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殺雞儆猴
一個男子,他或許比女子更能扛得住刀槍棍棒,更能扛得住極致酷刑,卻不一定能扛得住漫無邊際的悲傷與慘淡。女子性柔韌,她們總能在被棄之一隅的時候展現出出乎常人預料的堅強。
到眼下這種時候,柳長洲就十分慶幸還有朱點衣這麽一個婦人家在場,他覺得自己似乎不太能忍受得了這種慘象。
他指揮幾乎所有人馬在全城範圍內尋找已經出現症狀的人,不論生死,一律帶到城門口。令人慶幸的是,鴻運新糧上市才一天,接觸的人并沒有很多,只有一部分城區附近的人有疑似症狀,彙集到城門口的人準确數來只有兩百二十三個。
在這些人裏,朱點衣只挑出了一個小姑娘。
她臉上的血跡早已幹涸,頭上的珠釵在四處奔走的時候不知掉落在什麽地方。她靠在牆上喝水潤喉時,眼前突然遞過來一方被水沾濕的絲帕。她順着那胳膊往上看,鄭玄歌神色擔憂的看着她,笨拙道:“朱姑娘快擦擦吧。”
朱點衣心裏莫名得跳了一下,緊繃的肩背放松下來,大概是在這麽一個叫人沉重的場合裏實在提不起什麽開玩笑的心思,嘴角微微牽起,就着這耿直的男人的手擦了擦自己的臉,猶猶豫豫,最後決定做一番解釋:“我沒事。這不是什麽蠱病,看上去像瘟疫,實際上只是一種接觸性的毒素。”
她指了指方才被剖開肚皮的那人,平淡道:“我跟我爹學醫的時候,見過一種叫做姬鼠的耗子。它以動物或人的腐肉為食,又長期窩在地底下,一重一重的毒素積累到這種耗子體內就已經很多了。直接接觸過這些毒物的人才會暴斃,那些毒素穿透皮膚全都定位在腎髒,就是眼下這個樣子。”
她一攤手,做了個十分無奈的動作,眼光在現場掃了一圈……突然看見柳長洲身後站着一個十分奇怪的怪人。那怪人除了眉毛,幾乎算是從頭白到腳,面色極為蒼白,從領子裏露出來的脖頸幾乎跟身上的素白單衣一個顏色,攏在寬大袍袖裏的手微微露出來的指尖竟然也是十分純淨的白色。
在朱點衣的眼裏,全天下正常人沒幾個,柳長洲那樣每天活蹦亂跳的也硬是被她挑出了毛病——血熱、易燥、易怒、精神病。不過眼下這個人是真的很詭異,她盯着他的胸膛看了一會兒,只見那人的呼吸極為緩慢,仿佛吸氣和吐氣交替起來十分費勁似的,胸膛起伏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幾乎察覺不到,明明蒼白的皮膚,卻絲毫看不到任何經脈的走形,渾身上下不帶一點兒生氣,不知道從哪個墳堆裏爬上來的。
鄭玄歌輕咳了一聲,十分貼心的道:“那是陸含章陸總事,清河的五鼎關就是他的手筆。”
朱點衣一皺眉,試圖從記憶裏挑出些什麽,然而無果。這寡婦就怒了!行走江湖這麽些年,還沒有什麽疾病是她認不出來的,簡直豈有此理!
