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秦淵回學校查了分數。

教室門口早就被領成績單的同學們圍得水洩不通,老師在講臺上講話,不時跟同學們揮手作別。還有個別關系好的湊在一起交換着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臉上表情更多的是釋然。

秦淵遠遠的站在他們之外,背靠着走廊半圓形的圍欄,他手放在褲子口袋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這個動作襯托得他脖頸清瘦而修長,從側面看,被淺色頭發遮住的耳廓、到鎖骨一整條連貫的虛線尤其漂亮。

秦朔北陪着站在旁邊,看看他,又看看那張薄薄的通知單,說,哥,你真厲害啊。

秦淵沒做聲,把手裏兩本填報志願手冊嘩啦嘩啦的翻了一通,扭頭丢進了垃圾桶。

“你回去上課吧。”他擺擺手,“我走了。”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還沒帶着任何傾向于高昂或低落的情緒,和往日那種淡漠的聲調沒什麽兩樣,秦朔北從他的背影裏看不出端倪,只是稍稍駐足便離去了。

秦淵走到學校門口才停下來。

面前是穿梭來往的車流,而他就像從漫長的走神中陡然驚醒了,想起了許多來不及計算的事情,擡頭看了看高處的太陽。

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關于秦朔北攢下的那筆錢,秦淵決定換種方式物歸原主。

秦朔北的中考成績一出來,本校高中的班主任就打電話說要來家訪。

因為是一個學校的,他們兄弟倆這個情況在級部也都很出名,跟初高中部的老師不算陌生,但因為事關秦朔北未來幾年的學校生活,秦淵還是決定擺正心态,認真應對。

那天他們特意打掃了房間,把老師請進家門,幾句客套的寒暄後,對方很快說明了來意:學校想要在軍訓前組織一個專為預讀高中生開設的集訓班,也就是重點班的前身,類似于夏令營的形式,內容包括高中教材的系統知識,有基礎的也有提高的,很全面,聽上去十分适合他家的天才弟弟和一些想要贏在起跑線的學生;要價也不高,一周時間食宿都在外面,一千塊錢不到。

秦朔北聽完并沒有立即做表示,反而是一旁雙手抱胸聽完全程的秦淵,沉吟片刻,霸道總裁似的下了聖旨,去。

秦朔北沒當場跟他急,等老師笑容欣慰地告辭了,他才皺着眉跟秦淵說,你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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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次秦淵吸取了教訓,雖然改不了關心則亂、替他弟弟拿主意的老毛病,可他學會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式的迂回戰術。

他說,你看,反正你攢了多餘的錢,不如拿去花在刀刃兒上,我這邊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再說你要是順利跳了級,早點兒畢業不就能跟我一塊兒念大學了麽。

這番說辭顯然對秦朔北十分受用,特別是最後一句,簡直說進了他心坎兒裏,能在各方面追趕上秦淵是他夢寐以求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跳過眼前這成長的必經之路,早日站到與他比肩的位置。

看着他漸漸舒展開的眉眼,秦淵心裏的疑惑卻是又深一層。

我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嗎?

老實說,他只是不忍心花秦朔北的錢,又想在別的地方補償他,對秦朔北好了也能極大程度減輕他心裏的愧疚感,這才有了如上曲折的游說。

秦朔北還真上道了。他想了半晌,溫順而馴服的點了點頭,說好。

秦淵看着他毫無防備笑起來的樣子,一愣,随即不自在地擡起手摁了摁胸口。

——這就要走一個星期啊。

秦淵剛上高中時也住校了一段時間,反觀他第一次離家,走得分外灑脫。

如今他坐在地板上看秦朔北收拾行李,隔三差五的塞一句“把這個帶上”“那個別忘了”“還有那個”,心情矛盾,話裏的躁郁卻是異常逼真。

起碼要一星期,每天回家就看不着他了。

這個現實要是擱在兩個月前,秦淵絕對是難得清靜,如釋重負;可它來得不早不巧,剛好在他對秦朔北的存在有所感觸的階段,他甚至已經預見到了,自己會覺得孤獨。

但孤獨只能是孤獨了。他眼神凝滞的往嘴上叼了一根煙,沒想到被路過面前的秦朔北眼疾手快地抽了去,還示威似的朝他跟随而去的眼神晃了晃手指。

“少抽一根。”

秦淵咬牙,“你走了還管得着我?”

“當然不,”他把那只煙夾在耳後,從卧室拿了兩本課外閱讀書放進背包的夾層裏,慢條斯理地,“在我眼前一天就管你一天。”

秦淵啞口無言,想說的話都在胸口發生了交通堵塞,要是剛才還有那麽一絲絲朦胧的不舍,此刻倒是成功轉化成了憋屈和白眼。

“趕緊走。”

“哥,”秦朔北看了看時間,把新辦的身份證和學生證夾在卡包裏,“啪”得一聲合攏。“我會每天晚上給你打個電話的。”

“不接。”

“那就一直打,打到你接為止。”他很有把握,“合宿的旅社座機是随便用的,免費。”

“……”

最後他用一種近似于餍足的笑容跟秦淵道別,“再見。”

門一關,屋子裏就只剩那個兀自發呆的大哥,和他空掉的煙盒。

一周時間是很快的。秦淵對自己說。

客觀的說,假如全身心都撲在工作上,事實就是如此,他度過多少個這樣的一周,除去連軸轉的繁忙和分身乏術的疲憊,基本是什麽都感覺不到的。

可他偏偏有休息時間,娛樂時間,放空時間,失眠時間,和對着自己生悶氣的時間,這實在太多了。好像總要勻出來點兒想想秦朔北。

他現在在幹嗎?上課?看書?出去玩兒了嗎?認識新朋友了嗎?

他才發現自己仍然有這麽多要操心的事情,給這些問題設想了無數可能的答案,老覺得自己沒想到正确的那一個,于是周而複始,不知不覺就消耗掉了那些他覺得沒有意義的時間。

再就是每天的電話。

秦朔北是真的信守諾言,每天下午五點半準時打電話來,有時會主動解答秦淵如上的問題,有時會隔着電話聽秦淵發兩句牢騷,就兩句,多了也弄不到。即使這樣他還是保持聯絡,好像缺席了這麽多年的歸屬感經由這個契機被找了回來,但他不直接表達,秦淵也極少琢磨這些感情上的東西,就單純的認為他開始有人情味兒了,一邊說他“這麽大個人了跟小鬼一樣戀家”,一邊又樂此不疲的下班等電話。

如此這般,一個星期的時間轉過去,到了秦朔北回來那天,秦淵冷靜的認為自己愉悅得簡直有點兒不正常。

這很不像他。

姑且算是,挺想的吧。

即便他們每天都說話。

——不知道曬黑沒有。

也犯不上想成這樣?

他腦子裏胡亂尋思着,東一頭,西一頭,沒有一頭是完整的。還在焖飯的時候報複似的抽了兩根煙,等他的事兒逼弟弟回來就沒有機會了。

時間過得很快,卻也很慢。

然而一直到晚上快十點,秦朔北都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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