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燈下歡五 重逢不可怕,誰慘誰尴尬……

出了宮邸,趙寶瑟并不着急跑,而是先在最近的街道逛了逛,在隔壁的院落摸了一套尋常衣裙換上。

然後才上了一輛拉菜的車,晃悠悠的走,越是尋常,越是普通,越不會被注意,就算要找,那些人也不會想到她不但沒走,還正大光明在城裏溜達。

燈下黑是也。

和過去的印象不同,魔城并不是一派荒涼,只聽三三兩兩的魔人談笑着穿街過巷,偶爾竟還有一兩個佩劍的修士緩帶輕裘而過,間或有世家模樣的年輕人身背羽箭長弓穿~插其中,或者乘肥馬的世俗男子招搖過市。

看來這個魔城并不是一般的魔城,裏面修士、普通人和魔人、小妖都有。

這裏的定位也很明顯,是個物資集散交易為主的榷場一類的存在。

很快,趙寶瑟在買釵環時了解到。

數年前,新任魔尊一統魔域,将各大魔城收歸旗下,嚴格約束手下,并派出使者同各仙門議和,經過幾次大戰,憑實力得到了一席之地和和平協議,尋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

新任魔尊并不熱衷戰鬥和擴充以及前任們那一統天下的宏偉目标,反而興致勃勃做起了生意。

一年,兩年。

又是一年兩年。

果真如議和約定之言,魔域謹守規矩,井水不犯河水。

如此幾年過去,仙門魔界漸漸竟也生出百年間難得的和平之相。

賣釵環的老板八卦完,賣力推銷:“姑娘,不是我說,你這打扮不行,太素了,花間道肯定不會收你常駐的。你看我這胭脂,南邊來的,擦了色好看得很,買二送一,哎,看你面善,給你算便宜點。”

趙寶瑟緊了緊臉上的易明紗:“不要。”

“真的,上回有個姑娘買了,一眼就被醉吟樓看中了,眼下都快紅了呢。”老板一跺腳,“得,再便宜十文錢,收你八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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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瑟:“三十文。”

老板:“七十文,不能再便宜了,我都賠本賣呢。”

趙寶瑟:“三十五文。”

老板:“一口價,六十文,這是成本價了,再少我真不能賣了。”

趙寶瑟:“再添十文,四十五文,這個蓮花小盒子送我。”

老板一咬牙:“哎,你這姑娘,真是……算了算了,今天第一個客人,算我賠本賺吆喝。”

趙寶瑟哈哈笑:“老板這麽好,一定生意興隆。”

她收了蓮花小盒子和胭脂,低頭嗅了嗅。這來自十年後人間的味道。

出了巷子,魔域街道路邊光禿禿的樹枝上,是用魔雲蒸騰嬌養的赤紅樹葉,樹上有兀鹫還是什麽鳥的窩,新的舊的都有。有的窩太高,就坐在暧~昧而瑩亮的魔雲上。

巷口有烤自養魔獸的小攤,位置不錯,桌椅也幹淨。趙寶瑟探頭看了看,或者可能是廉價的靈獸肉,木炭燒的滋滋作響,聞起來香噴噴,酒也不錯。只此一家,是交了占位費的。

小攤位上喝酒吃肉的什麽人都有。

倒不像個魔域境內的魔城,更像個世俗的城池。

是個聽消息找路子磨時間的好地方。

趙寶瑟找了個靠牆的角落位置坐下,要了吃食。

片刻慢行和修整,倒是真餓了,她又用了兩份餐,饒有興味聽這八卦,倒是知道了個今時今日的大概。

十年之間,空桑山依舊是仙門第一大派,只是如今世家和門派林立,原本一直矜貴自持的空桑山主脈不再一家獨大,仙門三宗空缺後,最後一位補上的便是空桑山空桑試學的翹楚,如今的玉拂道君,迦南雲門的封氏封四公子,封回。

趙寶瑟聽到大宗師不由揚眉:十年不見,封回修為竟已提升至如此境地?

旁邊桌上,幾個黑臉胖瘦大胡子的議論回答了她的疑問。

“聽說這位玉拂道君,修行是走了捷徑的,佛道雙修才有此實力。你們都知道吧,他是那什麽佛蓮裹挾,借蓮而生的佛子,要不然為何手握紅蓮法印?我聽我二姨的表叔家的三舅爺的朋友說,他生下來沒多久就送去浮屠祠,斷塵緣,三年才回一次家。要不是封家大公子雙~腿殘廢,不堪擔當家主之職,恐怕他就要直接出家了。”

“啧,難怪沒什麽人味。你們看過他屠魔沒,十年前那場,入魔的人,一刀一個,伸手取魔珠時,那魔,也不知道還是不是人,有的還活着,真是……”

“這有什麽,佛家也有怒目金剛。以前不比現在,亂魔無主,當年他們殺了多少修士,當屠之。這點我站玉拂道君。”

“我可有說過亂魔不能殺?我是說殺魔的方式,不必這麽邪氣,杠精。”

“你剛剛的意思,不就是這個意思?”