柳長洲耳朵尖,将朱點衣方才的那番話一字不落得聽了個全。
他把方秉筆叫過來,吩咐道:“把華容裏所有吃皇糧的官兒都請過來,今晚上在欽差衙門裏,請他們看個戲。”他眼睛裏戲谑的神色十分濃重,眉梢上還有揮之不去的冰冷與狠毒。
方秉筆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匆匆離開了。
在日落前,城門口所有的人陸陸續續得咽了氣兒。
那是一種極其慘烈的場景,幾乎所有的人都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臨死的一瞬間,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所帶來的深深的恐懼,卻只能無助的坐在原地等着下一個輪到自己。一個接一個,未曾斷絕。
那事先挖好的坑底裏堆了滿滿三排人,都被一把火一瞬間付之一炬。空氣裏都是毛發和皮肉被燒灼的糊味兒,熱浪滾滾襲來。等到濃煙散盡,暮秋的悲風善解人意的将那鋪陳在坑底的骨灰揚起到半空中,最後一絲生的跡象都消失不見。
掌燈時分,夜色正濃,欽差衙門前車馬卻絡繹不絕,衙門的後院裏,放眼望過去都是清一色的大慶官服,前來赴宴的官員滿滿當當的坐了一院子。院子中間極為神秘的放着一個用大紅綢布遮起來的東西,高足有一丈,體積十分可觀。
到來的官員都在交頭接耳,都在猜測朝廷欽派來的大臣晚上宴請百官是要做什麽。只聽說衙門刑房近日奉旨抄了糧運官賀雲賀大人的家,并沒有聽說什麽別的大事。但這頓飯絕對不簡單,到底不簡單在哪裏就無人知曉了。
等候不多時,一身朝服的方秉筆從正廳裏出來,邊走邊虛虛一拱手,笑道:“諸位大人晚上好,實在太抱歉這個時候請大家前來,其實不為別的事,是鄙人今天剛得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東西,實在等不及要和大家一起分享了。”柳長洲穿朝服絕沒有他這樣好看,他的雙肩板正寬闊,腰身不屬于柳長洲那種偏瘦,疏朗的眉目襯得一身官氣十足。
他舉起手來“啪啪”拍了兩下,站在院子中間那個被遮蓋起來的東西上蒙着的紅綢布一把被人掀開了,柳長洲換了一身下人的粗布衣衫,表情呆板的垂手站在一旁。
那被遮起來的東西竟是一個古銅制的四足大鼎,乍一現身在世人眼皮底下,周身都被攏着一層厚厚的神聖感,仿佛自內部生發出了三魂七魄,斂眉肅穆的矗立于院子中間,自有威嚴不可侵犯。但那大鼎眼下已經完全恢複成為一個烹煮的炊具——大鼎下堆着一堆木炭,在鼎的旁邊還架了一個矮梯。
院子裏頓時雅雀無聲。
在場有幾個人已經反應過來了,有些人已經開始面色發白。
有幾個下人手裏端着一鍋沸水走出後廚來,蹬上那矮梯将水倒了進去。柳長洲眼風在周圍的大小官員面上掃過一圈,面無表情得取過事先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了那堆木柴,跳躍的火焰逐漸升騰起來,把大鼎的四周嚴嚴實實得包裹在中心。
随後,幾個勞役擡着一個木籠子走了出來。身材富态的賀雲被五花大綁塞在裏頭,面目狼狽,神情萎靡,嘴裏塞着一大團棉布,看上去可憐得厲害。那籠子後還跟着一個提刀而立的劊子手。
方秉筆神色不改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慢條斯理道:“不知諸位對就着烹醢之刑賞月小酌興趣幾多?”他朝大鼎下的柳長洲無意的看了一眼,心有靈犀得在那個似乎有些犯困的人的表情裏讀出了一行字:要殺就殺該刮就刮,娘們唧唧得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他隐晦得瞪了回去:不是你說要渲染的麽!
籠子裏的賀雲眼珠子轉到人群裏某個方向,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嘴裏開始“嗚嗚”的瞎叫喚起來,挺直了後背,頭使勁兒往上掙紮,試圖從那牢籠探出來,仿佛要在臨死前再拽幾個人墊背。被捆在身後的雙手也跟仙人掌開花一樣撐得十分圓,那感覺十分像是要想把某個人一起抓過來似的。
如果真的叫這個賀雲一一承認他做過的所有的勾當,那麽華容官面上又有幾個人能夠不受牽連?柳長洲對此一清二楚,但他此一舉的目的是要殺一儆百、敲山震虎,并不是将那些人一網打盡,所以他對能從賀雲嘴裏聽到什麽幹貨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倘若有些人真能夠就此收斂,他可以适度的既往不咎,但如果還有人一如既往的嚣張放肆,那麽到時候就休怪他無情了。他順着賀雲眼神注視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視線的盡頭是一個一身雞骨的人,那人雞脖子支出去老長,垂着眼皮一直盯着自己手裏的酒杯看個不停。
他眯了眯眼,記住了這個人,華容兩大肥缺之一的另一個官,鹽運使劉統。真所謂君子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天下間所有的事都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麽小人必然有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接下來的場景自不必說,恐怕沒有人會感興趣。
做為管窺閣的首領,柳長洲向來不缺少狠毒,那種心狠手辣在這種時候就發揮的淋漓盡致。在将那賀雲推進沸水前,他十分好心的幫賀雲把他嘴裏的布團拽了出來,随後一腳踹進了沸水裏。賀雲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劉”就陡然變調,嚎出了一連串十分凄慘的聲音。
與此同時,劉統手裏的酒杯一下子摔倒了地上。不過除了柳長洲,在場的人幾乎都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這大概會成為那些紋絲不動的人為官生涯裏頭一次看到大煮活人,或許也是唯一一次。
心有戚戚的閉上了眼睛,僵坐在原地也不敢上手把自己耳朵堵上,怕自己随意一個動作都會遭別人多看一眼,似乎就會釋放出什麽秘密,使自己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淪為下一個賀雲。
院子裏除了慘絕人寰的哀叫聲,剩下的就是沸水滾鍋的“咕嘟”聲,不多時就沒了任何聲音,一股肉香飄出來,一堆白骨被從大鼎裏撈了出來堆在了大鼎前的空地上,還有一個瞪着深深眼窩的骷髅頭,有絲絲熱氣從上面冒出來。
方秉筆猝然變色,一把捏碎了手裏的酒杯,這個聲音終止了一段令人煎熬的沉默。他演技十足的将那碎片扔到地上,寒着聲音道:“想必諸位大人也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來人!”
