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已是來不及,明知自己命定的劫數就在眼前,過了今夜,怕是灰飛湮滅也不過分,只苦了這個孩子,本就不該逆天将他生下。
收斂了下情緒,直到天色漸漸沉重,雲小惑才重新站起身,他轉過頭朝着玉隐山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慢慢瞌上了雙眼。
只見嗖地一道紅光直直穿入城牆內,筆直而空曠的城牆外道上,再沒有人影。
軒轅王朝歷代的國師,都是由上一代國師親自前往通天山挑選出的道童。被選中後先由通天山掌門親自教導至二十歲,之後就由上一代國師帶進宮中培養,直到上一代國師壽終正寝。
如今的國師道號天機,已近百歲,歷經三代軒轅帝王,且與通天山掌門實為師兄弟,平日裏除非祭祀大典,不然并不輕易露面。
因此這次天機和天懸聯手,即使雲小惑已有二千五百年道行,勝算卻依舊不大。
像是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雲小惑顯得異常平靜。
只見他一身紅衣緊貼着纖細卻挺拔的身型,勾勒出一副妖嬈的體态。每走一步路,他就想一想這兩千五百年來還留着的記憶,有的傷感如白素淩,有的不舍如雲淨,有的放不下如玉隐山,而有的只留下一片麻木,如軒轅靳。
他記起西湖畔的相識,那人一臉痞氣地湊上前來,啰啰嗦嗦問個沒完;他又想到第二次相遇,還是在斷橋上,他硬是要擠進他的傘下,也不問他願不願意;再到第三次的時候,那人陪着他過七夕,喝着酒聽他說牛郎和織女的故事。
最後的一切被定格在鳳凰山腳下,一段平靜如水的日子讓他真真正正做了回人,也真真正正學起了人間的情愛。現在回想起來,雲小惑仍舊忍不住上揚起嘴角,那個時候的軒轅靳,對他是那樣得好,好到成了今時今日也無法甩掉的痛。
「白白,其實做人,真的不好。」雲小惑停下腳步,他的周遭是一片黑暗,而在通道的盡頭,一片冷青的月光正反射在地面上,他緩緩伸出手,将淩亂的長發紮起盤在腦後,這才吐出一口氣,又獨自道:「可是,我們應該都沒有後悔過,不是嗎?」
太和門上的黃色琉璃瓦在月光下顯出一片陰冷的光亮,巨石鋪成的中央禦道筆直地通向前方的內金水河,河面上有五座精美的漢白玉橋,連接着對面的太和殿。
雲小惑選了最中間的那座,踩着腳底的玉石板輕飄飄地過橋,而後停在了殿前空曠的廣場上。
嗚嗚的風聲如泣,在無遮無掩的廣場上肆虐地東游西蕩,只聽嘩啦啦幾聲響,原本停在檐梁上的烏鴉順着風勢、撲騰着翅膀而去,讓這份寂靜多了幾絲蒼涼的意味。
雲小惑就這麽昂首站在廣場中央,腳底下是一條雕刻着龍型圖騰的漢白玉禦道,而禦道的盡頭,站着兩個絲毫不動的人影,正是天機和天懸。
「你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劃破半空,雖看不清,但雲小惑認得這是通天山掌門天懸老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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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
雲小惑柔軟的聲音剛落下,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廣場周圍四個角落各燃起一大束火光,将廣場的一切照得通亮。
「本王想問問天懸掌門,可看到我家那不成氣候的青蛇妖?若您看到,就請讓他跟了我回去。」
「他已經在被送回通天山的路上。」天懸一揮手裏的拂塵回答。
「呵。」雲小惑無奈地苦笑,「他終究是輸了。」
「現在輪到你了。」天機擺着他那張永遠莊得無表情的臉,吐出的話也跟他的人一樣,冰冷而直接。
「我知道。」雲小惑擡起頭,順着臺階朝上望去,果然看到殿門前那道伫立着的身影,他抿了下嘴,目光從他模糊的面容上淡淡劃過,又再次看向天機道:「人妖相戀本就是件荒謬的事,是我太縱容小青,才會害了他。」
天機皺着眉,薄薄的嘴唇緊閉着。
「本王犯過天條、違過天命,就算今日會死在你們手裏,我也不稀罕,這身狐貍皮你們要了就拿去,反正我已經膩了。只希望你們念在小青癡心一片的份上,饒他一命,畢竟他沒有傷過人害過命。」
「你應該求的人是朕!」殿門前那個抱着孩子的人突然朗聲喝道。
雲小惑将視線落回軒轅靳的身上,淡然道:「希望皇上能寬宏大量饒小青一命。」
「憑什麽?」軒轅靳一臉陰戾。
