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晟景一直覺得很冷,寒氣滲入骨髓的冷,可冷着冷着就又慢慢暖了過來,好像有人把他放到了暖爐邊上一樣,熱烘烘的,很舒服,連帶着腿也似乎沒有那麽疼了。

被暖着的時候,意識也漸漸緩過來,眼睛還沒睜開就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壓着,壓得他有點喘不上來氣,李晟景動了動,然後咳嗽了兩聲。

就聽見了太子妃着急的聲音:“醒了嗎?是醒了嗎?李晟景你好點沒有?還冷不冷,還疼不疼?”

李晟景掙開眼睛動了動,終于知道那個“暖爐”是什麽了

太子妃幾乎整個人都在他身上壓着,腿壓着他的腿,胳膊也緊緊摟着他,李晟景窩在謝意顏的懷裏,他身後傳來的熱源,正是謝意顏的體溫。

“咳咳……”

醒過來的人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早年落水不僅傷了腿,連帶着肺部也有損傷,平日裏養着還好,遇上這種不好的天氣,再吹點涼風,就會咳個不停。

“太醫!快看看怎麽回事,他怎麽咳成這樣?”

謝意顏扶着李晟景,給他拍背,又吩咐拿水,他沒照顧過病人,一時間有點手忙腳亂,可就是手忙腳亂,也依舊扶着李晟景沒讓他有半點不舒服。

李晟景扶着太子妃的手咳嗽着,他這是老毛病,只要天不好就會犯病,其實自己心裏有數,看着太子妃這麽着急,他想寬慰一二,但身不由己。

“這也是舊疾,給殿下準備有藥,把藥用溫水送服,半個時辰後就能好點。”太醫戰戰兢兢,生怕再被太子妃給罵一頓。

邺京城都傳言說太子妃是一等一的好脾氣,既溫婉又和氣,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溫婉不溫婉的不好說,太子妃厲害人的時候,還是有點兇的。

“藥?”謝意顏想起來了,他上次也給李晟景拿過藥,藥都在那個小櫃子裏面放着,跟他師父的藥放在一起。

謝意顏:“我去拿!”

李晟景就看着太子妃赤腳從床上跳下來,飛快地撈了個小瓶子又回來,接過茶杯喂他喝藥:“殿下吃藥了。”

李晟景的手搭在謝意顏的胳膊上,看着那個小藥瓶,不是那個福字瓶,他上次跟太子妃說過,只有福字瓶裏面裝的才是他常吃的藥,現在拿的這個,是來歷不明的江湖人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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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是偶然,兩次呢?

“殿下張嘴,把這個藥吃了就好了。”謝意顏跟哄小孩兒一樣,把藥遞到了李晟景嘴邊。

這藥是他師父精心調制的,專門用來調養心肺功能,裏面的藥材都是極好的,是他師父的得意之作,據說連只剩一口氣的人都能搶回來,謝意顏沒見只剩一口氣的人用這個,但他自己确實從小就吃這個藥,身體就是這麽養好的。

小太子是傷了肺,用這個也對症。

他着急,并未注意到李晟景搭着他的胳膊,眼神裏的打量,不過那打量也轉瞬即逝,很快李晟景就低頭,就着太子妃的手,将藥吃了。

“再喝點水,潤潤喉嚨。”

見小太子吃了藥,謝意顏才稍稍放心些,又給小太子拍背,他做得不好,但很努力。

眼裏全是擔心。

“怎麽樣?好點沒有?還冷不冷?我讓他們再加床被子,爐子也燒熱一些。”

吃了藥果然覺得舒服了很多,咳嗽也漸漸平息下來,李晟景想往後靠,身後就是太子妃滾燙的身體。

原來人的身體,也可以這麽熱,這麽暖。

到底還是有些乏力的,李晟景搖了搖頭,自己稍微挪了挪位子,從太子妃的身上移開,盡量拉開了一點距離:“不礙事的,倒是太子妃辛苦了,咳。”

“你說什麽呢?”謝意顏擰眉,不贊同:“你都病成這樣了,該好好休息才對,別說這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一點兒也不辛苦,辛苦的人是你才對。”

好一通忙活,李晟景的情況倒是慢慢好轉,腿還是隐隐約約地疼,只不過沒有疼得那麽厲害了,李晟景早就習慣了這種痛意,因此也不在意,打發了太醫回去,屋子裏就只剩下了他跟太子妃兩個。

氣氛一時間有點尴尬。

李晟景倒是還好,他身子乏力,精神也不是太好,這會兒又有點累,所以他也沒管自作主張睡到他床上來的太子妃,只是閉目養神,想假裝一切都正常。

可謝意顏就不是那麽正常了。

他這會兒就睡大床的裏面,李晟景在外面,原本李晟景痛到神志不清的時候,他是直接跟李晟景睡在一起的,用自己的體溫暖着李晟景的身體,想給他緩解一下痛意,這會兒李晟景都清醒過來了,他再睡在這兒怎麽看都有點不合适。

畢竟太子殿下可沒答應讓他上·床,而且今天臨睡覺之前,太子殿下還明确吩咐,讓他繼續睡軟塌的,這會兒他自己爬到了床上來,這要怎麽下去?