話音剛落,一連串的箱子被人陸陸續續得擡了出來,箱子蓋一打開,幾乎每個箱子裏都是滿滿當當的金銀珠寶、奇珍異玩,晃得人眼睛生疼。方秉筆背着手走出來,指指這些寶貝,譏诮道:“把你們這些心眼兒都給我收拾了!”他從袖子裏抽出一卷明黃的東西,端起來與肩齊高,正色道:“別說朝廷裏有什麽人給諸位撐腰,掂一掂自己的分量,看看諸位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地下頓時齊刷刷跪倒一大片。
柳長洲端着手走過來,用腳挑起地上那個骷髅頭,手指伸進那個後腦勺的大窟窿裏,也絲毫不怕遭什麽現世報,大不敬的把那頭顱當球似的在指頭上轉起圈來,模樣十分欠揍。他沒興趣聽這麽多羅裏吧嗦的屁話,趁着所有人都恨不得把頭埋到胸前的檔頭,靜悄悄的飛身越過了牆頭,走進了杜蘅的賬房。
杜蘅正瞪着狐媚眼在燈下查那幾本從賀雲附上搜來的黑賬,聽見聲音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簡直要老命了——柳長洲端端正正的把一個白森森的骷髅頭端在手心,遮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動聲色的往後靠了靠,盡量鎮靜的道:“爺,你也不怕他從地下爬出來找你麽?”
柳長洲踅了幾步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杜蘅的桌子上,鼻子哼氣道:“他活着的時候我都能弄死他,他死都死了,我還有什麽可怕的?就算他上來了,我忍他幾年,等到我也下去的時候,照樣弄死他。怎麽樣?查出什麽毛病了沒?”
杜蘅伸長了胳膊把賬本遞給他示意他自己看,只見那賬本上用朱砂勾出了幾個地方。
原來有萊山上那二十萬石之多的糧全都是賀雲從應該解至北防的兵饷裏摳出來的。華容解至戶部的糧之所以要比別的縣少一半,就是因為華容承擔了幾乎一半的北防戍邊将領的糧饷。
而賀雲竟然膽大包天到能從那些糧饷裏扣出來一半。
柳長洲皺了皺眉,覺得不可能這麽簡單。
北防戍邊的将軍是先帝在時一手提拔上來的樗裏昊将軍,為人剛正不阿天下皆知,兵饷少了近乎四份之一,老将軍怎麽可能隐忍不發?他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樗裏将軍的奏章被人半道截下來了。
鴉雀無聲的後院突然有人驚呼了一聲,随後是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和杯盤相撞擊的聲音,十分嘈雜。
柳長洲扔下賬本,臨走前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将那憤怒的骷髅頭丢在了杜蘅眼皮子底下,利索得從窗口翻了出去。
杜蘅:“……”
後院裏确實亂成了一鍋粥。
不過情況有些不太對,那堆白骨的旁邊躺着一個捂着眼睛滿地打滾的人。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陸含章十分突兀的立在一側,手裏抓着一個叫人很容易誤會他年齡和智商的東西——彈弓。
真是可憐這一夥華容的官,先是被上司請來觀看了一場十分适合用來下酒的大煮活人,接着是一個三角眼的蒙面人跳進來不由分說無差別攻擊,後來又有個怪人拿彈弓直接把那三角眼打瞎了一只,一個個到這會兒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秉筆先嚴後寬,和藹的表示諸位可以滾了。
柳長洲背着手踅過來,似乎格外不懂得“士可殺不可辱”的在那三角眼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偏過頭來掃了陸含章手上那彈弓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陸老板好本事。”
陸含章大大方方的把那彈弓收起來,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丢人的地方,老神哉哉的道:“怎麽,很搞笑嗎?一桐送我的。”
方秉筆吃驚的瞪着陸含章,有些難以置信的湊過來,興許還在擺官架子,語氣裏有些不怒自威:“這是陸老板?陸老板怎麽會在這裏?”
