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燈下歡六 花間道
神魂一瞬間抽離幼青公主的身體,烈陽之下,如同火焰灼~燒,她本能貼向了旁邊遮陰的圍牆,剛剛飄過去,整個靈體如被拉扯般直接透牆而去。
趙寶瑟一看,牆這邊一個剛死的少女躺在地上,她顧不得許多,直接附身躲入少女的靈臺之中。
一般來說,身體和神魂就像不同酒水和酒杯,只有剛剛好才能正常使用,貿然附身是很危險的。但她運氣好,這個身體并沒有排斥。
牆的另一邊也沒消停,先是長劍劃開衣衫的聲音。
然後是利刃進入血肉。
是霍然在找祭品。
千瓣桃紅的禁術,以施術者心頭血落印,祭品是幻化對象的肉身部分。若是施術者身亡,祭品就會從她施印的地方剔除出來。
趙寶瑟微微一愣,她感覺出來了。
幼青公主用的祭品是她原身身體的是一縷頭發。
所以,這幼青公主是照着她的模樣是在施咒……
那縷頭發殘留的靈識對趙寶瑟的神魂有種莫名吸引力。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魂魄離體窺探一二,只聽霍然的聲音:“趙寶瑟,是你嗎?”
趙寶瑟一下清醒過來,用盡全力定住神魂,就在她快撐不住的時候。
牆外有人來了。
霍然聲調微揚:“道君這是什麽意思。”封回外袍落下,蓋在了幼青公主半~裸的身體上。
來的竟然是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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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回道:“她是個女子。”
霍然聲音帶了兩分譏諷:“好久不見,道君真是愈發、慈、愛了。”
封回:“霍長老別來無恙,亦一如既往。”
趙寶瑟咽了口口水。
呵呵,名義上的現夫婿和前未婚夫在一起守着屍體唇槍舌劍的寒暄,自己在隔壁躺屍偷聽,莫名有種怪怪的刺激感。
霍然不再掩飾自己的厭惡:“清理魔孽,道君可是心疼了,聽聞道君出關後性情親和,和魔族中人近了不少。”
話音未落,轟然一聲碎裂碰撞聲響起。
霍然手中趙寶瑟那縷作為祭品的長發已化為齑粉,裏面的靈識也盡數散落在空氣中。再也無法招魂。
霍然右手提劍,面沉如水,怒意昭然:“玉拂道君這是何意?”
封回毫無誠意收劍:“抱歉,失手了。”
霍然:“你!”
就在這時,幾個之前跟從的修士匆匆尋了過來。其中一個聲音略細的修士看了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相對而立的兩位空桑山大佬。
他略低了聲音,但并沒有什麽用,在場的都是修士,再低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說:“三小姐快到了。”
和霍然有關系的三小姐,自然就是他娶的那位空桑三小姐。
趙寶瑟感覺自己又聽到了一點了不得的東西。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驕傲的男人竟然真的會懼怕那位桑三?
果然世間萬物,一物降一物。
不過人都是愛面子的。
被人這麽當面說出來。
霍然的臉色她看不到,但定然不好看,他語調中帶了幾分戾氣厭意:“那又如何?”
話雖如此,他還是松開了握~住劍柄的手,冷聲道:“玉拂道君既然重傷未愈,何不好好休息,千裏迢迢來到魔域,若是被哪個魔族女子看上,強搶了去,空桑山和迦南雲門的面子可都不好看。”
趙寶瑟心道:看來這位祖宗還不知道。不止強搶了,還逼婚了呢。不止逼婚,你還親手将人新歡給幹掉了呢。
不過,封回什麽時候受了重傷?
