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略顯得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在雪地上傳開來。幾乎可以聽見不遠處那人的喘息。楚非歡沒有理會後頭的動靜,只是凝視着殷無意,溫和地說道:“為什麽你不信我說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楚非歡,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殷無意有些惱怒。原本揪着衣裙的手,也伸出來,打算推開伏在自己上頭的人。還沒有碰到,那人倒像是警覺了一般,退後了一步,轉身背對着她,望着前方的那道身影。
“你倒是不客氣,直接叫我的名字了,是惱了麽?”楚非歡的語調還是悠然的,她的面上有着輕松的笑意,雖然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封敏身上,但是這句話顯然是對着殷無意說的。
“我先走了。”眸光裏倏地閃過幾絲情緒,手按壓在自己胸口,良久,那平靜的聲音才從口中吐出來。楚非歡聞言動了一動,錯開了身子。看着殷無意撥弄着輪椅,軋過了那有些打滑的雪地,留下了兩道車轍。一枝梅花被投擲在地,車輪碾了過去。那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印入了雪裏,被塵泥所污。
楚非歡順着那道印跡走了過去,彎下腰撿起了那支梅花。抖了幾抖,手中只剩下了沾染了黃土的枯枝。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收回了那道追尋背影的目光。
“殿下。”被忽視了很久的封敏擰着眉走了過來,她微仰着頭看着楚非歡,面龐上因為疾走而生出的紅暈已經散去一些。“那方向……是朝着暖鳳閣的?”她有些遲疑的問道。心中明明有個确定的答案,可還是不願意去相信。聽人說,殷無意出了宣城書院就一直住在了公主府的暖鳳閣之中,同宣城殿下同食同寝。這可是她封敏都未曾享受過的殊榮。人皆道,宣城殿下喜愛她,可是她從來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愛意。封敏是有些沮喪的,想到了殷無意,生出了一股子危機之感,心頭又暗暗有些嫉恨。
“敏兒是想問,她是否同我住在一起麽?”楚非歡輕笑一聲。
“敏兒也相同殿下一起。”封敏嘟囔了一聲,在楚非歡那饒有興趣的目光下面色逐漸地浮上了紅霞,有些羞澀的低下頭,袒露心跡,“敏兒好喜歡殿下。”
“有多喜歡呢?敏兒你可不能住在我府上,不然傳出去,對你的名聲可不好,日後尋個如意郎君定然不大容易了。”楚非歡雲淡風輕的說道。
這一句話瞬間就讓封敏的面色變得慘白。
說到了名聲,在濮城中誰不知道,她封敏是宣城殿下的人。
宣城殿下這意思是不會同她過一輩子。從來就沒有白首盟約,到頭來,還是她太過于奢望了嗎?
眸子裏開始醞釀着淚意。
楚非歡只是輕輕地攏了攏衣袖,似乎對封敏那股子情緒波動毫無感覺一般。“敏兒在家中有些日子了吧?封相可好?”
這句話将封敏從那些悲傷的情緒裏頭敲醒,終于想到了自己的來意。方才楚非歡所說的,并沒有深入考慮,也是只是她随性的言語只是稍加試探吧,封敏也不願意多想了。開了另外一個話題,正好把她從那股子情緒裏抽了出來。
“聽爹爹說,殿下設了左右二相?”朝堂之事,原本不該多論。只是偶爾的,楚非歡也會和封敏提起一些事情,似是詢問她的意見,就算自己說錯了,她也是一笑置之,并未多加責怪。這樣,封敏的膽子便有些大起來,“自古以來,都只有一位相國,現在忽然多起來一個人,怕是政務會雜亂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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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相乃是忠臣,三代元老。如今老了,也該體恤體恤他,省得拖垮了身子,分開一些政務,讓他輕松一些,何妨不可?”目光平靜如水,唇畔勾起的笑容倒有些意味不明了。
“爹爹他身子還算健朗啊。”封敏睜大了眼睛,有些訝異的說道。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她皺了皺眉頭,略有些關切地問道,“殿下,那日後的爹爹的相國之位,有誰來承襲啊?是我那些堂兄堂弟嗎?”
