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 5
一整天,夏琚幾乎全在百無聊賴和無所适從當中度過。他對夏敬行不曾有任何設想,夏敬行對他冷漠,他只當那是冷漠。可是,當夏敬行的另一面呈現在夏琚的面前,這令他既茫然又惶恐。這對夏琚而言太荒謬了,夏喜娣是一名妓女,而她的弟弟夏敬行卻是一名嫖客。夏敬行知道他的姐姐曾是一名妓女嗎?他在招妓時,想過這些嗎?
他或許沒有想過,因為他找的是男人。夏敬行和男人做 愛,這又令夏琚頻頻地想起陸濟山。夏喜娣、陸濟山、夏喜娣、陸濟山……夏琚還記得當年被夏喜娣帶往俱樂部那一天,他和陸濟山的第一次見面。陸濟山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腦袋,又捏一捏他的臉,說:“以後,我們一起滑冰。”
夏琚當時多麽的開心,後來就有多麽的惡心。
因為太惡心,夏琚一整天食不下咽。面對着夏敬行讓快遞送來的食材,他對夏敬行的意圖依然不明。
到了一般上班白領下班的時間,夏敬行如舊沒有回來。夏琚的心開始發慌、發虛,他在屋裏待不下去,最後拿上那一千元錢,出了門。
夜晚的冰場格外熱鬧,大燈将結成冰的湖面照得反光,湖面上滿是冰刀的痕跡。冰車在這時已經取消,只有穿着冰鞋在冰上自由滑行的游客。夏琚租了一雙冰鞋,站到冰上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間釋然了。
望着燈光下歡聲笑語的游客們,他們的步伐或是輕盈、或是笨拙,全都像是冰上的精靈。
夏琚的心情豁然開朗,縱使腳下的冰面不甚平整,他還是縱情地往冰場的中央滑去。他的雙手背在身後,沿着冰湖中的燈柱一圈一圈地繞行,眼神放空,既輕松又迷茫。
忽然!他聽見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夏琚一怔,站直身體,讓身體因着慣性向前滑動。
那聲音近之又近,分明正在他的背後,可他不敢回頭。
“小琚。”那聲音笑着,“小琚?”
夏琚猛地回頭,身後除了自顧自玩樂的游客以外,沒有一個他認得的人。
但那聲音依然在風中繼續,不斷地用笑盈盈的聲音輕呼他的姓名。在哪裏?夏琚四顧尋找,不斷地後滑和前行,環顧四處。明明這聲音就在他的身邊,但是他誰也沒有看見。他的心慌得直跳,不知所措地低頭。突然!他在滿是劃痕的冰面下看見一個人的臉!
陸濟山在冰面下方,笑眯眯地看他,滿臉是血。
“小琚,別怕。哥哥會保護你。”他朝夏琚伸手,眼看着要抓住夏琚的腳踝,夏琚惶恐得拔腿就跑。
陸濟山就在下面,隔着冰面,不斷地追逐夏琚。
夏琚唯有不停地跑、不停地滑,但哪怕這樣也甩不開陸濟山。
風聲灌在他的耳朵裏,風像是凜冽的刀子刮在夏琚的臉上。
夏琚始終不敢低頭,一路狂奔。冰場上不知何時響起警告和鳴笛的聲音,要求個別游客注意滑速。這聲音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傳不進夏琚的世界裏。他生怕被陸濟山抓住,慌忙間低頭一看,竟見到陸濟山變成了冰下的倒影!
陸濟山和他有着同樣的頻率和步伐,夏琚怎麽滑,他怎麽跟,夏琚怎樣也甩不開他。
“小琚,你別跑,哥哥不會傷害你。”陸濟山的步伐非常輕盈,專業得如同生而為這片冰湖一般。
他在什麽時候穿上華麗的演出服?像是一只驕傲的飛鷹?他像是大草原上自由翺翔的鷹,展翅高飛,自由自在又傲然于蒼穹。夏琚親眼見過的所有跳躍和旋轉裏,力量與美感被陸濟山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不知不覺間,夏琚停下來。夏琚依然看見陸濟山在冰下繼續他的舞步,他的勾手四周、他的阿克塞爾三周,他的聯合旋轉……冰面之下,随着陸濟山的步伐,漸漸地灑上血跡。
陸濟山最終帶着滿身的血起跳,完美地落地,落在夏琚的腳下。
夏琚的心髒猛地一震。
“小琚。”他穿着漂亮的演出服,“讓我好好地疼愛你。”
夏琚倒抽一口涼氣,沖往租賃處退還冰鞋。他換了鞋,鞋帶來不及系,一路狂奔逃離了冰場。
像是一條水中的游魚——在那天的表演裏,夏琚是一條游魚。他的演出服上點綴着魚鱗似的亮片,随着陸濟山貪婪而粗暴的撫摸,像是真正的魚鱗黏在他的身上。
夏琚無論如何也無法将這身鱗片甩掉,它們像是鑲嵌在他的皮膚上,黏糊糊、濕淋淋,令他惡心。
他回到家中,空蕩蕩的家中,惶恐地看着靜悄悄的房子。
夏琚喘着氣,從廚房裏找了一把菜刀,躲進房間,關上門。
他把刀放在枕頭下,縮進被窩,用被子将自己緊緊地包裹。
別來,他千萬別來……夏琚用力地閉上雙眼,那鱗片越積越厚,長滿他的四肢、他的頸項,蓋住他的臉龐。他變成一只魚,被飛鷹的利爪抓在手上。
夏敬行原本不想回家,但對于夏琚學業的疏忽讓夏敬行心不在焉。酒吧裏的派對尚未結束,他便告別了梁成軒等人,回到家裏。
他的心裏奇怪:夏琚來到他這裏已經一個星期,自己怎麽也沒提要上學?夏敬行确實疏忽了,完全沒有考慮過夏琚這個十五歲的孩子仍然是上學的年紀。這樣的疏忽讓夏敬行感到懊惱和煩悶,他想起自己十五歲的那年夏天。那個夏天,他的父親到鎮上趕集,給他買了一個新的書包。夏敬行的心裏固然高興,卻沒有非常高興,因為他習慣了這樣的獲得。
夏敬行把書包的裏裏外外看了一遍,期間夏喜娣也滿是好奇和愉悅地湊過來一起看。
過了一會兒,夏喜娣問父親:“我沒有書包嗎?”
