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這事不能只是想想,還必須付諸行動。
枯葉鋪地的當歸院,彼時立了幾位盛裝的麗人,都是宋老爺帶回來後,未來得及寵幸的姨娘。這些個姨娘,一旦沒了相互鬥法的緣由,便會箭步如飛、争先恐後地跑到宋歸的門前,虛寒問暖,做足了姨娘該有的派頭。
想着那宋老爺終歸是要駕鶴西去的,為了日後能有一方安栖之地,籠絡宋小公子,似乎成了這些無依無靠的女人們此時刻不容緩要做的一件事。
宋歸養病的這些日子,當歸院從來沒有片刻安寧,有時候,女人煩起了,真是讓人恨不得毒啞了她們。
宋小公子已經想好了,等能出了這當歸院,定要給這群姨娘挨個兒送上一服啞藥,名頭他都想好了,就說這是保胎藥。
這些個姨娘們,雖一心巴結讨好他,但她們真正想要的,卻是能有自己的孩兒。宋歸哪能看不透她們的小女人心思,只是一味地任由她們鬧着罷了,反正他也能夠偷着樂。真正頭疼不已的,當屬他那個風流成性的老爹,既然有這群女人整治着他老爹,宋小公子極是樂意,偶爾興致一起,還會酌情地添點料,完成這道絕美的佳肴。
前來診治的顏聽微微致意那幾位望着他的麗人,側過身子,若無其事地往裏走,原想着趁這些女人不注意的時候,來個腳步生風,飛速閃避,卻仍是慢了一步,被其中一個女人拽住了袖子,那女人一抹辛酸淚,哀豪:“顏大夫,歸兒他好些了嗎?”
說着,又是一排排盈盈粉淚,濡濕了半邊臉頰。這個只比宋歸大上一歲的十姨娘,俨然已把宋歸當成了她的親生兒子。
跟在她後頭的幾位女子,仿佛在哭上也要占個上風似的,頓時齊聲豪啕大哭,踩着一致的節奏:“歸兒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我這做後娘可怎麽活喲。”
一群自帶背景音樂的女人哭得稀裏嘩啦。一時間,整齊高昂的音調炸響在當歸院。
渾渾噩噩噩躺在床上的宋小公子痛苦地捂住耳朵,這人還沒死呢。
可這些煩人的女人,如喪考妣,哭得那叫一個凄慘。聽者生厭,觀者頭疼,恨不得來個衆箭齊發,一陣掃射,絕了這群女人的鬼哭狼嚎。
宋歸疲憊地靠着墊褥,看着顏聽的眼睛裏,溢滿了哀愁。這些天來,宋歸不提葉嫣,顏聽便也不問。因為他知曉,雖然宋歸不言,內心卻是傷痛的。他不想去揭開那道看不見的疤,也許鮮血淋漓,也許已經正在愈合。
忽然,宋歸喃喃道:“她一定是覺着,我是喜歡阿我的。怎麽會呢,這麽多年來,我對她的情意如何,她還看不明白嗎?”
顏聽在他床邊坐下,心情驀地變得沉重,宋歸在正視那道傷疤,即使現在痛不堪言,但能夠早一日面對,便早一日消散那結在了胸中的郁氣,這樣于他的病情而言,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顏聽道:“或許,不是看不明白,是不能看得太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葉嫣她,也有自己的命途。即便是去了別的地方,但她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她曾經找過我,要我一定要治好你的頑疾。就算不為你自己,你也要讓她活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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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歸含着眼淚,重重點頭。而那淚水,終究是沿着他的下鄂,滴落在了被褥上,泅濕了一小塊。
第一眼見到葉嫣,還是很多年前,一個長到他無法具體想到的年月。
時光如逝水,總在不經意地回頭,才能令人想起那些支離破碎的曾經。原來,在無數個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了這麽長的歲月。
他以為,他會忘了她,就像她從他生命中抽離那般,果斷而決絕。但他錯了。
三月後,宋老爺欲促成宋趙兩家的聯姻,托人從他國帶進了一彎琉璃制成的新月,雙弦月相依,通體透徹,仿若天上雙生的月牙,堪稱價值不菲的寶物。宋老爺将其作為宋府下給趙家的聘禮,由宋歸親自送去。
已是多久未曾出過府門的宋歸,打馬街前時,活像是一匹脫了缰的野馬,連帶他座下的那匹,在熱鬧的集市撒丫子亂跑,若不是及時趕到的江公子拖住了他,怕不知吓壞多少跟見了鬼似的衆人。
