,怕是宮中要迎新後了,所以才會給這位舊皇後如此不體面的結局,好給新主子一個安心,也叫新主子有個忌憚,謹言慎行循規蹈矩。
司寂庵是關押罪婦的祠堂,凡進去了,只求着自己死得快些好解脫罷。
依照規矩給洛氏留了半天收拾東西。
洛蘊柔真的是要瘋了,明黃帛卷上朱批禦印看得她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被碾成齑粉,母家敗了,她想悲呼號泣,想拼力大鬧,可周身似脫力一般,竟然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尊位,名利,她所儀仗的一切,全是他高高在上賜于的,現下他要收回,她也如曾經那般,卑賤至泥土中,一無所有。
不!有的!她似是想起來什麽,匆匆拟了一封信,将匣子裏剩的最後一盒金餅齊全地塞到錦雀手裏:“快,快把它送出宮……”
錦雀似要哭出來:“娘娘是要送給老爺嗎?可洛家已經……”
洛蘊柔聲音益發尖利:“本宮命不好,攤上這樣廢物的母家,作甚還要沾晦氣,進來着牢籠一般的後宮,這般好的姻緣,怎麽偏偏給我得了呢?嫡姐和主母怎麽不想着争一争呢,她們看得長遠,眼睜睜看着我往火坑裏跳呢……現下她們跑得快了,大廈将傾罪過都是我背了……還嫌我如今不夠慘嗎?”攥緊了錦雀雙肩,低下聲音:“送去夏朝,給夏朝陛下……本宮還能又條活路,說不定本宮還是皇後!!!”
夏朝,夜瀾:“啊——湫!”
厲骁:“倒春寒了嗎?”
夜瀾:“應該不是。”
裴寂華撥着一匣金餅,将信看了一遍,方瞟向跪在階下瑟瑟發抖的奴婢:“洛氏親筆所書?”
“千真萬确。“錦雀複磕了幾個頭:”求陛下開恩,饒奴婢一條生路吧。“
裴寂華忽然想起來年前與夜瀾相會時,自己硬要裝出一副為情所困的蠢樣,心下大定總算了結了北郡遺患,聽夜瀾神神叨叨,講的還挺有理,自己得把頭低下去才能勉強按住要笑的唇角,原樣把信封好,交予侍官:“送去夏朝吧,惡心死他。”
夜瀾:“啊————湫!!!”
厲骁:“風寒?”說着,将她的大氅扣牢了些。
夜瀾:“厲骁,我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番外
“陛下您瞧,這都是新貢的料子,用了西域的染料,這紅多正多喜慶!用的是撒金刻絲的織法,這法子都要失傳了,用一匹少一匹。禦造巧匠對着古法試了好些日子,才好出這兩匹料子,只是可惜了之前的好蠶絲金線……”
景離思在北燕遇到了他的人生真愛,早早準備起來婚禮所需。想起來自己有一個兄弟當了皇帝,皇帝擁有天下最好的工匠和最精致的器造局,所以遠遠的修了遠書幫忙走個方便,并且財大氣粗的表示,不拘成本,可勁造。
夜瀾當然也沒想着給她的兄弟省錢,翻看鈕金絲镂牡丹紋樣的雲霞披帛,點了點頭頭,看盤鳳挂珠鳳冠時卻皺了眉頭:“這寶石……”
主管叫苦:“陛下提點了要用最好的珠玉,但是今年波斯那的好寶石被人定了去……咱們雖是官造局,但也不好搶人聲音,這是從雲南和西疆挑的,确實是能找到最好的了。”
夜瀾想了想,自己的私庫裏還有幾斛波斯上貢的珠玉,使差人全支來了叫他們盡着用。再去看繡娘們讨論什麽花色最吉祥喜慶,又去看了繡鞋底有沒有用她去雲南那看得羊脂玉料……
厲骁在一旁圍觀,特別新奇地看來看去……
夜瀾沒管他,只是和匠人讨論着璎珞要用玫瑰精還是瑪瑙碎?喜轎用紫檀沐紐金,不要擔心工本,還有師傅新織的雲錦妝花緞子去打帳子,不用擔心奢靡!金絲不夠細,還要掐得再蜜一些……
當然,這只是夜瀾生活的小小消遣。
作為一個稱職的君王,夜瀾每天都有數不盡的政事,憑她驚人的效率一一敲定後,終于舒坦地仰在了軟椅上。
煞風景的來了,一個禁衛遞過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上書:離初親啓。
字跡潦草淩亂,夜瀾真不想看下去。
瞄一眼,上面還蓋了不少關卡印。嗯……是從北齊送來的,這麽遠。
再用鎮紙壓了壓,敲了敲,再低下頭嗅了嗅,用掐銀絲的筆身彈了彈,低下頭嗅了嗅,再三确認了這是一封普普通通,穿山越嶺的信。
北齊……離初……她擰着眉指尖勾着這封信往香爐走。