父親的面色一沉,搖了搖頭,說:“只買了一個。”
“哦。”夏喜娣失望地低頭,卻沒有非常失望,因為她習慣了這樣的忽略。
接着,父親說:“寶安那邊的表叔來電話了,說那邊有份工可以做。你下個禮拜和表姑一起去吧,順便幫她帶帶小孩。”
夏敬行晃了晃腦袋,甩掉腦海中夏喜娣在那一刻呆滞的表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在派對上淨是喝酒,夏敬行回到家中,已是饑腸辘辘。想到早上已經給夏琚買了食材,不知道這小家夥會不會剩點兒吃的讓他填填肚子,可惜,夏敬行打開冰箱,見到只有啤酒。
還在生氣?夏敬行皺眉,甩上冰箱的門,從櫥櫃裏找了一盒泡面。
吃完泡面,夏敬行回房休息。
路過夏琚的房門口,他停下來,稍微看了一眼。但他沒有試圖推開門或敲門,直接回房。
一覺醒來,夏敬行坐在床上打呵欠。他找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喂?Susan,我上午不去公司,有什麽事情需要處理的,你和葉首席說就行。”
就這樣,夏敬行突然有了半天的假期。他起床後踱步至夏琚的房門前,又往外看了看,确認小家夥沒有起床。夏敬行忽然意識到這麽些天來,自己完全不知道夏琚每天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起床,正如他不知道夏琚每天做些什麽一樣。
夏敬行敲門,等了等,看門沒有任何反應,又敲了敲。
“喂,小鬼。起床了。”夏敬行拍門,“趕緊起來。”
半晌,門裏依然沒有回應。夏敬行吃驚,心想這家夥該不會溜了吧?他沒有馬上去看夏琚的鞋還在不在,而是擰開門把往裏推。門鎖一動不動,可見夏琚在裏面反鎖了。夏敬行因而更不耐煩,拍門道:“夏琚,我警告你,趕快給我開門!”
裏面還是沒有動靜,夏敬行又喊道:“小畜生,你別讓我自己想辦法進去,否則有你好看!”
縱然如此,房內仍然沒有回應。夏敬行既生氣又擔心,煩不勝煩,只好打電話讓開鎖公司的人來開門。
等待開鎖公司的人前來開鎖的時間裏,夏敬行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養這個小孩真是費事。
夏敬行的時間寶貴,眼看着一個小時過去,對夏琚的不滿越來越深。但是過了這麽長的時間,一般的小孩哪怕再生氣,也該沉不住氣出來看看情況了,怎麽夏琚一直沒有動靜?夏敬行記得,之前他明明一聽見動靜就要跑出來看一看。
不滿慢慢地變成擔心,哪怕姍姍來遲的開鎖人笑臉相迎,夏敬行只不耐煩地催他趕快開門。
“呵呵,怎麽從裏面反鎖了呢?”開鎖的恐心中有愧,賠笑道。
夏敬行不回答,抱臂站在一旁等他開鎖。
“這種鎖不難開,您稍等。”他打開自己的工具箱,一陣搗鼓。
夏敬行不斷地看手表,眼看着門鎖發出聲響,裏面還是沒有動靜,更加擔心。夏琚該不會在裏面發生什麽事了吧?
好不容易,門鎖的鎖眼掉落,門打開了。
夏敬行猛地推開門,看見夏琚躺在床上,身上緊緊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顆腦袋。看他的臉上紅得異常,夏敬行覺察不對勁,連忙進屋将他從被子裏撈出來。
“夏琚、夏琚!”夏敬行搖晃着夏琚的身子,但夏琚渾身發熱,嘴唇發幹脫皮,整個人在他的懷裏直哆嗦,完全不省人事。
見鬼,發燒了,而且燒得不輕。夏敬行摸摸他的臉蛋,燙得像一顆煮熟的雞蛋,心驟然一沉。
開鎖的見狀,忙道:“先生,要不要幫忙?”話畢,他突然呆住。
夏敬行不明所以,随着他的目光往身後一看,震驚地發現枕頭底下露出一把菜刀的影子。他掀開枕頭,果然看見是一把菜刀。
開鎖的登時木然,充滿懷疑和警惕地看向夏敬行。
夏敬行的臉色發沉,道:“不用,謝謝。”他從床尾拿起夏琚的外套,把他包住,抱起來,“我會送他去醫院。”
開鎖的既吃驚又錯愕,語無倫次地說:“呃,我、我幫您開門。”
行程完全被打亂了,夏敬行不知道夏琚到底燒了多長時間,燒得那麽厲害,等好轉豈不是腦子也要燒壞了?他們來到電梯口,眼看着電梯門打開,夏敬行和開鎖的對視了一眼,後者尴尬地說:“您、您先下。”
夏敬行不作多言,抱着夏琚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