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畫也髒了,倒不如請公子替在下尋一個了不起的人,照着那些名家字畫臨摹幾幅。公子意下如何?”

那時,葉嫣還說了什麽?宋歸揉着脹痛的眼角,別開那人的視線,江公子接口道:“普天之下,能臨摹先人神韻的,約摸只有君王爺了。然而,如今君王爺已故,我們上哪兒去給你找他的墨寶?”

宋歸翻身上馬,眼淚砸下一滴,落在了馬背上,他背對着暖陽,抛下數張銀票給那人,什麽也沒說,又将從江公子手裏拿過來的新月丢向地面,琉璃制成的雙生弦月,立時摔得支離破碎,分崩離析。

這一季,換我等你,等得流年三四輪。

舊時容(一)

幽長的街道響過三聲更漏,更夫吆喝着“天幹勿燥,小心火燭”,護城河的堤岸有水花拍打的聲音,寂靜空蕩地在王都城的夜下重生。

更夫走過一條狹窄的小巷,昏暗的燈籠掉進了水裏,他聽到身後傳來細若游絲的呼救。

“救我,救我,我是你們王城傅家的千金,救我可得萬銀。”略帶了□□的呢喃,在午夜聽着,毛骨悚然。

似乎還有皮肉撕碎的聲音,碾成了粉末,硌進長了蒼苔的古老青石板路,血液順着縫隙,像蜿蜒的小蛇,逶迤前行,所過之處,鮮血遍地。

在漆黑的夜裏,瞧不見,但聞得清,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冷峻的空氣,氛圍恐怖到了極致。

更夫不敢轉身,他的手心裏捏出了冷汗,他清楚地聽到了血珠滴落的聲音,一滴,兩滴,趨近幹涸。斷斷續續的呼救在爬行,恐懼籠罩住他,像一張無形的網,巨大的涼意貼着他的脊梁骨,一寸寸地往上蹿,遍歷全身。

他忽然僵住了背脊,動彈不得,猶似被人拿着雪亮的刀刃抵住了後頸,鋒利的刀身似乎就要在即将到來的下一個瞬間,猛然撕裂他的身體。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他仿佛感受到了冰涼刺骨的河水沿着他的腳,升上他的頭頂。莫名的恐慌讓他繃緊了神經。

近了,近了,在驚覺腥味刺鼻着從耳後蹿入鼻尖時,更夫瘋了似地向後揮手揚棄了打更的器械,像亡命徒般跋腿便跑,朝着那只有些許光亮的巷口,仿佛看到了光明,也就望見了生的希望。有索魂的厲鬼在逼近他,陰寒緊随,裹着恐懼的外衣。

那一年,顏聽榮封景侯;那一月,顏府下聘傅家;那一日,王都城的官街上出現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不見其皮,只見血肉。

十三年前,王都城禦醫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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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世代為醫,祖祖輩輩兢兢業業,傳至顏聽父親這一代時,因牽涉一樁誤診人命疑案,貶職數級,為家族招損,自覺愧對先人,有違祖志。其同僚蕭大夫獲罪不得幸免,全家流放邊寒之地,此生禁止踏入王土。

顏聽父親聞得惡耗,冒着戴罪之身,在先王禦前苦苦哀求,終是保下了蕭家幼兒,撫養于顏府,待如親子。

同年,顏聽父親自缢。櫻花飄落了山野,天青色凝着煙雨,梅雨季節就這般悄悄地來了。

十一歲的顏聽在桃花蓄滿枝頭的時節,見到了九歲的蕭暮。那時,蕭暮還是一個怪癖的孩子。

顏聽詢問他的名字,他只是冷冷地回以一瞥,目光怨恨,仿似淬了毒——如水般透徹的敵意。

他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蕭暮,他的名字。

潇湘暮雨,花開黃昏。

很好聽的名字,可是,當含在口中時,卻赫然發現,這兩個好看的字所組成的名,帶着數不盡的涼意和悲傷。

他在顏聽殷切期盼的眼神裏,再無任何言說,緩慢而憂傷地垂下了好看的眼睛,緊緊抿着唇角,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可是一滴淚滑過了他的手背,打濕了泛黃的書卷。他手裏拿着的,是蕭大夫死前的遺物,是一本醫書。

顏聽認得,那也是他父親死時工工整整擱在案前的一本書,書裏還夾着一首他看不懂的詩。題詩的人,不是父親,而是父親緬懷的那個人。他在落款的那塊小地方,看到了俊逸的“蕭敬年”——蕭暮的父親。

顏聽和蕭暮一起跟着年邁的爺爺學習醫術,蕭暮天資聰穎,許多顏聽難以弄懂的藥理,他都能快速領悟。然而,顏爺爺總是語重心長地教導顏聽,一定要好生照顧蕭暮。

“蕭暮雖然醫學了得,但他有嚴重的自閉之症。他患的病症,會使他的生命提早衰竭。縱然有一身過人的本領,那也是惘然。”每及此,顏爺爺總會唉聲嘆氣,他撫着顏聽的頭,憐愛的目光卻是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無福無壽,說的約摸就是蕭暮這般的人兒。