因為拈地太過敷衍,太過嫌棄,信掉了,悠悠飄向門前,然後被門前,然後被來人踩了一腳。
來人,鎮安親王,厲骁也。
親王殿下矜貴地挪開身子,低頭看了看皺巴巴髒兮兮的信封,再看了看毀信不成眼神飄忽的君王:“陛下?“
夜瀾有一點點心虛:“随意……“
然後就聽到了一聲粗暴的,硬扯開硬皮紙的聲響,信件就被厲骁粗暴地揉開,一目十行看過去,厲骁一直板着的臉……青了。
“陛下……臣可以念出來嗎?“
”您……随意……“
他清了清喉嚨,聲調古井無波:
“初,多年不見,君可安好。齊夏之遙,漫漫不可見兮,郎情妾意,滔滔不可盡兮。妾知朱弦已斷,明鏡難圓,朝露晞盡,芳顏消歇,白頭誓吟只嘆如今離別。錦書難寄,畫樓休倚。妾心難述,願君努力加餐勿念妾,妾殘軀寥影,孤往幽冥。三生途絆,忘川河前,餘生寂苦心亦甜。蘊柔泣筆。”
有一陣雞皮疙瘩自夜瀾的後背冒起來,她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覺得如何?”
“啧,這個,文筆有些浮誇,不提倡。”
“陛。下。”厲骁似笑非笑地盯着夜瀾。
夜瀾受不了了,她剛忙完一堆政事,又碰到了這麽一件讨厭的事情,臉上還臊着,也不想和厲骁打什麽誰沒有一點過去的馬虎眼了,氣血上湧直接嗆:
“你亂想些什麽?我自十四歲那年明裏暗裏的誘惑數不勝數,被赤條條躺在床上的貨色整得煩不勝煩,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忘君叛國的人感念舊情?我還記得背後那道疤呢!!”
世界安靜了。
“你……背後的……疤。”厲骁的聲音聽得她頭皮發麻。
“不是,這……我主要想澄清……”
“你背後的疤。”
“其實吧……我和她之間真沒什麽……”
“你背後的疤!!!”
“不!!這不是重點!!!”
厲骁盯着她的雙眼,突然将右手攤開伸到她面前的:“虎符。“
夜瀾:“!!!“退後兩步搖搖頭,“你冷靜。”
厲骁焦躁不已,克制着自己不要在夜瀾面前失态:“陛下,我不會講什麽好聽的話。但是陛下若受辱,那便是臣的無能,更遑論此等重苦。無論是誰,都會付出代價。”
夜瀾本來打算迅速撒個謊圓過這件事,但是看見厲骁的臉色,微微掙紮之後,選擇了講實話。然後,厲骁更頹然了:“陛下,你……“
夜瀾解釋道:“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
裴寂華彈了彈剛剛批複的折子,不知怎麽回事,心情莫名得愉悅。
從洛家覆滅到現在,近兩個月,他大刀闊斧地拔了不少刺,見得光見不得光的髒東西統統扯開了現于人前,竟然有一種難言的暢快,一個腐朽的只能依仗外戚和侵略才能維生的國家在他手下,能脫胎換骨地重生了。
大齊,不屬于任何商閥,不屬于任何世家,不屬于任何軍勳。
他才是這個國家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主人。
侍衛踱過來,低聲:“禀告陛下,廢後洛氏在司寂庵半夜失蹤被人尋到時,是在山裏……已經被野獸咬掉了半條腿,撕掉了一只胳膊……還活着,只是已經瘋透了。“
“司寂庵的事情自然由司寂庵處理,不用告知孤。“他筆下沒停。
夜瀾和厲骁好容易尋了一個假帶着景離思重金購置的聘禮往燕衡走。
燕衡派上下慶賀景二公子回山了。
夜瀾正在給景離思曬嫁衣成色,得瑟顯擺織工花藝。
突然門房護衛面色難看地進來了:“禀掌門,府外有給女子求見掌門,說……自己有孕。“
夜瀾:“哦?“
厲骁:“嗯?“
景離思:”哪個鼈孫要害本座!!!!!“
大家面色都不好,這是什麽手段要在新郎官的好日子給他潑此等髒水,景離思敲着桌角:”現在時興這種訛人方子嗎?“
夜瀾調整了自己的臉色,對護衛到:“還是帶進來細問吧,別叫人在外面鬧事 。“
一位着桃紅色小襖的女子踱了進來,一進門就沖着景大掌門跪下,泣道:
“奴家求大公子開解奴家,奴家不敢奢求什麽,只想把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求大公子憐憫,這,這畢竟是二公子的親生骨肉啊!“
這畢竟是二公子的親生骨肉啊!