衆人紛紛讓道,宋歸這一路策馬奔騰而來,好不順暢。堪堪勒馬在街邊一個靠賣字畫為生的窮酸書生的攤前,那個書生直挺挺地站在街道中央,渾然忘了躲避。
曾幾何時,葉嫣也是這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裏拿着剛和客人談到了一半價格的字畫。
後來的她說,并非當日他騎馬的風姿有多飒爽,而是她真的被急馳而來的駿馬吓得軟了腿肚子,根本無法挪動半分。若是當時有人伸手輕輕碰她一下,她鐵定坐倒在地。
她還說,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臨危而忘了恐懼。
宋歸縱然馭馬之術高超,但馬蹄臨頭,馬背上的他也只能拉緊缰繩,強行連人帶馬立在半空,仍是撞翻了攤前所有的字畫,字畫飄飄灑灑,蓋了半邊街道。
而像極了飛絮落下的字畫裏,他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那位少年,半仰着頭,目光裏分不清情緒。他還想到了她對他昔日風姿的那句評價——雖非将才,卻有軍骨,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這時,另一騎踏着緩慢而優雅的步伐而來,江公子先行下了馬,目瞪口呆地看了滿鋪狼藉半晌,才悠悠朝怔愣在馬背上的宋歸開口:“宋歸,你這回,禍可闖大了。你把送你未來媳婦的定情信物摔壞了,你就甭想着還能百年好合。親還未結,你便讨了個不吉利。要是被你那兇狠的爹曉得了,指不定往死裏打你。自求多福吧你。我等着給你收屍。”
江公子彎腰在白紙黑字的墨寶堆裏撿起那尊碎成了兩半的雙弦琉璃新月,舉過頭頂,經由耀眼光線一照,有陽光直直穿射過那上面的裂痕。吊三眼一眯,得意洋洋地瞅向宋歸,平凡的眉眼裏不知爬滿了多少幸災樂禍。
宋歸即将與之定親的趙家小姐,正是那江公子愛慕甚久的夢中情人。俗語有言,朋友妻不可欺。饒是此人有那想法,也不得不照看着兩府顏面,更何況,他和宋歸之間,還有一層淺薄的友誼。
那人看似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其實也包含了諸多美人求而不得的無奈。
哪知宋歸只是渾不在意地瞥他一眼,便扭過了臉:“正合我意,本公子還真沒想着能和那個女人百年好合!”
翻身下馬,一把從江公子手裏奪過新月,照着日光又是一對,“我還指望它能破個稀巴爛呢。怎麽這麽結實。要不,你再替我摔摔?摔得我高興了,有賞!不僅你有賞,這裏所有的人都有賞,想要多少,本公子便給多少。”
說着,右手往上一揚,便見無數成色極佳的碎銀像晶瑩的冰雹般辟裏叭啦地砸向地面。
不巧有一顆大點的碎銀,偏偏将他的發冠砸得移了位。宋歸若無其事地将其扶正,繼續省視着四周圍成了裏三層外三層幾個大圈的衆人。
衆人雖懷着一顆看熱鬧的心思,但無人真的敢在這出非凡熱鬧的大戲裏嶄露頭角。況且,這出戲,還是和宋小公子同臺演出。想想都覺得不妙,哪還敢大義凜然地站出來,當着宋小公子的面,結果了他的姻緣?
見無人應答,宋歸覺得很是無趣,郁郁地收回目光。低首,但見一地的字畫匍匐在腳下,素潔上裱的白紙上依晰浮現出極度難堪的一串串鮮活鞋印。仔細瞧了,發現有幾個很是明顯的痕跡約摸是來自自己的腳筆。
宋歸皺了皺眉頭,随手将新月抛給江公子,江公子眼疾手快地接了,一臉谄媚作态。宋歸嫌棄地瞥他一眼,迳直來到賣字畫的書生跟前,稍稍打量幾眼,方道:“這麽多字畫,唉,可惜都被本公子一個不小心,全給弄灑了,真是抱歉。說吧,多少錢,我賠給你。”
他記得,當時的葉嫣亦是年少輕狂,在他說完之後,立馬就跟他橫上了:“恐怕宋小公子賠不起。”
她說,相賠的法子有很多。
眼前這窮酸書生的回答卻是同那時的葉嫣如出一轍,宋歸失笑:“不就是幾幅破字畫嗎?沒有本公子賠不起的。即便是你獅子大開口,也同樣為難不了本公子。”
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個陌生人的字字句句,令他空蕩蕩的胸腔泛起了濃烈的酸意,他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葉嫣。
那人也不急着反駁了,只是慢騰騰地從墨寶堆裏挑出一幅楷書寫就的詩詞,上頭描龍畫鳳,氣派非凡:“我不需要公子的錢財,反正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