奇怪,昨晚神觸時一點都沒感覺到。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修為實在太弱了。
在這時,她敏銳感覺到一縷熟悉的本源靈識的波動——那些長發中散落的靈識,全數徹底消失了,仿佛被人收歸扶靈袋。
臨走時,一個修士又問:“這個魔女是否需要剖了魔珠?”按照慣例,一般修士和魔族在殒身之後都會剝離魔珠靈丹,避免入葬後再被盜屍,後來這規矩漸漸成了潛規則,你不剖別人也要剖。
封回為幼青争取了最後一分體面,道:“不可。她是此城的鎮城公主。”
“啊?”那修士似乎驚了一下,轉頭看霍然,似乎沒有想到自家長老下手這麽重,殺得這麽大。
霍然道:“看我~幹什麽?一個傀儡魔女,死了便死了。若是那魔尊不滿,讓他來找我便是。”
他冷笑一聲:“那畜生日日找這樣一模一樣的女人來惡心空桑山,便是殺了一個,也還有十個八個等着坐上這鎮城之位,你何必替他操心。”
說罷,他再也不看旁人一眼,轉身向另一邊巷道走去。
身旁幾個随扈忙向一旁的封回恭敬行禮,垂頭快步跟了上去。
圍牆外再度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忽聽半空轟隆馬車駛過的聲音,如月過長虹,半空中一輛精致華貴的車架帶着氤氲銀白的雲霧跨過長空,而前面展翼飛動的赫然是女床之山的鬼車鳥,這鬼車鳥原有十個頭,但其中一個被天狗咬下,傷口無法愈合,終生淌血不止,只看九頭如人面,鳥鳴如車轍轟隆。
車架所到之地,流光溢彩卻又帶着詭異的腥,一聽此聲,整個魔城所有的群魔和小妖全部附身于地,瑟瑟于地,直到車架飛過,才怯怯擡起頭來。
說魔尊,魔尊就……真的到了。
玉拂道君同樣擡起頭看去。過了一會,他憑空消失在小巷。
與此同時,遲鈍的侍從魔役們也滿頭是汗找來了,路上間或喧嘩匆忙的府兵湧動。有人認出了巷口這具被長衫掩蓋的屍體,小巷中很快熱鬧起來。
巷口外的驚慌和恐懼是他們的。
趙寶瑟輕輕抽了口氣。
新附身這屍體的神識早已完全潰散,她的神魂已代替了少女神識原本的位置。
也繼承了她身體所有的痛。
身上的鞭痕鞭鞭入骨,因為受傷帶來的感染和高熱,要了這個身體的所有生機。
腹中和胸腔不知何故,更是如同烈火焚燒一樣刺痛,渾身卻涼得要命。
如同一個失去知覺的癱子。
這姑娘生前也不知道在這裏扔了多久。不遠處還有一具已冷透的屍體。這後院應該是棄置這樣将死女子的地方。
身體恢複很慢,趙寶瑟努力了半天,只能微微控制着睜開一絲細細的眼睛。
這時,兩個收屍體的瘦子來了,一邊走一邊說話。
“真是的,上回才說以後下手不要那麽重,吓吓得了,又弄死了吧,多可惜。”
“不重一點,怎麽殺雞儆猴,現在這些女人是越來越不好管了。自己自願要來,來了又想跑,一個想跑,兩個想跑。跑了又要去捉,真不知道魔……”
另一個漢子咳嗽一聲。
先前說話的瘦子大咧咧道:“怕什麽,這裏又沒有別人。”卻還是止住了話頭。
“趕緊的吧,魔尊大人到了,先把這些清理出去。”
他們走過來,掀開手推車上面的席子,裏面有新收的兩三具屍體,早已僵硬。
兩人走過來,先拎起前面點那具女屍,一二三扔了上去。
然後是趙寶瑟,一人抓手一人抓腳。
嘿,一二三。
又扔了上去。
趙寶瑟扔的位置有點尴尬,正好擱在一具女屍的肩膀上。
她倒是不害怕,死人沒什麽好怕的,甚至覺得有點可惜,這女屍長得非常眉清目秀。
兩個瘦子收完屍體便開始推着車向外面走去。
趙寶瑟從一小塊縫隙看出去,只能看到拉車那瘦子的肩。
而随着轉彎的晃動,出了圍牆,她看見了臨街圍牆古樸的雨檐上寫了三個字。
花間道。
這是魔域的歡樂地、雲雨坊,裏面青樓林立百餘家。
車子走得不快不慢,都是挑選的邊角安靜之地。
路邊也有站着閑聊的人,常在此地,自然知道車上拉的是什麽。
低低的議論和嘆氣聲傳過來。
“可憐啊。”
“可憐什麽?人家都是向下一躺,黃金萬兩,輪得到你可憐。”
“至少咱們這裏還算好的。要不幸死了還能挖個坑埋。你不知道無燼城,還正派呢,連死了的女人都不放過,還要送去煉屍。”
“能一樣嗎?咱們這要麽都是明買的,要麽姑娘也是自願來掙大錢的,聽說上月明月樓還有個姑娘被一個仙士看上帶走了,麻雀枝頭變鳳凰,這是什麽運氣!那邊都是些什麽貨色?坑的、騙的、拐的?能一樣?”
“只是我覺得咱們這姑娘還需要再點新鮮的,同質化太嚴重。”
趙寶瑟:……這,逼良和為娼也能比出幾分自豪?
臨出城的時候,城門的石階颠簸了一下,蓋在身上的席子扯了一點下來,後面刺目的光中,騎着肥馬的霍然神色冷峻走在後面,他們一行人在等待出城,但臨時增加的守門魔修正上前盤問,他下面的修士上前交涉,他站在那裏,臉上帶着幾分不耐幾分傲慢幾分睥睨,似乎在厭惡這周圍的一切。
和曾經印象中幾乎一模一樣。
趙寶瑟正看着,忽覺得一道目光掃過來,她迅速閉上了眼睛。
閉眼的一瞬間,在人群前面,城門上兩個石刻大字格外醒目。
媵城。
趙寶瑟眼睫頓時微微一顫。
媵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