“敏兒難道不知曉,世卿世祿制已經被廢止了麽?”許久,楚非歡才輕笑一聲道,“相國之位自然是能者擔之。”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楚非歡打斷了她的話,面上的神情開始嚴肅起來。轉過身背對着封敏,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道車轍上。“敏兒,你先回相府去吧,我有些乏了。”
“是。”封敏有些委屈,喃了喃嘴,最後只應了這麽一聲。第一次,聽到了楚非歡這般明顯的下逐客令,看她的眼神與語氣,心思顯然沒有落到她身上。是因為暖鳳閣裏那個殘廢的女人麽?不知道她有什麽好的。都謂相由心生,因嫉恨整張面貌都變得有些扭曲了。她癡癡地望着楚非歡離去的背影,然而換不到那人的回頭一顧。
還沒有走到暖鳳閣,便聽到其中傳出來的琴聲。先是涓涓細流輕緩流動,逐漸地聲音境界起來,如同浪濤一般起伏洶湧,又一聲撕裂一般的響聲,忽然大變铮铮然如鐵馬金戈。琴聲裏頭裹挾的是內勁,幸而暖鳳閣周邊此時無人,不然怕是經不住這樣磅礴的內息湧動。梅花樹簌簌的抖動着,一波又一波勁風,撲面而來,鼓蕩起的衣袂翩然而動。
嘆了一口氣,楚非歡迎着琴聲入內。有些心疼的望着門口處已然成碎片的瓷瓶,不用想,裏頭一定是一片亂象。曲子內息狂而不亂,不然她還以為殷無意走火入魔了。擡頭望去是那姣好的側顏,一只手壓在弦上,另一只手微微的彈起,正到了曲子的收煞處。
藏在府中的那卷畫像上的畫面一下子深刻清晰起來。當初聽封鏡說道這些,遠不如親眼所見來的震撼。心跳驟然加速,楚非歡有些魔怔了一般,眸中水光潋滟。
“這支曲子叫做《天門謠》,配合心法天門決而習。馭音為氣,馭氣為刃。傳說到了練到了第九層有迷惑人心之效,你說是琴音惑人還是其他呢?”
“自然是美人惑人。”
“要是哪天我變醜了或者變成了廢人了呢?”
“瞎說什麽呢,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是啊,沒有嫌棄,只是忘了罷。
琴聲早已經停歇了,周邊響起了是狂笑之聲。血絲順着嘴角流了下來,滴在了白衣上,如同點綴着幾朵豔麗的梅花。楚非歡站在了那裏,眸子空茫無依,額上沁出了冷汗,她口中喃喃的說着什麽話語,聽不清。她搖着頭,整個人身子在打顫。面色逐漸的變得蒼白,她那貧瘠的蒼茫的記憶,碎成了一片片,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畫卷。有個人在溫柔的淺笑,那到底是誰?從來沒有像如此一般痛恨自己。缺失的終究是缺失的,還以為不曾對生活構成了影響,只不過是少了一個牽引。一旦那些碎片欲蘇醒,便頭疼欲裂。
“砰——”地一聲,用力地把琴摔在了地上。殷無意站了起來,幾乎是一步一跌的撲到了楚非歡的身上。暖鳳閣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毯,身上幾乎感覺不到痛意。手狠狠地掐住了楚非歡的雙肩,殷無意的眸子染得通紅。楚非歡的嘴唇在喃動着,貼近了,終于聽明白她在念叨些什麽。
“二願……擁明月入懷……”
“哈哈……”聽到了這句話的殷無意更加的着魔了。那些被壓制的愛恨情仇,那些酸澀和委屈,那些痛苦和不甘,幾乎在她的腦中要炸開。顫抖着手撫上了楚非歡的面龐,擦過了她額上的冷汗,最後落到了她微微失去血色的雙唇上。
“縱當陰雲蔽月……亦有清光照你……”念叨着這句話,殷無意覺得自己要發狂了,低下頭,惡狠狠地咬在了楚非歡的唇上,血絲順着兩人的嘴角留下來,有些豔烈。
劇烈的痛意将被魇住的楚非歡從空茫之中拉扯出來。
殷無意臉上是淚意,而唇角是血跡。
有些迷茫的擡起手,輕輕地擦拭她的眼角。
“這是……”一說話,唇角邊便抽痛,手一碰,便是鮮紅的色澤。“你走火入魔了。”
“是。”擦了擦眼淚,殷無意凄慘的笑道,
“我好像看到了什麽……”皺了皺眉,楚非歡思索道。
“那都是假的!那是惑人琴聲!都是假的……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