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那是一種異常怪誕的感覺,讓林依覺得荒唐至極。與張裕成相識相知,到結婚生女,整整的三年,這苦難的三年,瞬間成了鏡花水月般的泡影,讓人懷疑它是否真實存在。但若非真實存在,林依又怎會被折磨至此,滿腹心酸難言?

她以為,她的忍氣吞聲,她的包容忍讓,全都是為了維持一個正常的家庭。總有一日,他的丈夫會厭棄外頭那些所謂的庸脂俗粉,回歸家庭,總會安定下來,惦念自己這個正經妻子。現在,他們有了孩子,她以為他的丈夫總該明白為人父母的感受,總也該改掉那些惡習。她以為,她的敵人不過是跟她一樣的女子,女人之于女人的婚姻保衛戰,總也有用不完的鬥志。她鬥志昂揚,她相信自己能夠取勝。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她可笑的自以為是,她的敵人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這讓她如何戰鬥,這甚至讓她覺得無所适從。

渾渾噩噩回到家中,孩子又是一番吵鬧,林依卻仿若失去了靈魂,呆呆坐于沙發之上。腦海中回想着丈夫與男人接吻的畫面,她忽的從靈魂中泛起一陣惡寒,渾身顫抖起來。想起丈夫帶給自己的那不幹不淨的性病,她發自內心地覺得惡心,這惡心刺激得她沖入衛生間,扒着馬桶嘔吐起來,一直嘔到只剩下酸水為止。

為什麽會是同性戀,為什麽會這麽惡心。

林依并非對同性戀全然無知,實際上身處這個社會,即便她不喜,也或多或少接觸過同性戀。什麽搞基,什麽好基友,什麽百合,她都明白,以往開玩笑也都毫無顧忌地拿來用。更何況她還去過英國留學,早就接觸過幾對真正的同性戀。

甚至曾經,她也曾知道有女孩喜歡過自己。那個女孩,至今還留在她記憶裏。她曾經和她很要好,但之後漸漸疏遠,到最後,那女孩也沒有向她表明愛意。及至如今,她想起那女孩,心裏的感覺依舊五味雜陳。

她雖然不歧視同性戀,但也并非很感興趣,她只是覺得那些都與她無關。她自己是筆直的直女,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也會與同性戀有交集,不,哪裏是“交集”這樣輕飄飄的字眼可以概括的,她的人生,被同性戀全毀了。

如今,她對這三個字眼,發自內心地開始厭惡。這世上為何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們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麽?是為了來折磨我這樣的人嗎?

短短的兩日之間,林依幾乎失去了對所有事情的興趣,她甚至感覺自己無法去面對自己的女兒。曾幾何時,她的女兒是她唯一的心靈支柱,她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即便她的父親不愛她,也沒有關系。然而如今,一看到小家夥哭鬧的模樣,她就想起那些個屈辱的夜晚,她被一個同性戀壓在身下,最終才會産生這個小家夥。她厭惡,發自靈魂地厭惡。

你既然是同性戀,又為何來招惹我?結婚,生子,這是你的目的嗎?你騙我!你騙得我多慘!!林依好恨,恨之入骨,她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将張裕成大卸八塊。無數次,這個念頭在腦海裏回轉,她甚至在下廚做飯的時候,拿着刀在廚房裏徘徊,就像一頭被逼到極限的困獸。

她要離婚,她必須離婚,她受不了和這個同性戀綁在一起的日子,她受不了那從頭至尾的欺騙和謊言。公公婆婆的嘴臉,丈夫逃避的态度,一切的原因,都已明了,他們是一群徹頭徹尾的騙子,是她林依這輩子最痛恨的仇人!

那晚張裕成回家,林依就站在門口迎接他,她面上的表情好似壓抑着滿腔仇恨的複仇者,張裕成與她在客廳中對峙。他知道,林依該知道的,怕是都知道了。

他們從幹巴巴的對話,進入争執,林依神智還算清醒,壓抑着憤怒,呼吸熾烈。張裕成被掀開傷疤,反而像是一只暴怒的獅子。林依莫名越來越冷靜,說的話卻越來越嘲諷難聽,張裕成來回踱步,不安與焦躁,連帶着被林依羞辱的惱怒,讓他失去了以往的冷漠狀态。

“你既然是gay,為何要來招惹我?”

“你以為我想嗎?我沒有辦法,我出櫃父母不接受,我母親用死來逼我,逼我和女人結婚,逼我生孩子。你以為我想嗎?我有多痛苦,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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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真好笑,你有多痛苦?你欺騙我的時候,你把疾病傳染給我的時候,你又是否知道我的痛苦是你的無數倍?林依只覺得這一切太過荒唐可笑,如今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居然還如此委屈地向她讨同情嗎?

