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芥辣瓜兒 他回家去了
回到家已經是半下午, 方年年從車上跳下來後站在車邊伸了個懶腰,“坐了半天,骨頭都颠散架了。”
官道修得平整, 每年都會征調民夫夯實路面,在主要幹道上填補水泥,但到底不如現代的平整, 牛車一路回來難免磕碰,颠得屁股疼。
她對趕車進棚子的方大牛說, “大牛叔,待會兒去一趟李嬸家, 割幾斤牛腩肉回來,晚上做牛腩蘿蔔煲。割多少, 你看着辦。”
方大牛點頭,嘴上喲喲地趕着牛進入棚子, 板車卸下來推好。做完後,他又給食槽裏添了草料、放了兩勺熟豆子。大黃牛眼皮眨動, 濃密的睫毛忽悠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它嚼着煮爛的黑豆,身邊站着沉默寡言的男人。
方大牛從懷裏拿出幾張陳舊的黃紙, 紙上寫着字,依稀辨認出是藥方什麽的。他撕爛了舊紙, 扔進了食槽裏,看着牛混着豆子吃掉了。
方年年看見了,納悶地問, “大牛叔,這是什麽?”
方大牛彎腰在水槽裏倒了一些水說,“路上撿到幾張藥方, 已經記住了上面的方子,紙就沒用了。”
方年年,“哦哦,我去換身衣裳,然後去地裏挖蘿蔔去,晚上炖牛腩煲之外,還做個涼拌蘿蔔好了,再炒個蔥花雞蛋,打個紫菜蝦米湯。”
對于吃什麽,方大牛一向沒什麽意見,是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就連塔娜做得能砸死人的餅子,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進去。
想當年跟着方奎從軍時,大風刮過,米飯上頭瞬間蒙上一層沙石、草屑,他們還不是嚼着嚼着吃下去了,就當配飯的小菜。
放好牛車,方大牛去李家割肉。方年年回卧室裏換衣裳,穿來穿去還是家居的褲裝最舒服自在,漂亮小裙子都是出門穿着臭美的。
從袖袋裏掏出小零碎扔榻上,方年年咦了一聲,“手帕呢?”
她羞赧地拍了一下腦門,“包沒掏幹淨,留在裏面了。等沈宥豫回來了,問他要回來。唔,算了,他還是別回來了,個禍害。”
換了衣裳,方年年去雜物房拿了竹籃子和小鏟子,繞到廚房看到桌子上蓋着扣籃,擡起來一看,是兩張有指節粗的厚餅子。
不用拿起來,她就知道死面餅子用料十足,沉甸甸得壓手,砸在桌子上會有砰砰響聲。
塔娜出手,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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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年年想了想沒走後門,穿過院子進了店裏,看到娘親邊給客人倒水邊和李嬸聊天。
娘親看到她,問了一句,“那小子呢?”
說的是沈宥豫,方年年說,“家去了。”
塔娜點頭,沒任何追問。
倒是李嬸見到方年年很是熱情,“知道你要做牛肉,我特地過來說一聲,年丫頭多做一些,分我家一碗。秀秀那丫頭晚上回來,我們家吃頓好的。”
“好呀,李嬸。我在張縣丞家還見到秀秀的,她都和我說了,恭喜李嬸呢。”
方年年冷眼看着,表哥斯文守禮、溫雅端方,對李秀秀很有耐心,李秀秀羞澀懷春,就知道不是壓着腦袋的盲婚啞嫁,朋友是滿心歡喜地喜歡着他。
李嬸大方笑着,嘴上罵,“不知羞的丫頭,還沒有徹底定下呢就說了出來,回家了我好好提提她耳朵。”
“哪個啊?”塔娜問。
“就是我二哥的兒子,出息着呢,考進了太學。”
“那厲害,說不定過兩年就能是狀元、榜眼。”
李嬸眼角眉梢盈滿笑意,想來是很樂意有個狀元及第的女婿,“不給那孩子太大的壓力,能有個名次就行,做了進士再謀個官職,在京畿附近做個小官,走他父親的老路我瞧着就挺好。兒女們一輩子能安然無憂,踏踏實實的,我們就心安了。”
塔娜聽了不住點頭,視線不時掃過方年年,看得方年年頭皮發麻,就怕娘親突然來了一句:我家丫頭也不小了……
她連忙打岔問着,“娘,爹呢?”
