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野雞瓜齑 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
方年年從店裏離開回了後院, 只看到阿娘湊在爹爹身邊嘀嘀咕咕什麽,她一走近,阿娘就不說了。
方年年眯眼睛, “你們在說我!”
“對。”塔娜沒有隐瞞。
方年年委屈,“幹嘛說人家,人家是個好姑娘。”
“沒說你壞話。”塔娜給了丈夫一個眼色, 走到女兒身邊抓起她烏黑的辮發感慨地說,“我的女兒長大了, 你剛出生的時候小貓一樣大,我在船上生下你, 沒有穩婆、沒有産床,只有你阿爹問船家借來的爐子燒的一壺燙水。你生下來, 幾乎沒有聲音,身體又紅又紫, 小臉皺巴巴的……”
“阿娘。”方年年看向老爹,以眼神詢問娘親這是怎麽了, 總不能因為沈宥豫送來的琉璃燈罩受了刺激,不值得啊!
方奎搖搖頭,女兒已經不重要了, 他愛憐地看着妻子。帶着即将臨盆的妻子逃亡,是不得已, 也是他無能,沒有留好退路,累及妻子在破船上生下孱弱的女兒。
“大牛按着你小小的胸口好多下, 倒垂着打你屁股,打了好幾下你才哭。”說到這裏,塔娜眼睛變得紅潤, 側着頭眨眨眼,忍住淚意,她當真以為女兒一出生就要沒了,那時的心境現在想起依然覺得酸楚。
“娘。”方年年抱住娘親,腦袋蹭了蹭娘親的臉,“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她剛出生的時候腦子裏還混混沌沌一片,停留在山體滑坡的驚懼中,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迎來了新的人生。
塔娜擦擦眼睛,一掃剛才的難過,推開女兒後抓着她的肩膀,言語裏充滿了驕傲,“你平安長大了,還長得這般好。”她話鋒一轉說,“過上十天半月,你阿爹一位故交帶一家老小從淮南回京,他家長子比你大兩歲,小時候我還抱過,人才極好,詩文、武藝皆可。他爹為人周正,他娘賢惠大方,都是好相處的人。”
方年年汗都下來了,難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定下了?!
“等他一家回京了,我們兩家聚聚。”言外之意,這是一場有家人在的相親,你們彼此看看,中意就定下了。
方年年求助地看向阿爹,但爹爹愛莫能助,反而朝着阿娘說話,“我與你錢伯伯時有通信,是可信之人,他也曾經提過結兩姓之好,我覺得你們還小就沒有答應。”
方年年不知道做個表情,“……”
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差點兒多個小未婚夫,闊怕。
“聽說他家長子性格敦厚,善文章,通大意,能文能武。”方奎做起了介紹,好讓女兒有個心理準備。
方年年跺跺腳,推開娘親跑了。
“丫頭害羞了。”塔娜逗趣地說,仿佛已經看到女兒羞澀地站在某高大偉岸的青年身邊,那青年垂着頭溫柔地看着女兒……真是美好的一幕。
方奎語帶嘆息,“一轉眼長這麽大了。”
沒跑多遠的方年年扶額,她不是害羞,她是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面對爹娘說的老實人,揪了揪盆栽的葉子,她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啊。
秀秀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估計是拿了蛋撻回家給她爹娘嘗嘗去了。要是她在,爹娘肯定也不會說“老實人”的事……方年年嘆氣,現在不說,不代表一直不說,他們做了決定,早晚都要說的。
幸好不是爹娘同意就一錘子的買賣,現如今男女正式議親前總要有個相親,雙方滿意了就“插釵”,這才開始走下一步。
“都怪沈宥豫!”方年年拽着葉子罵,要是沒他送的禮物刺激了爹娘,說不定不會這麽早就提相親的事兒……
塔娜和方奎其實早就有了定議,只是一直沒有和方年年說,沈宥豫送來一個燈罩,不過是讓他們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這才提前知會了女兒。
……
沈其快馬加鞭,插着翅膀一般趕到京城王府,托着個包裹一路快走,幾乎用上了輕功,腳不沾地、騰挪而行。
忽然一個人并肩而行,沈其扭頭看到一張瘦長臉、皮膚蒼白、下巴上拖着長須,“長史。”
長史面目慈善地笑着,“給王爺送東西?”
沈其回以乖巧的笑臉,“王爺在書房吧?”
“剛從東宮回來,臉色不是很好。”
“謝長史告知。”沈其面容整整,目光垂落在包裹上,殿下看見了肯定展顏。
“你待會兒和殿下說,殿下不在府中時,芳杏來了,送來了娘娘給殿下添置的新衣。芳杏直接去了王爺寝室,把衣服放在了榻上。”
沈其猛地站定,一臉“你莫要害我”的表情,失聲說道,“長史,你怎麽不親自和殿下說?”