林依想起那日中午她午睡時,迷迷糊糊聽見張裕成和婆婆在書房中說話,大約說的就是逼迫生孩子的事吧。哈哈哈,她被騙得好慘,她只能嘲笑這一切,笑得瘋癫。

“我不懂,我當然不懂,我只明白一件事,你們都是騙子,可恨的騙子!!”林依咬牙切齒,神情駭人。

張裕成焦躁地撓着一頭短發,暴怒道:

“騙子!是,我們是騙了你!怪只怪這社會,怪只怪我們無法在這社會正當獲得自己的婚姻愛情!我他媽根本就不喜歡女人,卻還要被逼着和女人上床!老子就是個gay,但老子招誰惹誰了,為什麽就要被逼到這個田地!你看你,你現在的表情,你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你們歧視同性戀,迫害同性戀,現在還不允許我們害你們了嗎?!”他大喘着氣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渾身氣到發抖,孩子被他們劇烈的争吵吓醒,大哭起來,制造着更為難熬的背景音。

“我要和你這個變态離婚…”林依近乎用一種冷酷到極點的語調說道。

張裕成暴跳如雷,一掌将林依打翻在地:

“賤女人!你說誰變态!離婚,好,你等着!”

說罷,他甩門而去。

第二日,公婆上門,直接就撕破了臉皮。家中房産車産,全部是張裕成的,當初林依嫁過來,并沒有多少嫁妝。家中大部分的開銷,也都是張裕成的財産在支撐,張裕成是這個家經濟的支柱,否則僅僅依靠林依的那點工資,還不足以養活她自己和孩子。如此一來,如果要離婚,很明顯,張家極為占優勢。張家要孩子,林依只能被掃地出門。林依如何能答應,無論如何,孩子她必須要,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能說分離就分離。

條件談不攏,根本無法協議離婚,只能鬧上法庭,然而林依勝訴的可能性不大,她唯一能打的就是感情牌,因為孩子太小,離不開母親,法院會做這方面的考慮。但是張家有錢有勢,這一點也并不牢靠。更何況林依目前的身體和精神狀态,法院很容易看得出來她并不适合一個人撫養孩子。

公公婆婆,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一出戲唱得極為出色,婆婆二話不說直接對林依開火。公公卻在一旁規勸,給林依分析厲害。這出戲唱到最後,就變味了,成為了勸林依不要離婚,好好把日子過下去的戲碼。

林依再如何,也不過是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女人,社會地位尚不穩定,人情世故也沒有磨練到位,哪裏鬥得過這公婆。她知道,一旦離婚,她或許會丢了孩子,丢了一切,一陣陣的絕望襲上心頭,讓她再也難以承受。

那天晚上,她覺得一陣陣的心悸,胸悶氣短,竟然暈倒在家中。最後還是被嬰兒哭鬧聲吵得受不了的鄰居發現,送到醫院中。母親趕來看她,看她這般憔悴模樣,早就覺得不大對勁的母親逼問她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林依再也支撐不住,将所有事情都和母親說了。快六十歲的母親聽後幾乎無法承受,捂着自己的心口,疼得連淚都流不下來。

造孽啊,她活到如今,居然給自己親生女兒造下這番罪孽,老頭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就此離世。當初張裕成這個人是她介紹給林依的,她以為多好的青年,該是很棒的女婿。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一家人心都是黑的,林母氣得渾身發抖,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但林母畢竟是老一輩,知道厲害,連夜就把孩子抱回了娘家,等林依出院後,林依也搬出了那個不能被稱作家的房子,回了娘家居住。

之後,公婆上門來找,想要要回孩子,但在林依兩次歇斯底裏的大鬧之後,他們怕事情鬧大傳揚出去不好,也就偃旗息鼓,不再來擾。他們認為只要林依不鬧着離婚,這婚姻哪怕這般半死不活地吊着,也無所謂。至少,他們的兒子說出去也是個結了婚有孩子的成家男人,不會再被人閑言碎語。

但是林依的日子卻一天過得比一天絕望,精神疾病加劇,有時會産生幻覺,一次試圖割腕自殺,滿浴缸的血,吓得林母差一點心髒病犯了。她也曾試圖給女兒看心理醫生,但是女兒太過抗拒,至今并無成效。一直到2014年11月21日,星期五這一天,林依當日前往所屬會計師事務所所在的大樓,也就是那晚另一個人聚會所在的大樓,辦理離職手續,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當晚十點,林母收到了女兒手機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卻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顧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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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22日,黎明的光輝漸漸照亮了天際,我渾身發涼地坐在陽臺上,陽臺邊緣擺放着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手中的手機被掌心捂得發燙。

時間慢慢走到了早上七點半,我解鎖手機,翻進電話簿,查找我研究生時期的學姐杜如珍的電話。我的學姐杜如珍,大學、研究生,一直到國外進修博士,都是心理學系的高材生。如今她博士已經畢業,正在一家大醫院的精神科中心做臨床心理治療師。她是正兒八經的心理醫生,精神科大夫,與我這個只有心理咨詢師執照的半吊子并不在一個水平上。我想我此次,真的需要她的幫助。

“喂,小凡?你怎麽這麽早打電話給我?”學姐向來早起,我知道她每早習慣晨跑,現在怕是都吃完早飯了。

“學姐,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啞着嗓子道。

“小凡,你感冒了?嗓音好糟糕啊。”學姐溫和的聲音裏有着關心。

“沒感冒,就是一晚沒睡,有些累。”我擡手搓了搓臉龐,頓了頓,學姐沒有插話,以她的功力,早就聽出我的狀态不對勁,她等着我的下文。

“學姐,我有事想拜托你,電話裏說不清,今天下午有時間嗎,咱們見個面吧。”

“好。”她答得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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