二公子的親生骨肉……
夜瀾,曾用名,景離初,燕衡派二公子是也。
厲骁:“嗯?“
夜瀾:“啊?“
景離思:”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瀾沉默了一會,硬邦邦地問了一句:“你生孩子,關我什麽事?“
這女子一怔,剛懷胎時心裏欣喜得要命,想着自己總算熬出頭了,還很有心眼地藏了三個月才來逼宮,這……想過會很難辦,但未想到他這個負心薄幸郎否認地如此徹底,這可如何是好?
立馬扭頭沖景大當家抹眼淚:“求大公子可憐奴,奴家心裏實在是苦。三個月前二公子要了奴家伺候,奴已經是二公子的人了。”又扭頭沖夜瀾悲號,“公子,您當真不記得永慶樓裏的璃絡了嗎???”
景離思:“小初,你好好想想,三個月前的永慶樓。“說着背過身子調整自己的臉色方不至于笑得太僵。
夜瀾一臉懵:“大哥,我真的沒這個本事。“
厲骁冷眼旁觀,觀得夜瀾脊背生涼。
璃絡見人都在,便敞開了鬧,嗚咽道:“求二公子的憐惜奴家,奴家知曉自己身份地位,一介歌女登不得大堂,奴絕不敢奢求主母正食,只求長伴公子身邊,有個名分,方成全奴家一片癡心……“
“咳……“夜瀾扶額,”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我也不認識你。“
璃絡深呼吸一口氣扯開了嗓子號道:“公子不要奴家,奴家活着還有什麽指望!還不如死了幹淨!!!“說着要撲過去撞柱子,跑了一半發現沒人要拉她,便裝作腿軟又跌回地上,怕傷到肚子扶着腰跌得優柔寡斷小心翼翼。
夜瀾:“……“
厲骁:“……”
璃絡飽含熱淚殷切綿綿地望着夜瀾:“公子……孩子三個月了,怕是快成型了。您當真舍得……”
夜瀾疲憊地靠在圈椅靠墊上敲了敲扶手招來一個侍衛,勉力道:“去查,三個月前,永慶樓,務必要給這姑娘一個交代。”
永慶樓是夜瀾集情報的場子,做了這麽多年的少東家,沒想到在自家湖裏翻了盤。
夜瀾手下人,效率自然是快,再同這位哭哭啼啼的璃絡姑娘對了對供詞,事情很快就搞明白了。
三個月前,正是夜瀾禦駕親征的時候,夜瀾在永慶樓查了軍機直入了頂層長年包着的天字號議事。
璃絡姑娘見夜瀾氣度雍容,面容華美,又聽掌櫃恭敬喚她“景二公子”便知了是誰,傾心自許便順着找雅宿。
天字號一直被人包着,景二少一定是去了其次的地字號。
地字號宿着的是一個纨绔子弟,以為是客房裏的特殊照顧,也沒放在心上,春風一度後海多給了不上賞銀……
真相就是這樣,侍衛簡明扼要地給璃絡姑娘解釋了一下。
前一刻還哀戚無比的璃絡姑娘當即站起來抹了把眼淚找侍衛要了纨绔身份麻溜走了……
夜瀾沖厲骁攤手:“……”
厲骁雙手一展壓住夜瀾圈椅的扶手,雙臂環鎖在自己懷裏,将頭埋在夜瀾頸窩:“臣得把陛下守住了。”
夜瀾複伸手環住厲骁的脖子,拍拍他的背:“好了,你放心。”
婚宴上,夜瀾看着素來灑脫的兄長小心翼翼地托着嫂子的手,像是護着一塊易碎的的珠寶,溫聲提醒她注意腳下,他眼角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喜悅,夜瀾感慨得很,遙遙祝了一杯,将醇厚的酒液一口飲幹。
回到京都,夜瀾還在舟車勞頓中迷糊着,被厲骁在眼上纏了一片帛帶,正跌跌撞撞地抓着鎮安王的手,摸索着走。夜瀾本想回宮好好休息,莫名其妙被厲骁捉過來,還非要蓋眼睛,閉着眼睛也知道這是鎮安王府的路好吧……這是要玩什麽躲貓貓。