長史笑眯眯的,“我這不是要去廚房看看,殿下對府中飲食不滿意,我總要督促着才行。”
笑容中滿滿的“死禿驢不死貧道”的置身事外。
沈其抖着一只手,“長史你、你……”
“年紀輕輕的,怎麽抖起來了,我讓廚房炖只雞給你補補身體。”說完,長史轉身就走,步法輕盈,眨眨眼的功夫這瘦瘦高高、面容蒼白、看起來有幾分羸弱的男人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生無可戀的沈其,他煩躁地撓撓頭,“芳杏姑姑肯定是去殿下寝室看那個提包的。”
沈其可知道,殿下把方姑娘的提包擺在了床頭,日日夜夜與一香爐為伴,整個寝室內都是幽幽茉莉香……
沈其猶記得,自己什麽都沒有問呢,殿下就做賊心虛一般提前開口說——這是讓臭丫頭借着提包看我。
沈其都不知道自己是啥表情面對的殿下,方姑娘究竟給殿下下了什麽迷|藥,迷得神智都不清楚了!!!
沈其滿懷忐忑和悲憤的來到了書房,呈上包裹,面色沉如水的沈宥豫聽到是方年年那兒來的,立刻改了神情,招招手讓沈其把包裹放在桌上。
沈宥豫漫不經心地用手挑開包裹的結子,看到一張牛皮紙旁邊放着一張帕子,抖開帕子看到一團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圖案。
仔細分辨了,難不成是鴨子?
沈宥豫看向沈其。
埋着頭的沈其仿佛腦袋頂上長了眼睛,“阿大說,方姑娘不擅針黹,帕子是她今天親自做的,繡的是兩只鴛鴦。”
沈宥豫立刻欣賞了起來,“鴛鴦栩栩如生,交給針線上做個荷包出來,我明天就要帶着。”
沈其眼含苦澀,言不由衷地說,“殿下,方姑娘親手做的您還是仔細收着吧,畢竟是女兒家貼身的手藝。”
您臉皮厚,可別拿出去給方姑娘丢人了。
“也是,你說的在理。”沈宥豫美滋滋地疊放好放在手邊,“牛皮紙裏是什麽?這是什麽糕點?看着有幾分新奇。”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牛皮紙,露出裏面兩個軟塌的蛋撻,不是剛出爐的,好吃程度直線下降,顏值都低了很多。因為是酥皮的,一路颠婆,酥皮碎了,瞧着可可憐憐。
沈宥豫慢條斯理地拿了一個送入口中,香甜的滋味沒變,就是冷掉的滋味就和相隔的距離,慘淡着。
“姑娘說是蛋撻,牛乳雞蛋做的,熱食風味更佳。”
沈宥豫完全把“乳糖不耐受”的事情抛之腦後,一連吃了兩個冷的蛋撻還意猶未盡,“琉璃燈罩她喜歡嗎?”
殿下,您是金枝玉葉,別這麽急不可耐啊,蛋撻的碎屑都沾唇邊了!
沈其哀嘆,更加确定了方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份量,但他不敢說殿下在方姑娘的份量是多少,他一雙眼睛看着都有些不忿了,咱家殿下這麽好,方姑娘的眼睛是蒙着翳嗎,竟然沒有把殿下看在眼裏、放在心上!!
“姑娘很喜歡。”
他躲起來偷偷看見了,想摸卻不敢摸,鄉下女子頭一次見到這麽精美的東西吧。
“那就好,炙子爐你明天送過去。”基本上是沈其前腳剛走,沈宥豫就想到了要給方年年送什麽。
“是。”沈其沒有什麽不願意的,就是希望殿下別泥足深陷,到時候發現真相該多難過。
說不定方姑娘禮物收多了,會芳心暗許?
沈宥豫看着門外,眼神晦澀,“你和她說,我沒法按照承諾按時回去了,讓她不要太挂念于我。”
阿父壓着,阿娘盯着,他是根本就走不脫,必須每日到東宮跟着太子學做事,那些政事真是聽了頭大。
沈其的嘴角實在是忍不住地抖動了兩下,他甕聲甕氣地說,“方姑娘看着挺好的,有閑情逸致繡花、做糕點,還貼出了新的告示。”
殿下你醒醒。
“派個人去應聘。”沈宥豫當即想到。
沈其,“……是。”
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覺得頭疼,又想起長史的囑托,不得已張張嘴,說了芳杏來的事。
“肯定是阿娘讓她來的。”沈宥豫皺眉,有個控制欲強的娘真是傷腦筋,那日在皇後宮中該透露的已經透露了,他沒什麽需要隐瞞,只要瞞着不讓阿娘知道臭丫頭的身份就好,免得給臭丫頭招致禍端,“明天喊我早起。”
沈其疑惑,“嗯?”
