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周方守在大牢外面,等待是煎熬的。

比他更煎熬的人是謝意顏。

“小景,你……”

李晟景打開了手裏的包袱,将衣服取出遞給謝意顏:“更衣。”

然後轉動輪椅就背過身去,表面上看很是君子,但他也只是轉了個身而已,別的不說,倆人還沒有開誠布公地談過,那李晟景面前的人就還是太子妃,是女孩子的太子妃,他讓人家一個“女孩子”換衣服,卻不避嫌,這裏面的內容可就太多了。

摸着手上光滑的絲綢,謝意顏看着李晟景的背影,到底還是又追了上去:“殿下你不想問我什麽嗎?”

幾分急切幾分焦灼。

李晟景拿開了他放到膝蓋上的手,聲音有些涼:“若不想更衣離開,便在此處暫住吧,孤不勉強你。”

說完就要走。

謝意顏更慌了,趕緊答應:“我換,換,馬上就換,小景你別走,別把我扔這兒。”

說換就換,相當幹脆利落,甚至要當着李晟景的面去解自己的腰帶,李晟景實在看不過去,又轉了輪椅,再次背對着謝意顏。

“窸窸窣窣”的更衣聲,謝意顏扔掉了身上已經快被滾成破布一樣的勁裝,磨磨蹭蹭到底還是換上了李晟景給他帶的女裝,穿好衣服下意識摸了摸喉結的位置,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只能挪到李晟景跟前:“我換好了,我們走嗎?”

李晟景這才轉過輪椅,看了他一眼,從袖中拿出頸花遞了過去,謝意顏看見頸花的時候,指尖都是顫抖的,但也只能顫抖着接過來,給自己收拾好。

李晟景上下看了看,确定無遺漏,才點點頭:“走吧。”

除了臉上那道傷礙眼些,其他倒也還好,比那一臉血污的樣子好太多了。

李晟景要轉動輪椅,謝意顏趕緊上前想表現:“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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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是太心虛了,不僅心虛他還難受。

被關在這兒的時候提心吊膽,想着李晟景知道他的身份以後會怎麽處置他,肯定是要問罪的,可哪怕提心吊膽依舊盼着能見到小景。

他等呀等,在這烏漆嘛黑的大牢裏等了好幾天,終于把人給等來了,結果小景什麽都沒問,換了身衣服就帶他走了。

周方在外面等了很久,度日如年的那麽久,可能是因為他煎熬,所以覺得時間特別長,好不容易聽見輪椅的聲音,急忙去迎。

就看見一身羅裙的太子妃推着殿下出來了。

若非臉上多了一道傷痕,以及他們真的是從大牢裏出來的,周方簡直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詭異至級的夢。

闫毅江湖成名,太子妃是皇家長媳,還是謝家的大小姐,任是誰能把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他身上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再看太子殿下淡定的臉色,周方真覺得不愧是太子殿下,他沒跟錯主子。

大牢裏待了好幾天,猛一出來,就覺得陽光太刺眼,謝意顏下意識擋了一下,正眯着眼,就有人給他遞了把傘來擋陽光。

謝意顏自己接了傘,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問周方:“我能走嗎?”

周方:……你問我?

低着頭假裝自己并不存在,倒是李晟景開口:“現在問是不是晚了點?怎麽你不想走?孤見太、見你屢次留戀此處,莫非是想再多住兩天?”

“不想!”謝意顏馬上往小太子跟前湊了湊:“一點兒也不想,我就是有些擔心,算了,既然殿下親自來接,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快走吧。”

如此理所當然,讓李晟景啼笑諧非:“你就不怕孤将你從此處帶出,再送至宗人府法辦?”

宗人府是專門管皇家人的地方,皇室子弟犯了錯都得送到那兒去治罪,他現在是太子妃的身份,如果要定罪也是宗人府給他定罪。

“怕。”謝意顏立刻又慫了起來:“殿下,咱是回府嗎?先回府吧,好不好?”