陸含章手賤的戳了戳柳長洲的肩膀,道:“你問問這個賤人。他下令一把火燒了鴻運,連帶着把濠上後倉裏所有的絲都燒了個精光,卿雲也險些折裏頭去。”他轉過頭來看着柳長洲,從牙縫裏擠出一行字:“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啊?我以前覺得你充其量就是個掃把星,我現在覺得你簡直抵得上一群掃把星。”
柳長洲:“……”
他摸了摸鼻子,不知道陸含章怎麽還這麽坦然,語言和動作都一如既往十分自然,反正他渾身不自在。他眼神不自然的掃向別處,心虛道:“陸老板大半夜跑來,不會就為了用彈弓打瞎這人的眼睛吧?”
陸含章嗤了一聲:“你以為我閑的是不是?我有話跟你說。”
柳長洲覺得“我有話跟你說”這幾個字就像是一個咒語,聽一次就要在心亂如麻好一會兒,導致他越發不自在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裏,同時十分窩囊兼之沒出息的認為以後盡量避着這人走。
一旁的方秉筆十分見鬼的發現,這個向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神經病居然還有難為情的時候——他們家爺那一雙柳葉眼要閉不閉,半睜半阖的模樣竟然有種莫名的如同流水婵娟一樣的溫情。
他着實被吓得不輕,感覺有些牙齒發抖,道了聲“告辭”,掂着腳快馬加鞭得給滾蛋了。
陸含章向後靠坐在一張桌子上,抄起手來,似乎有長談的架勢:“不知道柳師爺要怎麽解決眼下這個爛攤子?”
柳長洲松口氣,有些拘謹得靠在了緊鄰大鼎的矮梯上:“能怎麽辦?眼下整個華容境內的下層百姓應該處于一種有錢無糧的狀态,只能等救濟糧到了。”
陸含章指尖敲了敲桌面:“‘有錢無糧’,那你想他們怎麽會有錢?戶部規定如果地方糧解不齊的話,允許百姓兌換成等價銀兩上繳,他們真蠢到丢了自家的糧然後用錢去買高價糧?既然有錢為什麽當時不直接交銀兩?”
柳長洲一頓,然後漸漸反應過來,一點就通的道:“借貸!”
陸含章打個響指,點點頭:“眼下的華容實際上應該是‘無錢有糧’,不過糧應該都集中在少數人的手裏。他們的錢肯定是借來的,而且你派人去查一查,絕對有人私下放高貸。眼下借貸的人死了這麽多,放出去的錢收不回來,如果你是放貸的人,你會怎麽做?”
柳長洲一挑眉,吹了個流氓哨:“對剩下的人漲息。”
陸含章中肯的評價道:“不蠢。我來找你主要是想借官府的臉面幫個忙。勞煩柳師爺把放貸人手裏的字據全都買過來,把那些借貸的人全都控制在衙門戶房手底下,我有用。”
柳長洲狐疑道:“你要那麽多人幹什麽?再說我還不知道藩臺能不能拿出那麽多錢來。而且你覺得我會同意要公款給你私用?”
陸含章猝不及防踹了他一腳,恨鐵不成鋼的道:“蠢死你算了,非逼我說透了?”
柳長洲覺得自己很無辜,每次一碰上這個人,他的聰明勁兒全都齊刷刷掉線,于是造成了一種只要兩個人共事,陸含章一定是動腦的,他一定是跑腿兒的假象。這種智商被碾壓的憋屈勁兒叫他心裏十分不痛快。
陸含章覺得自己太失敗了,他嘆了口氣,直白道:“你說……辦個酒廠如何?”
柳長洲眼睛一亮——對啊,有萊山上賀雲屯的那些糧可以用來釀酒!既然已經發黴變質,并且據朱點衣所講,那些人只是接觸中毒的話,一定有辦法篩去毒粉,最重要的是,酒廠一旦辦起來,必然需要大量人力。
既避免大量糧食的浪費,又可以解決許多人的生計,還可以為華容增加一項額外銀子來源,豈不是一舉數得?!
他細細一想,就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陸含章此人向來喜歡在別人忙得雞飛狗跳的時候自己袖着手看,又怎麽會主動來找他幫他解決眼下這一大爛攤子?而後他突然醒悟過來——
陸含章這是在幫他。
而說到底,還是因為……在乎。
可是在乎又能怎樣?
他打腹稿打了好幾遍,調整了語氣,不躲不閃得看進了陸含章的眼睛裏,輕聲道:“你別這樣,我還不起。”
陸含章毫無預兆的轉身往回走,人走了聲音卻留了下來:“你以為我願意?濠上是卿雲一年的心血,說沒就沒了,他心裏能好受?如果師爺真能辦起酒作坊,把大櫃交給卿雲吧。”
柳長洲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腳步微移,悄悄得跟了上去——這祖宗懷裏揣着一把破彈弓就敢出門,心可真夠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