他還在裏面,想下去就必須得經過李晟景,可李晟景閉着眼睛休息,好像床上壓根就沒有他這個人一樣,就很讓謝意顏為難,難不成這是默許他可以直接上·床睡覺了?

不能吧?

“太子妃還不睡嗎?”

雖然閉着眼睛,但是不用看李晟景也能猜得出來這會兒的謝意顏多半是糾結的。

糾結也沒什麽用,李晟景現在的想法已經跟之前不一樣了。

之前他還一度想着不如幹脆就直接當面太子妃對峙算了,逼得他自己招供,到底是何人來自何方又為何要假扮謝府大小姐,但是當謝意顏真的想自己招供的時候,李晟景就反悔了,他不想這樣去逼迫太子妃,反正就是一場假面的戲份而已,誰來演都是一樣的,演一場跟演兩場對他來說也并沒有什麽區別,何至于一定要把事情鬧大?鬧得彼此都不得安生,府上的太子妃為難,謝家的大小姐為難,謝首輔與皇上那邊更是不好交代,如此種種,不如就這麽湊活演下去吧。

可剛剛,又不一樣。

這是李晟景第一次感覺到那麽暖、那麽燙的溫度,太子妃着急的神色,眼裏的擔心和關切,全都不是假的,他能看出來太子妃的真心實意,太子妃是真真切切在緊張着他的,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心間仿佛一股暖流緩緩流淌而過,就連這難熬的冷雨夜,似乎也暖了許多。

至于太子妃的身份,他為什麽要男扮女裝進入太子府,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藥,又到底是什麽身份,對李晟景來說其實并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在這樣一個大雨夜,是這個人,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了他就足矣。

“殿下還冷不冷?”

既然沒有被趕走,那就不妨礙謝意顏更進一步。

他估計着李晟景也睡不着,這麽折騰一場,身體上肯定是難受的,再加上外面雨還在下,他的咳嗽倒是消停了,可腿一定還是疼的,只是小太子素來隐忍,他不願意說罷了。

“外面還在下着雨,我給殿下暖暖好不好?”

謝意顏用的是詢問的語氣,但人已經悄悄開始往李晟景這邊挪動,此刻他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裝的是個溫婉賢良的淑女,哪有淑女自己往男人被窩裏面鑽的?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李晟景想提醒他:“太子妃,孤有暖爐,不礙事的,太子妃還是自己睡吧。”

“暖爐不行的。”謝意顏是真心實意地關心:“那東西一會兒涼了一會兒熱的,熱的時候燙人,涼的時候又不起作用,殿下肯定睡不好,還是我給殿下暖着吧,我身上熱,比暖爐舒服多了。”

一邊說着一邊拉扯着李晟景的被子,李晟景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剛一張嘴,謝意顏就已經鑽了進來,太子妃确實是暖的,非常暖,手腳都很暖,他一進來,被窩裏就好像裝了一個大型的恒溫暖爐一樣,瞬間就溫暖了起來。

人都是向往溫暖的,李晟景自然不例外。

尤其他的腿還因為外面的冷雨正飽受折磨,太子妃一進來就壓住了他的腿,源源不斷的熱度傳過來,确實舒服很多,疼還是疼的,但是又好像沒有之前那麽疼了,這種暖意尤其讓人舍不得拒絕。

李晟景閉上眼睛,這種溫暖是他想貪戀的,再加上太子妃的情況,讓他一時有些自暴自棄,算了,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吧,反正也不會損了太子妃的清譽,不對,他根本就沒有什麽清譽可言,既然如此,那睡一張床應該也沒有什麽關系吧?

應該沒有關系吧?

