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病情來勢兇猛,一連兩周,林依都只能卧病在床,自己一個人照顧自己,默默吃下大把大把的藥。她不敢告訴父母,更不敢告訴公公婆婆,丈夫見不到人影,閨蜜朋友更是無從說起,這件事,她只能自己忍氣吞聲。
治療的過程非常難熬,每日每日都是痛不欲生,躺在床上,疼得渾身冷汗直流。一直疼到精神恍惚,下身的疼痛,連帶起全身的疼痛,特別是頭疼,幾乎要撕裂靈魂。有的時候躺在床上,她甚至産生了幻聽,耳邊全是嗡鳴,還有莫名其妙的低語聲。她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兩周之後,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近乎枯槁。原本一個漂亮的女人,剛剛新婚,就像大多數愛美女人一般煩惱于自己身上的贅肉,盤算着要少吃多運動來減肥。哪成想,竟然會以這般凄慘的方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白皙的肌膚變得蠟黃又病态,明亮的杏眼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層灰,黯淡無神,仿佛癡癡傻傻。原本的職場精英女性,聰慧伶俐,頭腦靈活,如今卻反應遲鈍,恍恍惚惚。
一連兩周的長假,閨蜜朋友打電話給她,都被她敷衍而去,她撒謊說自己正和丈夫在外旅游,所有人都以為她正處在甜蜜的新婚期。父親母親也以為她不在家,公公婆婆更是從不來關心她。
丈夫時隔一個月回家,見到病得瘦成一把骨頭的林依,也是驚了一跳。但是他嗫嚅着雙唇,最後連一個安慰的詞都沒能吐出來。
林依的假期已然到頭,除非她不想要工作了,否則她不能再這般呆在家中。然而如今她的身子,回到公司,豈不是要吓人一大跳?迫于無奈,林依還是回去上班了,化上厚厚的妝遮掩自己的病容,盡量穿得多一點遮掩自己的體型,即便如此,她依舊在回歸公司後,接受了許多同事驚疑不定的眼神。雖然他們沒有來詢問,依舊像是打了林依一個耳光一般,讓她內心難受不已。驕傲如林依,自小優越,這番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張裕成似乎是心懷愧疚,此番回來,他并沒有再立刻離開,在家中呆了挺長時間。林依沒有去質問張裕成是否在外面尋花問柳,從前對他的那份感情,早就在短短幾周的病痛中磨得支離破碎,她甚至對他升起恨意。然而林依是一個成年人,她知道婚姻來之不易,需要互相包容,努力維持。她是一個精英女性,有着讓人羨慕的家庭,離婚對她來說,是不可以輕易碰觸的事情。內裏再苦再痛,外表也要保持光鮮亮麗。她最恨別人輕蔑或同情的視線,對驕傲的她來說,那是最無法忍受的事。離了婚的女人就像是價格跳樓的商品,最後只能賤賣,她不願賤賣自己。
消失很久的公公婆婆忽然出現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保養品和食物,婆婆每日都會熬了湯給林依送來,大把的補品熬在湯裏,林依被逼着吃下。每日三餐,她被禁止自己動手,全部由婆婆和新請來的保姆負責,公公婆婆似乎恨不能将林依瘦下的肉給瞬間長回來。
又是兩周後,林依氣色好了許多。公公婆婆賠罪又讨好的姿态讓她明了,他們是希望林依不要計較那場大病,乖乖給他們做兒媳婦。即便心中依舊十分不舒服,林依還是忍了下來。
過幾日後,林依下班回家,就見張裕成坐在客廳裏抽煙,似乎有什麽煩心事。林依沒有去問,顧自洗手更衣下廚做飯。等到夫妻二人默默吃完晚飯,張裕成坐在沙發上一直等到林依洗澡出來,才嗫嚅着開口:
“我…這段時間去醫院查過了,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林依披散着一頭濕漉漉的長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被林依的目光逼入了絕境,将心一橫說道:
“我媽,想我們盡快生個孩子…”
林依再次被壓在了身下,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到了深刻的屈辱和恨意。仿佛自己被當做了生育的工具,她覺得自己已經丢失了身為人的尊嚴,就像是一頭用以配種的母豬,生命裏唯一的意義就是産下下一代。
但是她依舊不能去反抗,她不能尖叫着說你不要碰我,不能大喊着我不要生孩子。她結婚的意義就是為了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她至今沒有忘記這個願望。她非常想要孩子,想要體會他人口中那種幸福的懷孕分娩的全過程。那樣,她的生命才是無憾的,她作為一個女人,才能完滿。這不僅僅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父母的願望,老兩口已經期盼了半年,渴望着孫子輩出生,她不想讓父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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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切,似乎走上了岔路,她攥緊了床單,流下了悲戚的淚水……
結婚半年,林依能感覺得出來,她的丈夫不愛她,或許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經常尋花問柳,以至于将性病傳染給她。她似乎習慣了張裕成每一次在要完她後落荒而逃的場景,空蕩蕩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人。她開始痛恨,她要弄清楚,究竟是誰,害得她如此。她總該知道,她的敵人是誰。