正腹诽着,帛帶忽然一松,耳畔是他低沉的聲音:“睜眼看看。“
入目所及,花燈紅綢,沿路的防風竹簾被換成了垂珠華簾,映着燈光垂散出柔和绮麗的光,甚美。
她一路懵着被厲骁嵌進了內堂,幾個大小不一的錦匣。
她小心地挑來。
是嫁服。極精致華貴的嫁服。
嫁服底料是厲骁從內造局盤下的紅錦,用金銀絲盤整卷鸾鳥朝鳳繡紋,裙擺嵌繡無數明珠碎玉,散開,每走一步都熠熠生輝,蹙金絲古紋描花的披帛配上雲錦腕紗,似是在腕間披了一道霞光。
一整套碧玺嵌玉的華冠垂下長串孔雀藍翡翠珠鏈,寶石成色極正。
”本想過過幾天再……可自己置辦好一切後,一刻都不想耽擱了,所以……“他有些局促。
“你,喜不喜歡……“
他擡頭望向他的君王,雙眸深邃,明明面前珠玉滿堂,滿室輝煌,他看着她,眼裏只有她,就像天地之間,只餘這二人。
夜瀾拆散了頭發,取出那華冠戴在頭上,理了理華冠上的翡翠鏈子。
“好不好看?“
番外
夜瀾确實被厲骁突如其來的大手筆鎮到了,她緩慢地辨認着嫁衣,确定上面的華玉寶石都是一等一的真貨,不是有錢能盤到的東西,需要極其深重的手腕和人脈才能找到,然後小心翼翼的問:“你……哪來的錢?”
厲骁恍然大悟:“是臣的錯,依規距銀錢全要上交的!!!”然後遞過一串鑰匙。
嗯,在簡單翻完幾個書架的賬本後……
夜瀾:“你在北疆……”
厲骁:“嗯,略有薄産。”
夜瀾:“可是北疆是景離思的地盤呢,你在他手底下掙錢我不信他不知道,北疆還有什麽掙錢的買賣,靠這幾處驿館?”
厲骁:“驿館是收集消息用的,北疆臣實際的生意是……□□。“
夜瀾身軀後仰:“你這是要造反啊……“
厲骁:“臣豈敢,北疆之戰臣還為陛下出了戰備,給陛下壓了成本價。“
夜瀾:“……“
厲骁給夜瀾遞過一疊賬本:“其實這些也還好,不過是略有進項罷了,主要是想看看地下的軍工水平。南方的莊子和南洋的生意是保底的,那裏地便宜,本來購是讓底下的傷兵有一個修養的地方。未料他們都管的不錯,陛下有興趣過去瞧瞧,那裏有不少新鮮玩意。“
夜瀾:“咳咳。“
厲骁:“嗯,還有一批走西的商貿,還不小心搶了陛下官造局準備盤的珠寶,波斯的珠玉後來用在陛下的嫁冠上了,陛下可還喜歡?“
夜瀾:“大概有幾批商隊?“
厲骁:“……應該不能算作商隊……“
夜瀾:“嗯???“
厲骁:“憑規模看,應該是商幫……“
夜瀾:“……“
厲骁把鑰匙和幾個令牌推給夜瀾:“陛下請。“
夜瀾很頭疼這個問題,財勢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步,于國是一定要管的,但鑰匙收了,總覺得怪怪的……
她猶豫着接過來:“那我先看看,你自己管。“
他笑意越深:“敬遵聖旨。“
夜瀾:“……“确實怪怪的。
番外
政事堂主殿,夜瀾給面前的兩位禮部大員各斟了盞茶。
兩位大員互相看了看對方,示意對方先說,又默了默,沖對方緩緩搖了搖頭。
嗯,有文化的人,大多墨跡。
然後階品略高的人沖夜瀾咧開了個溫和的笑,但五官略僵硬,笑得夜瀾莫名其妙。然後斟酌到:“陛下,您今年十八了吧。“
“嗯啊。“
“真好,在芝蘭玉樹的年紀。“
“咳,還湊合吧。”
“該成親了吧。”
“哎呀,孤是個有……”她忙咳一聲,将“有家世的”咽進肚子裏,“有政務的,有江山,有百姓的,忙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