“別吵了,诶,老五,你那三舅爺的朋友有沒有說,他為什麽要受任空桑山的大宗師,他不是和那位驸馬很不合嗎?”說到這位驸馬時,幾人面上頗有深意笑了一下。

“不和?為什麽不和?”

“我二姨的表叔家的三舅爺的朋友沒說,但我知道一個,你們都還記得那個妖女吧。”說到這裏那個大胡子壓低了聲音,趙寶瑟抛開了關于“驸馬的疑問”,也豎起了耳朵,妖女?

哪個妖女?

十年之前,仙門美人如雲,魔域的姑娘根本不夠比的,美貌比不上,自然排不上什麽名號。向來只有聞仙子名的。

“知道啊。我還見過呢。長得是挺漂亮,人看起來倒是挺好的,我當時被個小妖追,還是她救了我。她笑起來真是好看,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

“女人心,海底針。你要是知道,你也不至于現在連個老婆都沒有,還要到這裏找快樂。”

那胖大胡子笑話他。

“真是沒想到,好好地一個仙門仙子,竟然堕仙成魔,為了破鏡,堕落至此,最後身死神消。”

說罷,是一聲嘆息。

堕仙成魔?

趙寶瑟隐隐感覺到有點不對。

就聽另一個略瘦的胡子男人嗤笑了一下:“這有什麽想不到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得兒子打地洞。娼妓之女,骨子裏都是一樣下~賤。”

這話指向性太明。

趙寶瑟一瞬間只覺得血一下沖到了頭頂。

她喝了一口酒,定了數秒,這才擡頭看向鄰桌四個大胡子,微笑問:“幾位大哥,你們說的妖女誰啊?”

略瘦的胡子擡頭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她因為易明紗敷面,并不能看出真正的面貌,只能看見一個容貌平淡的女子,又見她裝扮言談并不似魔城中的姑娘,溫和親切,只當是個好奇的路人姑娘,便收斂了兩分輕浮回答她。

“還能是誰,就是那個空桑支脈,浣花谷的小山君趙寶瑟啊。”

見她有些呆滞,似乎沒聽懂。這十年前的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瘦胡子還熱心解釋了一番。

“這小山君趙寶瑟,本是浣花谷主在外撿回的弟子,生得不錯,品性卻差,在進空桑試學時候,被自小訂婚的未婚夫休棄,愈發放~蕩不堪,勾引空桑山上下,聽說求學時候很不安分,因為勾引世家公子被轟了回去,為了能留下來,還和人在淨山蓮池野合……”

趙寶瑟緩緩張大了嘴。

這個信息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一瞬間她湧上心頭的不是憤怒,而是震撼,還有白天見鬼的懵逼。

老娘可是為了蒼生死在九天雷劫和紅蓮業火中。

那瘦子很受用她的表情。不顧旁邊的胖胡子撞他胳膊,繼續做總結道。

“總之,這小山君趙寶瑟便是個蕩~婦,聽說後來為了奪取靈力,更是睡遍三宗百家,得了無數靈器法寶,然後天道輪回,身死……”

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趙寶瑟手裏的酒杯裏的酒滴答一聲,落進了什麽東西,她低下頭,只見一滴詭異的紅緩緩散開,繞着杯壁就像油一樣起伏。

她轉過頭,那瘦胡子還在說話,卻沒有聲音,嘴裏只掉下個東西來。

一截舌頭掉在桌上盤子裏剛剛烤好的魔獸肉上。

噴湧的血呼啦一下,沾滿了衣襟。

那桌上剩下的人全都霍然站起來,伸手按住腰間的刀劍。

卻沒有一人敢拔~出來,反而臉上顯出幾分驚懼來,惶惶然看着後面不知何時的來人。

幾個月白輕衫的年輕男子,面色冷然倨傲,前面一人手上長劍铮的一聲收入劍鞘。

在他們推開的身後,一個玄衣纁裳的男人正緩緩擡頭,容貌俊逸,頗有幾分傲慢和上~位者的居高臨下,腰間的白玉雙佩瑩潤如斯,上面一龍一鳳,交相輝映。

“空桑的事情,什麽時候也輪到幾個蠢貨來議論了。”

此言一出,那桌上剩下三個人臉上一瞬間血色齊齊褪去。

“是他?!”