于是,年紀尚幼的顏聽便每天像個活寶似地想着法子逗蕭暮,他想要蕭暮快樂起來。讓這個成日只會冷着一張漂亮臉蛋的蕭暮知曉——即使身邊沒有了親人,但仍舊有愛着他,希望他過得平安喜樂的他們。

顏聽那時年少,揣在懷裏的那顆熱心也便如他人那般渺小。當他到了一定的年紀,方才明白唯有兒時的願望最是容易滿足。爾後,顏聽所期望的,俱都如鏡中水月中花,現實不得,因為有違倫常。

自古不都是說,男男相親,背德逆倫麽?前有古人之鑒,後人則萬萬不可步其後塵。

“蕭暮,師兄給你捉蜈蚣。”

顏爺爺帶着他們在藥庫裏認識藥材,講到“蜈蚣”的時候,顏爺爺慢吞吞地拉開抽屜,準備将幹癟癟的蜈蚣拿出來一只,欲把蜈蚣的藥性着重分析一番。然,跟在他後面的顏聽卻是已經提起了一只猙獰扭動着的活蜈蚣。

顏聽捏着蜈蚣靠近蕭暮,邀功似的說道:“蕭暮,你看,師兄給你捉的蜈蚣。”

顏爺爺驚得臉都綠了,握在手心的戒尺蠢蠢欲動。而顏聽想要逗樂的那個人,卻是一副看“傻逼”的表情,然後鄙夷地和他們保持了距離,他冷漠的神色像是在催促顏爺爺趕緊講課。

蕭暮還是不願和任何人說話,他就像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喜樂,只有憂傷。

顏聽總是會看到綠樹窗前的蕭暮埋首桌案,用功看書,偶爾會擡起袖子,蹭着面頰。他起身離去後,顏聽來到他的書案前,翻開他的書卷,便見裏頭墨跡暈開,濡濕一片。發着黃邊的水澤,暈過一圈又一圈,模糊的字跡,修修添添,都忘了次數。

蕭暮想着過去,想着歡聲笑語的蕭府一夕之間血流成河,想着哀聲遍布每一個角落時,銀白的月色輸給了沖天的火光,為醫幾代的莊穆蕭府在一場猛烈的大火裏,燒了一天一夜。

再見時,黑焦焦的灰燼,布滿視野,。風吹起,揚起無盡的塵埃,撲在面上,粘濕,花了半張臉。此後,繁榮的王都城內,沒了蕭府,沒了蕭家,有的只是随風飄散的思念和灰塵。

蕭暮澄澈的瞳眸裏,自那天起,便只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血紅,聞不到腥味的顏色占據着他的眼,他仿佛又看到了父親母親在鬧市的街頭身首離異,鮮血噴灑了劊子手的雙手。他記得,他當時的右臉頰流滿了溫熱的血液。他難受地憋氣,因為刺鼻的血腥味,而不是伴随着他成長的熟悉藥香。

生活重歸安寧,他依舊在每個人平靜無瀾的眼睛裏,看到了偌大的家族被粗魯的官兵像趕着牲畜那般押到了嚴寒荒地。他們被下了禁令,今生不得踏進王城。

他們的生命無法在王城延續,只能衰敗在那個冷寂的地方。他唯一的奢望也就成了暮春枝頭最後點綴春意的一朵即将面臨凋零的殘花,終将歸于塵土,一去不返,就像春江的水,雖奔騰不息,卻逝水不回。

清露濕花燈,微風消蠟燭。

蕭暮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月夜下看着一本本晦澀難懂的醫書。只有他自己明白,并非天資聰穎,而是他比那個總是在他跟前自稱為“師兄”的人更用功。

顏聽成天在他耳邊唧唧喳喳,第一眼見到顏聽,給他的印象可不是這樣。在他的心目中,顏聽應是那種沉穩老成,和人保持着一定間隔的高冷少年,而不是現在這個瓜兮兮,就只知道逗着他玩兒的輕浮幼稚孩童。

他想,既然顏聽那麽想聽他叫一聲師兄,那他就偏要将這聲“師兄”藏到海底,永遠沉淪在深不見底的深海,見不到日光,只能随着時間消磨。

顏聽說,你我師承顏老爺,我不僅在年齡上大你兩歲,也比你拜在他門下的時間要前,你理應叫我一聲師兄。

顏聽說得很是誠懇,他幾乎差點就硬着頭皮、心懷怨恨地依從喚他一聲師兄。“師兄”兩個字,哽着喉嚨,顯得沉重。但他至今沒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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