“我要習武。”沈宥豫心虛地縮緊肚子。
沈其,“是。”
殿下的确胖了許多,方姑娘家的夥食真好,阿大就撿着一些殘羹冷炙吃吃,看着面色都好了不少。
說起肚子,沈宥豫覺得裏面咕嚕咕嚕的,不行,不是覺得了,是立刻有了反應,“你剛才說蛋撻裏有什麽來着?”
“牛乳,雞子。”
沈宥豫幾乎是跳着離開椅子,小跑着進了耳室,坐在恭桶上他反思:“怎麽就忘了臭丫頭讓我不要吃牛乳的。”
渾然沒有提方年年送給他的東西裏怎麽會有牛乳。
就吃了兩個蛋撻,沈宥豫“中毒”不深,釋放了一回就解脫了。把繡着畸形鴛鴦的帕子揣在懷裏,沈宥豫坐上餐桌時看到滿桌的佳肴卻立刻沒了胃口。
桌邊冷冷清清的只有自己一個,沒有方承意那臭小子擺着碗筷、沒有臭丫頭添的飯、沒有方奎稱贊女兒的聲音、沒有塔娜嫌棄兒子小豬一樣、沒有方大牛埋頭地吃飯……諾大的王府只有自己。
長史布菜,“殿下,這道炸鹌鹑廚房先鹵後炸的,味道極好。”
“哦。”
沈宥豫興致缺缺。
…………
翌日,方年年又看到方正大臉的沈其,他一臉嚴肅,看着有幾分吓人。
方年年左右移動視線在櫃臺上找着趁手的武器,一旦沈其發難就用來防身。
“方姑娘,我家王……公子回家後茶飯不順,你有什麽辦法嗎?”沈其咬了咬舌頭,差點兒說漏嘴。
方年年狐疑,“你家公子不是姓趙,怎麽來了個王?”
沈其沉默,沒想到王爺告訴了方姑娘真名,“我嘴笨,說錯了。”
“哦。”
方年年點點頭,名字燙嘴。
“你家公子精美的琉璃燈罩說送就送,家裏肯定是不差錢的,要什麽飯食沒有,怎麽來問我吃什麽?”
爹娘不在店裏,大牛叔在後院炮制藥材,方年年和沈其這才能好好說話。
不知道阿娘把琉璃燈罩收到哪裏去了,早知道沈其會再來,就備好了讓沈其帶回去了,琉璃燈罩太名貴。
沈其一板一眼地說,“家裏的廚子沒有姑娘的手藝好,公子吃慣了姑娘做的。”
瞧我家王爺多把你放在心上。
方年年心頭微微一怒,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讨厭的沈宥豫竟然把她當廚子,難不成不能想想別的……別的,朋友。
“知道了。”方年年咬了咬後槽牙,“等着。”
燈罩還不了,就先給沈宥豫點東西補償補償,“他是吃不下飯?”
為了你茶飯不思。
“府中飲食不合口味。”
“我新制了一些醬菜,野雞瓜齑,我裝一些你帶回去。”從櫃臺裏走出去,方年年腳步停了下,沒有回頭說,“要是能多等一會兒,我再做一樣吃食你帶過去。”
“多謝姑娘。”
沈其抱拳,心中同時産生了疑惑,難不成方姑娘對王爺不是無意?
“你看着店哈。”方年年不知道自己在想啥,大概是覺得自己吃了血蓮子有些虧心,所以才給沈宥豫帶點吃的,一定是這樣。
昨天莊頭送來了三只野雞,野雞肉柴,煮湯吃肉不好吃,遠不如家雞肥嫩。方年年就想着把野雞做成醬菜過粥,做出來的就是野雞瓜齑。
雞腿取下來看起來像個瓜,野雞瓜齑取的就是雞腿肉切丁和她自己做的鹹瓜同炒得來,齑呢就是切碎的蔥姜蒜等等,做出來味道鹹香,過油的肉是越嚼越香,配飯過粥的利器,做法略微繁瑣,她就是得到野雞才做做。
兩口小甕,一口一個巴掌大,用油封口,現在天氣冷了可以吃上挺久。
方年年拿着勺子和小碗,準備打開小甕蓋子的手縮了縮,不是舍不得,是甕本來就小,分出來看着就一點點,“看着不大方……”
方年年肉疼地拿了一甕出來,直接給他好了。
“看在血蓮子的份上,沈宥豫你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