到底還是沒忍心繼續吓唬他,李晟景叮囑周方:“孤今日未曾來過京畿衛,你知道該怎麽辦。”

“卑職明白,殿下放心,定會處置妥當。”

回去的路上車廂安靜得不行,謝意顏幾次想張嘴說話,最後都因為還在外面不方便而不得不噤聲,一副受了氣的小媳婦樣看着太子殿下,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而李晟景拿着一本棋譜看得專心,好像車上壓根就沒有謝意顏這個人。

京畿衛離太子府到底有多遠謝意顏不清楚,他只知道小景不理他,這一路上他喝光了車上備的茶水,依舊覺得嘴巴很幹,仿佛在沙漠裏走了千百年,馬上就要被烈日灼陽給烤死了。

終于回了東苑,謝意顏跟在李晟景身後斯斯艾艾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小景我……”

“沐浴更衣。”

“又換?”他急着想跟李晟景說話,不管說什麽都好,可李晟景又讓他去洗澡換衣服,謝意顏現在哪兒顧得上這個,想拒絕,可看着太子沉靜的眼眸,裏面好像藏着一片汪洋大海,看似平靜,裏面卻藏着洶湧的波濤,只好收回他要說的話。

“我洗,我換!”明明非常迫切了,但還是讓自己穩下來:“我先換衣服,然後小景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想跟你說清楚,你再治我的罪。”

“孤在書房等你。”

“在這兒等!”謝意顏脫口而出,說完見小太子好像沒有生氣,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是詢問的語氣:“就在這兒等好不好?我很快,馬上就好。”

李晟景無奈:“你知道你在大牢裏待了幾天嗎?知道自己身上現在是什麽味道嗎?知道……罷了,你慢慢洗,孤就在這兒等。”

略有停頓後,又加了一句:“哪兒都不去,你把自己收拾幹淨,我們再談不遲。”

一步三回頭去洗澡,謝意顏想洗快點,進了水他就想出來,可小景說他身上現在是臭的,又只能按耐下焦急,一點點把自己洗幹淨,甚至還用了平時都懶得用的貢品香皂,直到确定把自己洗幹淨才從水裏出來。

擦幹拿衣服,臉上表情再度裂開。

給他準備的衣服并不是太子妃平時穿的羅群,謝意顏拿過來看了看,是一身藍色的束腰錦袍,裏外好幾層的那種相當繁複的款式,是謝意顏沒穿過的。

他長這麽大,穿最多的是女裝,其次就是混江湖時候時穿的勁裝,方便打架比武,像這世家公子的裝扮,謝意顏就沒準備過。

而且這衣服,謝意顏再仔細看了看,這衣服應該是小景的衣服,不管是質地還是款式花紋都是上等精品,雖沒見小景穿過,但謝意顏在衣櫃裏見過。

只穿了中衣,往外伸頭找了找太子,果然就見太子看了過來:“怎麽了?可是衣服不合身?”

“我沒穿。”謝意顏很猶豫:“我要穿那個嗎?”

“你随意。”李晟景收回了視線,狀似無所謂地說道:“若是你想繼續穿女裝也無妨,只是你确定要穿着女裝跟孤說話嗎?”

“我穿這個就行。”

謝意顏慫得縮回了腦袋。

他現在見到小景就覺得十分心虛,根本就不敢跟小景的視線對到一塊兒,尤其是小景兩句話,他就抓招架不住,覺得自己說什麽做什麽,就統統不對了。

洗澡的時候想着快點出來,換衣服的時候卻又磨磨蹭蹭起來,沒底氣,一想到穿好衣服就得出去見人坦白,就更沒底氣。

關鍵他摸不清楚小景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生氣沒生氣?還是說要跟他秋後栽算賬?

“可要人伺候更衣?”

等得太久,李晟景都等不耐煩了,想也知道裏面的人這會兒是不敢出來見他了。

別看這一路上謝意顏都是着急忙慌想跟他解釋的樣子,其實李晟景心裏清楚,他沒做好準備,哪怕是在大牢裏關了五天,他也還是沒做好準備。

終于從屏風後面出來,謝意顏不是很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又抻了抻衣擺,就差邁着小碎步才走到李晟景身邊,問得小心翼翼:“還去書房嗎?”

