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耀眼的電光,筆直的劈在渾濁的江面上。
轟隆隆的雷聲轉瞬即至。
狂風把岸邊祭臺上的旗藩卷入空中,撕扯成碎片。
暴雨噼裏啪啦砸了下來,圍觀的百姓們這才收起了看熱鬧的心,四散奔逃……
掌管祭祀的李家族長臉色大變,連連呼喝:“快把河神娘娘給河神老爺送去!”
哭了整整一夜的李妙琰,這會兒被套上一身火紅的嫁衣,捆在祭臺的旗杆上。
李家族長見人都跑到岸上去了,只得親自砍斷了旗杆,眼見着綁縛在半截旗杆上的河神娘娘落入水中,這才把袍子往腰帶上一塞,跌跌撞撞跑向岸邊。
冰冷的河水嗆入氣管,李妙琰頓時覺得胸腔如火灼燒。
李家村的人居然這麽對她師徒,當真不怕報應嗎?
她的師父為給村民除妖,至今屍體都沒能上岸,
轉頭,李家村的人就把自己丢進河裏,嫁給所謂的河神。
若這水中當真有河神,又怎能由着妖邪興風作浪?
堂堂河神,又怎麽可能娶凡間女子為妻?
李妙琰自幼跟随師父修道,倒也無畏生死。
這一瞬間,她恨透了這片窮山惡水的刁民們,如有來世,定要尋他們報仇!
意識漸漸模糊,李妙琰徹底絕望等死,忽覺得有人攬住了她的腰,緩緩拖拽着她。
身上的壓力漸漸減少,那人把她一路拖拽上岸,緊接着扛在了肩膀上,來回走動,讓她吐出了不少髒水和污泥水草。
直到李妙琰劇烈地咳嗽起來,那人才把她放在地上。
有心給救命恩人磕頭,可李妙琰怎麽也爬不起來。
李妙琰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就見救她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道長。
頭戴正陽巾,身着天青色道袍,白布襪子染滿了河泥,一雙草鞋丢在河邊。
雖然看起來有點兒狼狽,這年輕的道長生的唇紅齒白,眉目俊秀。
師父同李妙琰講過,本門中人不限制婚配,男女同輩一律以師兄師弟稱呼。
也虧了都叫師兄,不然這俊秀的小道長,乍一看還真分不出是俊俏小夥,還是美貌姑娘。
小道長把李妙琰身上的繩索隔斷,替她把脈後,擰着眉頭說:“我先帶你去醫治,別留下病根。”
李妙琰雖然爬不起來,也勉強稽首:“多謝師兄救命!”
道長的臉上似乎有點兒尴尬,也還算溫和地說句:“自家爺倆,不必客氣,我便是賀揚澈,令師李揚清是我師兄。”
掌門師尊?不是吧?
李妙琰就算是剛被從涼水裏撈出來,小臉慘白,這會兒都臊得滿臉通紅。
賀揚澈已經穿上了草鞋,半蹲下身子,伸出手對李妙琰說:“你的師兄師弟們腳程慢,我們約在鎮上見面。”
雖然賀揚澈力氣很大,可李妙琰剛剛死裏逃生,癱軟的像一堆爛泥。
無論賀揚澈怎麽用力,都沒能把李妙琰拉起來。
他只能把李妙琰抱起,找了塊大石頭按着她坐好,這才背起李妙琰往鎮上走。
暴雨狠狠地砸在倆人的身上,李妙琰凍得瑟瑟發抖,唯有賀掌門的背,像火爐般溫暖着李妙琰的五髒六腑,讓她覺得自己還活着。
新娘服早就濕得透透的,這衣料竟然還褪色,把賀掌門的道袍染得是花裏胡哨,并且順着賀掌門的白布襪子淌紅水。
饒是這般,背着李妙琰的賀揚澈腳步生風,走得穩穩當當。
偶爾有路人看到,驚呼一聲:“看,小道士娶媳婦了!”
還有人附和:“有的道士是能娶媳婦的!這個小道士好有豔福呀,新娘真漂亮。”
看來掌門果然是修得好,無論人家怎麽議論,他依舊穩穩當當背着李妙琰趕路,絲毫不受影響。
趴在掌門背上的李妙琰這會兒也清醒了許多,掌門師叔是要背自己去從前師父帶自己修行住的小道觀。
剛到院牆外,賀揚澈背着個人,輕輕一躍就跳了進去。
廚房做飯的一個年輕的道士驚呼:“掌門師叔沒救回來揚清師伯,怎麽給自己背回來個媳婦?”
正殿走出個有些年紀的道長,不滿道:“掌門師叔素來寬仁,你們又拿他開心,他要是願意娶媳婦,還至于……”
那道長話說到一半,咽了回去,尴尬地念了句:“福生無量天尊,還真是個新媳婦。”
賀揚澈把李妙琰放到屋中榻上,扭回頭喊了聲:“妙慧和妙真呢?讓她倆來替妙琰沐浴更衣。”
“你們幾個男弟子趕緊燒水,準備熱粥。”
廚房的小道長收起嬉笑嘴臉道:“回掌門師叔,妙慧師兄和妙真師兄要在鎮上逛逛,還沒回。”
賀揚澈冷冷道:“回來讓她倆繞着這鎮子逛他四十九圈兒!”
