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的好喜歡你
兩天後安母從ICU轉至普通病房。短短48小時,安寧瘦了一大圈,兩頰都凹陷進去。
這期間無數親戚朋友發來詢問、祝福、安慰,他媽媽的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從外地趕過來,以見最後一面的心情探了病,流着眼淚喊“小妹”。好在安母堅強,又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之後安寧疲于奔命,顧不上回複與救媽媽無關的信息,其中也包括韓岩的。等到再回過神來,兩人已有近一周沒有聯系。對話框停留在韓岩的那句“不問問我禮物是什麽?”。
時機過了,即便好奇他也沒有可能再去追問:你原本要送我什麽禮物?
他覺得他跟韓岩之間,本已羸弱的感情在一點點削薄。他不舍得,卻也無可奈何。
沒有合适的話聊,不如就選擇沉默。
上一次韓岩走時曾說:“下周再來看你。”這個下周似乎也永不會再到來。還沒有開始的感情,當然也不需要結束語。
在醫院待了這麽久,安寧的話越來越少,只有在媽媽面前還會笑一笑。他爸爸是明白人,擔心老婆還沒治好兒子又病了,心急如焚到不知如何是好,有時見到胡教授都會忍不住長籲短嘆。
“要是他媽媽痊愈了就好了,我們一家人還沒一起去過迪士尼,寧寧最喜歡裏面那個維尼熊。”
其實安寧喜歡的是泰迪熊,他爸爸不懂,一律認定是維尼熊,認定是迪士尼的。
安母出ICU後的第二周周末,臨江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午飯後住院部樓下有不少病人外出散步曬太陽。為着這一點珍稀的冬日陽光,安父也攙着安母下樓,老兩口倒也樂呵自在。只是安寧這兩天有些感冒低燒,留在病房看閑書。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忽然接到爸爸的電話,“寧寧,下來走走,老待在屋子裏病好得更慢。”
“我不去了,”他扭頭看向窗外,“外面冷。”
“不冷,有太陽曬着暖和得很。”爸爸周圍聲音嘈雜,氣氛很不尋常,“花園今天有活動,好多小孩兒在跟一只熊合照,你不是最喜歡熊的嗎?也下來湊湊熱鬧。”
熊?
安寧打起精神,湊到窗戶邊往下望去。下面的确很多人,但并不能看見什麽熊,他懷疑爸爸搞錯了。
挂了電話還是不想動,他端起一杯熱水慢慢喝。還沒喝完,胡教授就來敲門。
“這麽好的天氣不下樓活動活動?”
“胡教授。”他放下水杯和書,起身給胡教授讓了個地方。
“我不坐了,”胡教授笑容滿面,似乎比以前都要高興,“下面熱鬧得很,來,跟我一起下樓走走,就當是陪我。”
主治醫生這樣講,哪裏還輪得到病人家屬拒絕。兩人一同下樓,一前一後如同母子。
到了花園,場面比安寧想象得還要熱烈,不僅人多,還有音樂。之前他在對面樓頂見過的手風琴居然也出現了,一個叔叔拉琴,好幾位叔叔阿姨圍着唱民歌,旁邊不少人打拍子,其中就有安父安母,臉上洋溢着久違的笑容。
“好久沒見我媽媽這麽高興了。”
“不止你媽媽一個人高興呢。”胡教授笑得慈愛,目光轉了個角度,“你看那兒。”
安寧扭過頭。
花園的另一角,一大群高矮不等的小朋友圍着一個胖墩墩的維尼熊人偶蹦來蹦去,有的跳起來摸它耳朵,有的跟沖刺一樣撲過去抱它的胖腰,還有的更頑皮,直接踩它的腳!
好可憐啊,但又特別可愛。那大熊一副傻傻笨笨的模樣,被攻擊得搖搖晃晃,卻也不躲不閃,只一味在原地配合。
安寧驚呼:“真的有熊,它也太高了吧。”
人扮的玩偶熊他見過不少,這麽高的還是頭一回見。
“高嗎?”胡教授嘴角上揚,“怪他媽把他生得太高了。”
兩人極有默契地走過去,胡教授背着手,安寧不遠不近地圍觀。孩子們欺負它欺負夠本了,又很喜愛它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和它合照,有的還嫌自己的病號服不好看,非要換身衣服再來拍,鬧得父母們哭笑不得。
“我先拍!”
“維尼你背我!”
有小孩手腳并用往熊背上爬,大人們吓得怪叫,手忙腳亂拖下來。這樣的場面,說是明星見面會也不為過。
在一個休息的空檔,大明星熊發現了新朋友,身體往安寧處移了半米,向他搖了搖胖乎乎的手,似乎是在說:hi.
安寧先是一愣,緊接着擡手指指自己,“我嗎?”
還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意思。
胡教授笑了,“他跟你問好呢。”
安寧跟着腼腆地笑了,揮手回應,“你好啊。”
一人一熊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傻兮兮地打招呼,人語不通熊語。
“不跟他合個影?”胡教授努努嘴,“我幫你們拍。”
安寧扭頭看她,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過嘴角仍是彎的。
“怎麽,怕小孩子笑你?”