兒女親事的話題暫時打住,提到丈夫,塔娜就有着抱怨,“說好了和我一起看店的,晌午的時候看到我在揉面也不上前幫忙,提着魚簍說是去釣魚了,到現在也不着家。”
方年年,“……”
怕不是看到你要烙餅,所以着急忙慌地出去吧。
娘親做的死面餅子,真的是一絕……
“喊我家老李一起去的,我做了一鍋子的水飯,撿了一碟子的芥辣瓜兒,想着湊合着吃吃。”
抱怨起丈夫,李嬸和塔娜一樣有很多話說,“誰成想那老東西竟然說我虧待他,也不看看,咱們吃的一樣,這虧待的誰啊。”
方年年讪笑兩聲,腳步往後挪了兩下,匆忙說了句“我去挖蘿蔔”,就忙不疊跑了。
身後,隐約聽到塔娜問李嬸,“上次你說的人家,我想了幾天挺好的,什麽時候你陪我去訪訪。”
“成。”
“你家孩子眼見着是有着落了,我家的這個還比秀秀大呢,成天傻呵呵的沒個女兒家樣……”
方年年跑得更快了,猶如身後有洪水猛獸追着她要嗷嗚一口吞掉。上輩子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大齡單身也沒有人提溜着耳朵叨叨,已經習慣了“貴族”生活,這忽然地提到了嫁人,總覺得不是滋味。
推開了栅欄,站在田埂上,方年年身前是豐滿的菜地,褐色中青悠悠的菜蔬上頭是大色塊的藍,藍得晃眼、藍得透徹、藍得高遠,只有絲縷縷的雲,仿佛筆尖不經意觸碰留下的淡色痕跡。
“臭丫頭。”
方年年下意識向身邊看,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她愣了愣笑了,“真是的,最近帶着這個人都成習慣了,一下子走了還有些不适應。”
“爹也真是的,不喜歡吃娘親做的餅,也不用大半天的不着家。太陽還挺毒辣的,在外面釣魚不知道會不會曬得通紅。”
她吧,實在是不知道說當爹的挑食呢,還是做娘的手藝欠佳,反正阿娘做的餅子她是不會空口吃的。明兒個早起,讓大牛叔磨了刀細細地切成餅絲,她拿豆芽、韭菜、胡蘿蔔絲絲,再加上雞蛋碎炒個雜蔬餅絲當早飯吃。
做的時候多沽點兒水,餅子才能軟和。
李嬸說到芥辣瓜兒,她家還有一小壇子,明兒吃早飯的時候可以撿一些出來配着餅絲吃。
辣椒進入中原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在飲食上普及,紅豔豔的樣子是作為觀賞植物擺在廳堂裏看的。有高祖皇帝以身做表,辣椒才在高祖後期漸漸被世人接受。
辣是痛覺,能讓人欲罷不能、回味無窮,近十年都城中專門經營辣菜的多了起來。不過普通人家尋求味蕾上的刺激還是以辣根、花椒居多,是謂辛辣二味。
芥辣瓜兒就是芥末黃瓜,又辣又爽口,方年年做的不好,是到專門做這個的人家那兒買來的,用來配粥、下面條是很好的選擇。
走到種蘿蔔的地方,方年年瞅準了一顆大蘿蔔拔了出來。小茶館後頭有一畝地是她家的自留地,種了一些尋常的蔬菜,靠牆根的還搭了個雞窩,用圍網圈住半散養了幾只雞。
每天方承意都積極地過來撿雞蛋,幾年如一日,十分熱衷。聽爹說,梁先生同意帶阿弟去棋山書院,去讀寄宿學校就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了,以後誰撿雞蛋啊……