小道長吓得一吐舌頭,那有年紀的道長趕緊端了碗熱茶過來。
賀揚澈接過茶杯說:“妙明,一會兒你監督妙慧和妙真逛去,少一圈兒,我便問你!”
妙明躬身答道:“弟子遵命!”
賀揚澈端了熱茶進屋,遞到李妙琰的手裏催促道:“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我吩咐他們燒了水,等下你自己洗洗換了幹淨衣服,養幾日便好。”
李妙琰剛得知師父降妖出了事,打算替師父去收屍,誰知村民們突襲道觀綁了自己去祭河。
她都沒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滿臉詢問打算問賀掌門。
見賀揚澈放下了茶杯就走,李妙琰慌忙抓住他道袍的一角,想叫師叔又覺得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張不開口,只能尴尬地看着他。
賀揚澈拍拍李妙琰的肩,輕輕安撫她道:“你師父雖然不在了,還有師叔和衆師兄弟們呢,以後我會護着你,別怕。”
見她還不松手,賀揚澈只得挪她的手,繼續哄:“水快燒好了,咱倆再不洗澡,都得着涼生病。”
抱着大木桶進屋的小道士剛好看到這一幕,結結巴巴地問:“師叔是要一起洗?”
賀揚澈長眉頓時立起,一臉肅殺,喉結一動,低沉說句:“胡說!”
李妙琰這會兒才敢确定眼前這位掌門師叔是個帥小夥,實在和傳聞中的鐵面無私,雷霆手段相去甚遠。
這模樣和鎮上讀書趕考的舉子差不多,就這麽個白面書生做掌門,能降得住妖,提的起劍嗎?
掌門發飙,小道士吐了下舌頭,語無倫次道:“掌門師叔剛搶親回來,六禮未全,是師侄造次了。”
賀揚澈冷笑了下說:“今兒個還真是搶親搶到了水府,不使些手段,倒顯得我玄清閣柔弱可欺。”
小道士見掌門心情不好,趕緊放下木桶退出,給出去逛那兩位送信,恐怕那二位回來遲了,大家受連累。
觀裏就剩下忙着燒水煮粥的妙明,賀揚澈只得親自把熱水提進屋,灌滿木桶。
瞧妙琰還是站不利索,賀揚澈把她抱進木桶,關好門離去。
雨停的時候,妙琰方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
掙紮着從木桶裏出來,換上幹淨的道袍,見院裏跪着兩個垂頭喪氣的女道士。
聽到她房門響,已經換好了衣服的賀揚澈走過來,再替她診了脈,讓妙明把準備好的藥和粥替她送屋裏,這才端正在房檐下。
兩個女道士連連磕頭口稱:“弟子知錯了!”
半天賀元澈才怒道:“你們師叔生死不明的時候,你們竟然還有心情逛去?”
“心裏可還有半分同門之誼,我就算年紀再小,也是你們的掌門師叔,莫說是你們,就是你們師父在我面前,也得禮讓三分!”
“現在你們的師伯沒了,你倆逛夠四十九遍之後,替她守靈七日,照顧好你們的妙琰師弟,再敢懈怠,別怪本座清理門戶!”
兩弟子唯有磕頭求饒,賀揚澈橫眉立目,顯然是動了真怒。
妙琰躲在屋裏喝粥,聽着外面賀掌門好大的威風。
心說師父走了,自己今後該怎麽辦?
當初娘不想自己給那養不住的病秧子沖喜,帶自己逃出了家,幸虧有師父收留。
而今娘不在了,師父也不在了,雖然還有個爹,她也不想再回那個家。
門突然被推開,陰着臉的賀掌門走了進來。
見粥見了底,藥還沒動,賀掌門端起藥碗勸道:“趁熱喝了,不然病怎麽能好?”
妙琰最怕喝藥,滿臉糾結,賀揚澈就會錯了意。
他倒出來些自己當着她面喝了一口道:“看,沒有毒,我真是你親師叔,這是你師父寫給我的求救信,你喝了藥,我就把信給你看。”
賀揚澈從懷裏拿出個信封,在妙琰面前晃晃。
信封上是師父的筆記:掌門師弟親啓。
妙琰皺着眉嘗了一口那碗藥汁子,委屈地說了句:“太苦了。”
賀掌門無奈地出門,過了半天端着個蜜糖罐子回來,倒藥碗裏些催促:“再不喝就涼了,你把這碗藥喝了,師叔帶你去買糖糕。”
妙琰強忍着苦,勉強喝掉這碗藥,賀揚澈又把藥碗推給她說:“還有一口,喝幹淨它。”
見妙琰露出抗拒的神色,賀揚澈換了哄孩子的語氣說:“我知道你為什麽會被祭河神,你喝幹淨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