這說話的玄衣男子正是之前他們議論的那位驸馬。趙寶瑟指腹為婚的前未婚夫。空桑山桑家三小姐的夫婿,現在空桑刑堂長老。

霍然。

他們是直接撞在了刀口上。

四周用餐的人忽啦啦跑了大半,攤主苦着臉想去追散跑的人,一錠金子砸在他頭上,他捂着頭抓~住金子,又驚又怕又喜,連連道謝後縮到了攤位後面。

胖胡子低聲下氣惶恐賠罪:“是我等失言,胡言亂語,萬請仙尊恕罪,饒過我們這一回,再不敢了。”

趙寶瑟的臉色并不比他們好多少。

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碰見這個人。

又呆呆看了一眼他腰間的白玉雙佩。

霍然似看到旁邊竟然還傻坐着一個吓呆的女人,而這女人又呆呆看着他,微微蹙眉。

他旁邊的随扈見狀明了,上前一步,踢了一下趙寶瑟坐着的桌子腿。

整個桌子上的菜肴連同酒壺都晃了一下。

趙寶瑟回過神來,伸手按住桌子,非常無害溫和笑了一下:“這就走。”

她臨走順手端起桌上的一盤牛肉。浪費了可惜了,一片沒吃,反正那位都給過錢了。

走了兩步,前面的風吹過來,碎發遮住眼睛,她手不得空,下意識側頭吹了吹微散了兩縷劉海。

霍然正好看得真切。

趙寶瑟轉進另一條巷子,前面錯綜複雜。

她走得很穩。旁邊的牆裏偶爾有嘤嘤的說話聲,是女子的聲音,這不奇怪,媵城本來就以尋花問柳聞名的。

手上的牛肉很香,引得路上坐着的兩個老乞丐眼巴巴望過來,直咽口水。

趙寶瑟看過去,只覺這兩個人看起來有些奇怪,幹瘦的身體看起來格外的黑,但這黑并不是因為髒或者膚色,有點像倒黴時的印堂發黑,又不太一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晦氣。

換個說辭,就是魂色淺淡,打個比方,人就像一間屋子,神魂便是屋子裏的燭火,倒黴時,燭火便會明滅不定,顯得屋子總有個地方黑漆漆,而現在這兩人,就像裏面的燭火快要熄滅,連手指尖都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暗沉。

她定了定神,看得越發清楚。

這是黴出魂了?

據說借屍還魂的人因為神魂沒有完全合體,便可以看到別人神魂的顏色。

一般黴出魂的人,大概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可憐。

她瞧那兩人着實餓得難受,将手上的盤子遞了過去。

兩個乞丐不敢動。

她屈膝将盤子放在地上,剛剛走出兩步,便聽到身後搶食牛肉的聲音。

她向前走了兩步,正要出巷,恍惚前面有一個仿佛熟悉身影經過,瞬間頓下腳步。

定神看了看,那前面并沒有人。

就在這時,身後遠處突然傳來隐約而怪異的咳咳……呼呼的聲音。

然後像是搶食太快嗆着了。

趙寶瑟回過頭,面色一變,那兩人已齊齊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一道紅痕,薄而韌的劍痕掠過,滾熱的血噴湧而出,哪裏是什麽搶食,呼呼都是血湧~出的聲音。

而在她身後緩緩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正是方才的霍然。

“藏頭露尾,你是誰。”

他怎麽來了?趙寶瑟下意識退了一步。

那邊話音剛落,霍然手指微動,一個術法迎面而來,趙寶瑟臉上的易明紗瞬間成了齑粉,她再擡頭,露出了真容。

說實話,用這張類似前世的臉和眼前這個人相見,趙寶瑟還是覺得有幾分尴尬。

畢竟,他們曾經也有過一紙名義上的婚約。

重逢不可怕,誰慘誰尴尬。

好歹她現在身份也是這個魔城的公主,地頭蛇一枚,還剛剛逼婚了如此俊美的仙門大宗師。

他現在卻娶了桑家那個嬌縱的三小姐。他曾經最厭惡的一類人,現在變成自己的枕邊人,還有比這更慘的嗎。

趙寶瑟眼底的一絲同情閃過。

一瞬間,他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忍受的厭惡。

“果然,又是一個西貝貨。”他冷聲說,目光掃過她衣衫下一條紅絲縧,面色憎惡之色更濃,“頂着這樣一張臉,模仿得這樣像,在這裏做皮肉營生,果真是……”

趙寶瑟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見她順來的腰帶下面的裙褶裏裹着一條紅絲縧,走了這麽久,晃悠着鑽了出來。

這是歡場女子的标識之一。

順衣服的時候沒注意這一茬,看着還挺樸素的,沒想到也是個暗娼……

她伸手去拉那紅絲縧,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上也有種奇怪的暗沉之色。

不止是手指,連手背也是,她伸出另一只手。

诶,這顏色,跟剛剛那兩個乞丐身上的神魂一樣呢。

诶,又黑了一層。

一般黴出魂的人,大概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她悚然一驚。

就感覺脖子一涼,接着胸口一燙。

燙是因為滾熱的血沾滿了衣襟,滲到了身上。

霍然那一句話最後兩個冷酷的字吐了出來:“……惡心。”

咒術的千瓣桃紅仿佛感覺宿主生命的消逝,用盡全力開始吞噬血液。

在最後一秒,她倒下瞬間,看見遠遠一雙白靴出現在數十米外。

救命還來……不及了。

回魂的第二天。

被前未婚夫在現夫婿面前一刀切了。

趙寶瑟張了張嘴。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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