“今天怎麽多愁善感的?”方年年不解,大概離人心上秋,秋天梭梭落葉下總挂懷着許多離愁別緒。
她蹲到小蔥那兒,挖了一把蔥,蔥頭上裹着泥巴,在地上砸了兩下甩掉。
牛腩煲簡單容易做,牛肉焯水、放砂鍋裏炖煮、最後放入切塊的蘿蔔……方年年拿出了兩個爐子,點了炭,直接炖了兩鍋。等做成了就讓李嬸連鍋帶牛肉端回去,吃完了再把鍋送回來就是了。
李嬸與她家交好,時不時送來一些幹貨、時鮮,方家就回一些好吃的。李嬸手藝就比塔娜好那麽一點點,家中請的老媽子就中午過來做一頓飯、打掃打掃衛生,吃上面,他們家還是很羨慕方家的。
雲霞布滿天際時,方奎踩着餘晖回來了,魚竿扛在肩頭,手上提着兩條魚和一個蝦簍子。
麥色的皮膚上多了酡紅,肯定曬了不少太陽。
曬是曬了點兒,但他雙眼明亮,很顯然釣魚比吃老婆做的硬餅子開心。
塔娜扔了個白眼,手上給方奎擠了布巾給他擦手擦臉,方奎陪着笑臉,樂呵呵地說今天收成不錯,弄到四五斤的河蝦和兩條大魚,釣到的小魚都給放了。
恰好方年年要做蝦片,不過是前幾天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阿爹就記住了弄來了青蝦。
趁着娘親不注意,方年年偷偷問,“爹,中午吃的啥呀?”
方奎忙看向塔娜,看到妻子的背對着自己,他小聲說,“買了兩個芝麻胡餅,你李叔從家裏走的時候帶了芥辣瓜兒,我們吃的這個。”
“嘿嘿,不想吃娘做的餅子。”
“知道你還說。”方奎無奈。
方年年偷笑,看見娘轉過身了,忙說,“阿弟快回來了,回來我們就開飯,吃牛肉堡,裏面炖了蘿蔔。”
“父女倆背着我說了什麽?”塔娜問。
“沒啥沒啥。”
方奎父女連忙搖頭,怎麽都讓老婆/阿娘知道他們說她辛苦做的餅子不好吃。初始是不好吃的,但方年年會把它變得好吃,一定不浪費。
家裏少個人很明顯,方奎問,“沈宥豫呢?”
方年年說,“回家去了。”
“嗯。”方奎的态度和塔娜一樣,知道了就不再追問,仿佛那個人就是個停留幾天的陌生過客,走了就是走了,走後就不需要再提及。
方承意的态度就激烈多了。
他甩着書包跑回家,火急火燎的洗臉洗手後往桌子上一坐,吃了兩塊肉以後覺得不對,少了個人啊。
“那個人呢?”方承意急急地問。
方年年明知故問,“誰?”
“就是他,就是他,沈宥豫啊。”方承意半站起來了往後院看,像是怕沈宥豫掉水桶裏了沒有爬起來,需要他方小爺拉扯一把。
“哦,走了啊。”
“走了?!”方承意瞪大眼睛,“他怎麽可以走!!!”
方年年站起來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又給爹爹和大牛叔添了飯。剛準備說什麽,她聽到娘親塔娜說,“他有家,回自己家怎麽了,礙着你什麽了!坐下吃飯!”
塔娜邊說邊看女兒的表情,見女兒沒什麽奇怪的反應,她略略松了一口氣。
方承意不甘不願地坐了下來,他要是不聽娘親的話,他爹就要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