她開始疑神疑鬼,開始調查張裕成,甚至于親自跟蹤張裕成的行蹤。她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無常,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腦海裏時常冒出可怕的念頭。她開始失眠,每晚都豎着耳朵聽張裕成回家的動靜。以至于精神衰弱,工作中時常出現低級失誤,招致領導的責怪,同事的白眼。
但她最終并沒能看出張裕成有何不對勁,他的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倒是有成群的男人。他和那些男人們的關系很好,每晚都一起喝酒,不回家的時候,張裕成基本上都是宿在他的那個好兄弟的家裏。林依跟蹤的能力有限,掌握到的情報就只有這些。
很快,另外一件事就占據了她的腦海,讓她無暇顧及張裕成的事。
她懷孕了。
十月懷胎的過程根本就沒有她想得那般美好,母親聽聞她懷孕的消息,開心得每日都來照顧她。然而她身子太糟糕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懷孕,對她的身體和精神無疑又是一重打擊。而她的公公婆婆,聽聞她懷孕的消息,雖然開心,可面上的表情總有些古怪。
整整十個月,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泡在煉獄之中度過。張裕成聽聞她懷孕,仿佛躲得更遠了,成日裏不着家。劇烈的妊娠反應讓她每日都要吐到天旋地轉,胃裏存不了多少東西,黃疸水都吐出來了。及至後來,她甚至能看到黃疸水中伴着血水。
她的喉嚨腫痛非常,布滿血絲,塊狀食物難以下咽,每日只能吃一些清淡無味的流食。每一個夜晚,都難以入眠,使得她的精神狀态愈加萎靡。別人懷孕都是愈發富态起來,而她懷孕卻眼見着消瘦下去,圓滾滾的肚子與她枯幹的手臂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看得心驚膽顫。
但懷孕的那十個月,反而是她鬥志最為昂揚的十個月,她知道轉機就要來了,她生下孩子,這就是她的依靠,她渴望這個孩子,也愛這個孩子,只要孩子能健康平安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受再多苦也是值得。
2014年7月23日,林依經過五個小時的痛苦分娩,終于在婦産醫院誕下了孩子。孩子是個女孩,生下來後皺巴巴的,像個紅皮猴子。那天張裕成也在,婆婆欣喜若狂地将孩子遞給他抱,他卻仿佛木頭一般,看着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個物品。而看着林依的眼神無機質一般,透着一股駭人的冷漠。孩子出生第二天,張裕成就再次出差離開了。
坐月子的經歷讓林依的精神狀态達到了極限,每日感覺自己像是個廢人,躺在床上,孩子的哭鬧讓她筋疲力盡,開奶的痛苦讓她難以忍受。恰逢那時,林依的父親出了事,忽然腦梗住院,林依的母親無法兼顧兩頭,疲于奔波,身子也有些吃不消。林依體諒母親,撒謊說婆婆每日都會來照顧她,讓她不要擔心。林母專心去照顧林父,而所謂的婆婆,不過每日蜻蜓點水地來一趟,象征性地送點吃的,很快便走。帶來的東西都是孩子的用品,而林依的補品少得可憐。及至後來,這位婆婆甚至空手來,也算是仁至義盡。
一切的事情,都得林依自己來料理。分明是坐月子期間,卻還要自己下床來換尿片,喂奶,半夜休息不好無時無刻不繃着一根弦。那個時候正值夏季,孩子呆在空調房裏總是不安寧,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大哭不止,林依近乎要被折磨到崩潰。
林依的月子沒有做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特別是頭疼,一旦發作,就十分厲害。那段時間,她患有嚴重的産後抑郁症,根本無人關心她,她的閨蜜和好朋友們已經對她避之不及,老板對她很是不滿,幾乎不想再雇傭她。最親的父親病倒,母親疲累照顧。公公婆婆對她毫不在意,丈夫與她形同陌路。每個孤獨的日日夜夜裏,卻還有個不懂事的小毛娃,哭鬧着需要她來安慰。整個世界仿佛就剩下她一個人,衣衫褴褛地蹒跚前進,那或許是她精神疾病加重的源頭所在。
但她至少還有孩子,支撐着她前進。直到孩子滿月,一個晴天霹靂打在了林依身上,讓她徹底無法再承受。
那天孩子的滿月酒,丈夫被迫出現,宴請了一些親朋。宴席散後,由于林依和張裕成都飲了不少酒,公公婆婆擔心他們照顧不好孩子,便抱着孩子回了婆家。但是林依和張裕成卻在剛出酒店後就分道揚镳。
張裕成一身酒氣地坐上了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開車的是個男人。林依決心趁此機會查出丈夫的出軌對象究竟是誰,便打車跟上。最後那輛黑色轎車停在了一處小區之中,林依下車,靜悄悄地靠近車子。丈夫和那個男人在車子裏半天沒有下車,林依打算上前看個究竟。卻沒想到,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那個男人在車子裏熱烈激吻的畫面。那畫面刺激得她近乎窒息,有如驚雷貫穿腦海,讓她癡癡傻傻半晌無法回神。
兩個男人摟摟抱抱下了車,上了樓。林依呆呆站在樓下大樹的陰影中,頭一次覺得,自己就是這世上最為愚蠢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個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