「憑我和你拜過天地,幾百日同榻而眠。」
「噢?原來你還記得?朕差點以為你已經忘了!雲小惑!」軒轅靳幾乎是咬着牙憋出一句話,「那你怎麽不求朕饒了你?」
「不需要。」雲小惑輕描淡寫着,毫無波瀾的眼如一潭深沉的死水,「生既無戀,死又何妨?」
「你!」軒轅靳一口氣梗在心中,剎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軒轅靳,雲小惑是妖,當不起你的皇後,過去的事,你就忘了吧。」
雲小惑輕輕一嘆,悠長的聲音一絲絲鑽進軒轅靳的耳朵裏,他早已冷卻下的心忽地燃起一陣炙熱的憤怒。
「你不過一個妖孽畜生,自然當不起軒轅朝的皇後。」軒轅靳冷洌的聲音從上方壓下,一字一句仿佛是刻入血骨的利刃,紮地人生疼,「朕已決定封淑妃為皇後,而你那身火紅的狐貍皮毛,到正好可以配得上皇後的喜服。」
「你要剝我的皮毛給你的女人做嫁衣?」雲小惑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彎起嘴角露出兩個酒窩,眼裏也莫明轉起流光,溫柔如水中卻帶着一絲嘲弄,「軒轅靳,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為了你……」
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雲小惑搖着頭嗤笑自己的愚蠢,再擡頭,又是一片清明在眼底鋪展,「我竟比白白還要蠢了千百倍。」
「你在說什麽?」軒轅靳見到雲小惑如此怪異,不安在心底悄然而起。
「沒什麽,與你無關。」雲小惑驕傲地擡起下颚,褪去妖嬈的一張臉上,再不見平日裏的那份庸懶媚惑,只剩下一片肅靜。
而後,啪地一聲,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右手上的紅鞭急速地掠過地面,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軒轅靳,你要得起就來拿,只要你不後悔。」
「朕除妖,是天經地義之事!」
「哦?是嗎?」
「朕最後悔的就是當初鬼迷了心竅,居然想要立你一個妖孽為男後!」
「那時你不知道我是妖,不是你的錯。」
「人妖不辨,即是朕的錯!為騙了朕的妖久不立後,更是大錯特錯!」
「就算我是妖,我們也拜過天地,我是你的妻,這是你說的。」
「妻?」軒轅靳沙啞着聲音大笑,「朕尚未立後,就沒有妻!」
雲小惑直直看着軒轅靳,就算離得是那麽遠,他也像是能一眼看穿那人眼底,将他所有的殘忍和決斷都給挖出來,血淋淋地擺在自己面前。
「所以,就算我們拜過天地,飲過合卺酒,我雲小惑在你心裏也不過是個妖,是不是?」
「是!」
軒轅靳回答的幹脆果斷,雲小惑抿嘴含笑,最後才點點頭說,「真真是人妖不兩立,我認輸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想起多年前,軒轅靳抱着他死不松手,嘴裏還一個勁地念叨着 [小惑小惑,我怎麽能負你!我斷不會負你!你是我的妻啊!]。
這人,果然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雲小惑只覺得眼前的軒轅靳有了疊影,一重兩重,在血紅色的簾幕下分成了好幾個。
直到喉嚨裏的幹澀逐漸消失,他才清了清嗓子,重新閉上眼。
那滴未來地及留下的血淚,終還是咽回肚子裏。
夜黑得發沉,一層薄薄的烏雲遮住皎月,太和殿前只剩下熊熊燃燒的篝火照亮四周,順道兒帶起陣陣熱浪。
劈啪的薪火之聲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時不時冒出,又聽「喀」地一聲,竟連篝火也滅了。
袅袅青煙盤旋而上,只聽轟隆隆雷響,順着煙跡竟活活撕裂上空的烏雲,一道白炙的光芒刺眼掠過,而後又是一道天雷滾滾由遠方逼近。
「轟~~」待到雷電行過,暴雨也跟着降至,嘩啦啦澆地人睜不開雙眼。
雲小惑就這麽挺直着脊梁站在雨幕中,任由頭頂上方的雷電鳴閃不停,垂散在兩側的紅色發絲粘在臉頰上,卻不顯得狼狽,反倒有種孤傲的美。
「雲小惑,你逆天而行,可知罪?」天懸的聲音是慈祥而平和的,一如他的五官,在白色的須發中總端着一絲笑意,就連語氣也帶着唏噓憐憫的意思。
「我知。」雲小惑手裏的長鞭如群蛇狂舞,繞在他周身形成一道紅色的簾幕,為他擊退一道道劈落的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