“也不是……”他看向大熊,“它肯定很累了,我就算了吧,讓小朋友拍就好了。”
“還挺謙讓。”胡教授笑意更深,頓了片刻後卻忽然走到大熊面前,先是拍了拍它的肩,然後回身指了指安寧。
安寧窘在原地。
不想麻煩也麻煩了,要不就……拍吧。
走到跟前才發現,大熊真的高過自己好多。他仰起頭,瞧見毛茸茸的腦袋和黑又圓的鼻子,笑意從臉上一圈圈漾起來,心裏的陰霾一掃而光。
胡教授笑咪咪拿出手機,“擺個pose。”
他把頭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一人一熊頭靠頭拍了一張,可愛極了。胡教授低頭端詳,似乎滿意得不得了,又說:“再來一張。”
安寧微赧,忍不住扭頭看了熊一眼,悄聲感謝,“辛苦啦。”
扮人偶很辛苦的,衣服很沉,腦袋最沉。
出乎他意料的,熊将身體慢慢轉過來,對着他張開雙手。
安寧有點懵。
胡教授說:“抱他呀。”
逆着強光看不清熊臉,反正是笑臉。他頓了兩秒,強力抱上去,一股暖流充盈全身,熊都被他撞退半步。
“維尼熊,你該減肥啦。”他在抱它的時候小聲打趣,“我都抱不住。”
熊僵了。不知道是被抱僵了,還是被說胖生氣了,總之配合那一臉笑模樣,有點滑稽。
安寧臉頰在它頸邊蹭蹭:“你好舒服。”
熊繼續僵,一副随便他怎樣的就義姿态。
剛拍完,胡教授說樓上有事要先上去,讓安寧自己在下面玩兒。安寧望望她又望望熊,最終留了下來。
“你累不累?我帶你過去坐會兒吧,那邊有椅子。”
大腦袋笨拙地點了點。
他拉住熊手,緩慢朝灌木叢後的長椅移動,“慢點慢點,前面是石子路哦,小心摔個大馬趴。”
簡直了,本來路還算寬,跟熊一起走就窄得要命,兩個人得緊緊挨着。玩偶的絨布衣服摩擦着他的外套,聲音很細微,也很好聽。
終于抵達,兩人各自長舒一口氣,依偎着坐下來。背對着人群,陽光曬到膝蓋,安寧輕輕晃腿。
“你是醫院請來的?”
熊點頭。
“學生吧。”
熊點頭。
“賺外快挺不容易的。我以前也試過,半小時就累得放棄了,在裏面真是又熱又悶。”安寧扭頭看它,“你怎麽不說話?”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安寧拍拍它的腦袋,“可以說話的,又沒有別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安寧揪揪它的耳朵,“你很怪诶。”
然後扭過頭,随手扯了一根草,慢慢地捋,“不過不愛說話也沒什麽。我也認識一個不愛說話的人,整天板着臉裝酷,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
熊呆住三秒,忽然擡手,搓了搓自己的臉。
安寧撲哧一笑:“我不是說你。”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又坐了一會兒,他打了個噴嚏。熊轉頭看他,他吸吸鼻子,“沒事,小感冒,不會傳染你的。你是熊我是人,人熊有生殖隔離。”
說完連自己都忍俊不禁。
“你把頭套戴好哦,小心細菌。”
熊學着他的動作,用戴了厚手套的右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明明看不見臉,卻讓安寧覺得,自己正被一雙深邃的眼睛注視。
他臉一紅,拿出紙巾擤了擤鼻涕,甕聲甕氣地說:“你真逗。”
一只熊,搞得跟霸道總裁一樣。
熊手慢騰騰收了回去,氣氛莫名讪讪。安寧覺得既尴尬又好笑,低頭找了半天,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剝了糖紙吃下,試圖緩和尴尬的場面。吃完後想扔垃圾,腦袋轉了一整圈也沒瞧見一個垃圾桶。
一回頭只見熊直愣愣地對着他,手心朝上攤開手掌。
“呃,”他誤解了,“你也想吃?可是我只帶了一顆诶。”
熊似乎無語,手都忘了收回來。
“說了沒有……”安寧也無語,“你非要要,糖紙給你好了。”
紫藍色糖紙反着光,歪打正着落到熊掌中。
“……”
“你瞧,”安寧撇撇嘴,“給你糖也沒用,你手都不能彎曲。”說完湊近,在熊頭旁邊低聲開玩笑,“不能吃糖,也不能偷蜂蜜,你要餓死了。”
“……”
熊默默遠離他寸許。
正此時,遠處有人叫安寧的名字,他連忙回頭應了一聲,“這兒呢。”
父母叫他過去,一道上樓。
他起身跟熊告別:“我走喽,你自己慢慢玩吧,別偷懶太久啦,小心老板扣錢!”
走遠兩步又回頭,發現熊還在看着自己,就笑着朝熊揮揮手,“拜拜。”
接着轉身跑開,陽光重又披在他身後,和煦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