“就這兒吧,坐。”

謝意顏這才注意到,他沐浴的功夫,太子殿下擺了盤棋,将黑棋讓給他:“說吧。”

兩個字就讓謝意顏啞口無言,他也不去動棋子,就看着李晟景放下一枚白棋,一招就将黑棋逼到了死境。

這是一局舊棋,之前他跟李晟景下過的,只是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謝意顏還記得這時一局他洋洋得意自以為贏了小太子的那盤棋,現在再看,原來太子只要挪一下白棋的位置,就能将他全盤逼死。

“殿下想知道什麽?”謝意顏覺得很憋屈:“你是什麽時候懷疑我身份的?”

“你問孤?”李晟景慢悠悠将白棋重新收回,在黑棋不變的情況下,繼續擺着,都是曾經跟謝意顏一塊兒下過的。

再看下去,謝意顏都想直接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

“殿下想知道什麽?”

李晟景終于擡頭了,手上的棋子放下,目光平靜地看着謝意顏:“你究竟是何人,緣何要冒名頂替入太子府?是有任務還是欠了謝家的人情?”

謝意顏:“什麽?冒名頂替?”

等等,小景是不是猜錯了什麽?

謝意顏動了動,猶猶豫豫問道:“殿下以為我是冒名頂替的?”

“不然呢?”李晟景問得理所當然。

“當然不是!”

謝意顏終于懂了,小太子一早就懷疑了他的身份,之所以沒有聲張也沒揭穿他,就是因為覺得他是假的,不想讓這件事連累他這個“無辜之人”。

太子仁心仁德,見他沒有做什麽不利的事情,幹脆就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了,要不是這次他貿然行動,還出了岔子,可能李晟景還會繼續睜只眼閉只眼地縱容他。

小景心真好。

“孤這個樣子,謝家不願将愛女下嫁也是情有所原,你說實話,我不會怪你。”李晟景看着謝意顏為難的樣子,終究還是緩和了語氣:“此事你雖參與,但心性未泯,尚有……”

“我不是冒名頂替的!”謝意顏小心翼翼看了李晟景一眼,帶着幾分為難,幾分我有苦衷的樣子,往李晟景跟前湊了湊,李晟景挪開一點,他就不敢再往前了,下意識地扣着桌面:“真不是冒名頂替,我就是謝意顏,謝家長……長子。”

話說出來就再往後就簡單多了,謝意顏松了一口氣,幹脆直接說道:“謝家就沒有女兒,我爹娘只有我一個,皇上賜婚我們家之所以不想讓我嫁,那是因為我不能嫁,我是從小當女兒養大的,我娘小時候寵我很厲害,小時候經常把我帶在身邊,一來二去的就就傳出這麽個名聲出來,其實我琴棋書畫什麽都不會,那些人都是為了巴結我爹娘才故意閉眼吹捧的。”

“結果不小心吹大了,名聲越傳越過分,我爹娘想着再過幾年就告老還鄉一家人回老家去,誰知道,還沒告老還鄉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謝意顏也很委屈:“那可是聖旨,抗旨不遵是死罪,欺君之罪也是死,橫豎都是個死,我要是能有選擇,還不如當初就投個女胎呢!”

李晟景聽着謝意顏的話,差點把棋盒碰掉,擰眉不确定地又問一遍:“你說你是……”

“就是我呀!從頭到尾謝家只有一個我。”謝意顏凄凄楚楚看了李晟景一眼:“小景我不是故意瞞你的,只是,這事兒它身不由己呀,我只能瞞着。”

“等一下。”李晟景不明白了:“既然是謝家公子,那為何要做女裝打扮?還有你那一身的武功,又是從何而來?”

“說來話長,我能慢慢說嗎?”謝意顏倒了熱茶遞過去:“你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你先說。”

“哦。”謝意顏把茶杯放到李晟景手邊,接着說:“其實具體我也不清楚,其實我上面應該還有兩個哥哥的,可惜都是早夭,到我也是差點沒活下來,我師父說是謝家命定無子,想讓我活下來就得想個蒙蔽上天的法子,把我當個女孩兒養,說不定能活下來。”

“就這樣,我爹娘就讓我男扮女裝了,還好我命不錯,也可能是真瞞住老天了吧,小時候有出氣沒進氣的病痨鬼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謝意顏自嘲地笑笑:“後來學武也是師父教的,沒別的,就是強身健體,想讓我多活兩年。”

李晟景越聽眉心越擰得緊,同樣緊的還有謝意顏的心,他生怕李晟景來一句無稽之談,那就沒法兒了,他說的可全都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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