李晟景就這麽琢磨着,慢慢進入了夢鄉。

以往只要陰天下雨,他都會疼到睡不着覺,而今晚,疼得比以往還要厲害一些,他卻睡得很熟。

從那件事情之後,李晟景一直都是生活在嚴寒之中,哪怕是三伏的天氣,別人都已經換上了清涼的夏衫,他也得披着披風蓋着毯子,稍微天氣變化一點,他就全身冰涼,沒有一絲的熱度,身體的溫度跟個死人差不多,他有多久沒有感覺到這種滾燙的熱度,李晟景睡得模糊,他感覺到掌心被人握住,手心裏一直都是暖暖的,好像有人把太陽放到了他的掌心。

李晟景這一病就病了三天,确切地說應該是那雨就淅淅瀝瀝下了三天,除卻第一天晚上下得大些,李晟景疼得厲害一些,之後兩天都是淅瀝瀝的小雨,李晟景也疼得輕些,當然這個輕是相對而言的,對謝意顏來說,都是非常痛的。

當然,這三天謝意顏就名正言順睡在太子殿下的床上,借着給太子殿下暖身體的理由,終于好好親近了小太子一回,他有點心滿意足,可滿足的同時,也是滿心的疼惜。

少年抱在懷裏有些單薄,尤其是他的腿,謝意顏沒敢仔細看,他只能借着夜裏幫李晟景暖腿的時候悄悄感覺,感覺到李晟景的兩條腿就跟兩條細細的棍子一樣,他場景坐在輪椅上,那兩條腿幾乎已經廢掉了,這是頭一次,謝意顏真實的感覺到小太子是個病人。

華大夫找來的時候,謝意顏正在翻棋譜,他最近跟李晟景的關系又緩和了許多,或者說應該是更進一步,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可以幫太子暖被窩,變得十分有用,李晟景晚上的時候也會跟他聊兩句再睡覺,謝意顏怕自己跟小太子沒有共同話題,所以最近都在勤奮地看棋譜,希望能多看懂一點。

“華大夫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謝意顏現在見到大夫都很緊張,就怕小太子的傷勢有什麽問題,立刻扔了手裏的棋譜,請華大夫坐。

“确實是為太子殿下的傷勢而來。”華大夫也很發愁:“太子妃也瞧見了,日前太子殿下又犯了病,這毛病現在是越來越厲害了,那天宮裏的太醫在,有些話我不太方便說,太子殿下的腿疾得盡快治療,上次我看的時候,就發現有幾處經脈已經出現了堵塞的情況,若再耽擱下去,恐怕……”

“恐怕就真的沒治了。”

謝意顏一聽這話,立刻警醒起來:“華大夫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真的沒救?難道以前是有的救,故意沒有救?還是是宮裏的太醫故意誤了太子的傷情?你好好說,仔細說!”

“這……”華大夫略微一猶豫,幹脆直接說道:“我來太子府上也許多年了,一開始太子殿下是願意配合治療腿疾的,可宮裏的太醫一個方子一個方子,換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知道瞎折騰人,根本就沒點作用,我也提過一些意見,但宮裏的那些人,太子妃該是知道的,他們都不太願意聽我們這些江湖郎中的意見,我們是幹着急但是湊不到跟前,也拿不了主意,就這麽着過了幾年,殿下的腿疾始終沒有好轉,太醫院那邊也一直都是老一套的,根本就不起任何的效果,殿下就有點受打擊了吧,攆走了那些人,連府上的收留的那些江湖游醫一并都攆走了,倒是把我留下來了,可惜,我再想給殿下看看腿的時候,殿下就已經十分排斥,他自己不願意看了。”

華大夫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我懷疑,是有人故意這麽做的,如今太子妃到了府上,太子也聽太子妃的話,還請太子妃多多費心些,殿下這個腿疾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恐怕就真的沒治了。”

“你的意思是,殿下的腿疾還有可能治得好?”謝意顏眼裏冒了光,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那你能治嗎?”

“我師父應該能的。”華大夫有些不好意思:“我學藝不精,只學到了師父的一層皮毛而已,實在不敢托大,但是只要能請到我師父出山,太子殿下的腿疾就有可能治得好!”

“那請你師父出山呀。”

“師父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又一向嫌棄我笨,不怎麽愛搭理我。”華大夫嘆氣:“不過我已經在聯系師父了,只要一有他老人家的信兒我立馬告訴太子妃,太子妃就是綁也得把他綁來,到時候我說服我師父給太子殿下治病,太子妃就負責說服太子殿下配合治療,我相信,殿下肯定能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謝意顏一聽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想到了一個人,試探着問:“你師父不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聖手木神醫吧?”

華大夫一聽太子妃直接說出了他師父的名號,很是納悶:“太子妃怎麽會知道我師父的名號?”

那名號都是江湖人喊出來的,太子妃可是太子妃呀,她又是哪裏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随緣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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