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漆黑的營帳裏頭陷入了一片死寂。
殷無意轉身,手才觸及了那帳幔,忽的又被人扯住,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的眼淚沾在了楚非歡的衣襟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巴便又被人挑了起來。溫涼的指尖撫過了面頰,輕輕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淚珠。
“你要去哪兒?這裏本來是你的營帳。”楚非歡的聲音有些顫抖,似是刻意的壓抑着情緒,低沉的聲調和那溫柔的動作絕不相稱,涼薄的甚至有些殘忍。“你要走麽?你要回天門山去麽?你覺得我會輕易的放你離開麽?要是你去了符蘅那邊,對于我楚國來說,可真是一個極大的損失呢。你說的話我能信麽?我已經賭不起了。”
“好想殺了你,替洛兒償命。可是我怎麽就下不去手呢?你說,這份債,你要如何來償還?”收回了指尖,點在了自己的唇上,帶着一股子淡淡的鹹澀。楚非歡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她眨了眨眼,也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她們的生命就像是藤蔓與古木相纏,到底是誰欠了誰,早已經分不清了。可是啊,還是有那萬千的不甘心。多情偏要遭受老天爺的作弄,愛與恨非要并生。
殷無意打了個顫,在聽了楚非歡的一席話時候,像是忽然掉進了冰窟一般。黑暗中,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她擡起手,想要觸摸楚非歡的面龐,最後又頹然的垂下。如果不能呆在楚非歡身邊,那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毫無意義。她的聲音響了起來,輕輕地,卻又似帶着千鈞之力。
“承平二十七年春,你的父親入京對太子不敬,還出手殺死了太子;之後不向天子請罪,還興起了謀逆之心。承平二十八年秋,楚軍攻破京城,殷皇室全部被屠殺,除了我早年便離開的娘親,無一人幸存。成王敗寇,沒有什麽好說的。可是殘害我殷家一脈的兇手,是你們楚家。我是前朝餘孽,你是楚國長公主。或許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們該站于對立面。”所以我都可以棄家國不顧,你為何不能夠放下這件事情呢?這最後一句話,殷無意最終還是吞入了腹中。
“所以你接近我只是為了複仇而來?你以前說過,你不在意的。既然如此,你當初何必救我一命!”這話入了楚非歡的耳中,卻是變了一個意思。“父債女償,你來尋我即是!洛兒還那麽小,你為何要對他那麽殘忍!”胸腔劇烈的起伏着,雙手握成了拳,楚非歡的眸子裏頭泛着紅意。
“楚洛他不是合格的帝王,讓你廢了他,你幾番猶豫。你對他有姐弟之情,而他卻想着奪你的命。就連湘兒,他也忍心下手。我信你的能力,可萬事如何能夠顧得全面?你可曾想過,在你出兵離開濮城之後,會有人趁虛而入,到時候你鞭長莫及。與其讓我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被傷,不如讓我的雙手沾滿鮮血,背負天下的罪孽。”殷無意綿軟無力的靠着楚非歡,她笑着說道,眸子裏頭卻泛出了淚花來,“你既然想起來,你該知道我原本就不是一個和善的人。我的血是冷的。楚非歡,我不是一個好人。”
楚非歡抿着唇沒有答話,那些在眸子裏潛藏着的各種複雜情緒,開始一點點退卻,最後又恢複了那冷淡毫無波動的平靜樣貌。她承着殷無意的全部力量,沒有推拒,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不會離開的,我曾答應你的,不會食言。”殷無意忽然說道。
似是波瀾起伏又似平靜的一夜。或許兩人之間的那無形的隔閡,在許久以前便開始滋生。相逢無話,便是連一個笑臉也不曾給予,那顯而易見的疏離在兩人之間,像是陌生人一般。這種氛圍,也影響了軍中的那些個将軍。記憶中的宣城殿下的,和那位是形影不離的,哪會像是現在一般生疏,怕是出了一些小矛盾吧。有些人秉着閑事莫管的道理,将疑惑壓在了心裏頭,也有些缺心眼的大着膽子向前詢問,最後被楚非歡一個冷眼給逼了回來。
“殿下,末将以為時機成熟了。今宵正是個好天氣,順着江風,我們的将士可以偷偷地渡河。”韓池朝着楚非歡那裏望了一眼,心頭顫了一顫。口中嘟囔了幾句,沉下心來,又繼續說道,“秦軍對于我們夜間的騷擾已經趕到疲憊了,接連幾夜,連軍號都不曾響起,更別說有人出來應敵了。诳也,非诳也,實其所诳也,殷姑娘端的好計策!”說到了最後,尾音上揚,眼眸中明顯帶着興奮和誇贊,像是出主意的是他自己一般。
楚非歡初時沒有答話,等到幾位将軍議論完畢,點點頭沒有反對的聲音,她才淡淡地應了一聲:“好。”眼神的餘光落在了一側殷無意身上,見她微垂着頭,雙眉緊蹙神思茫然,早不知往何處去。
夜裏,月光如同清水一般,浪濤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潮濕的江石上。像是往日一般,船只推入了江中,不過往常只是一些稻草人,如今早已經被換成了身着铠甲的士兵。楚非歡上的是最後一艘戰艦。她一腳踩在了板上,回身看着那略有些遲疑的殷無意,皺了皺眉,伸出了一只手。等到了殷無意登上船,又像是沾染了什麽東西一般,匆匆忙忙的一甩手,快步朝着船艙走去。
“殿下還是有幾分在乎的。”遲暮跟着殷無意的步伐跳上了船,輕輕地說道。“可是看得出來,她還是心有芥蒂,不能夠完全的釋懷。最近幾日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吞了一般,畢竟是我下的毒手。還有那該死的封鏡,都不拿正眼瞧我。不過很奇怪啊,為什麽殿下身邊的滄藍沒有跟過來……肯定是因為封鏡那酒鬼在才不肯來的……”原本想着安慰着情緒低落的殷無意幾句,最後說起話來,就像是脫缰的野馬,無法收束回來。
“……我阿哥和蘇扶呢?他們留在南淮城麽?”殷無意引開了話題,問道。到了南淮城之後,她憂心的都是楚非歡一事,對于謝天青的行動,卻是甚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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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天青他就愛湊這熱鬧,雖說在軍營裏頭無官職,可是他和那些将軍混的挺熟。他老說他才是将帥之才,都沒見過這麽沒臉沒皮只會自誇的人。”遲暮笑了一聲,又說道,“蘇扶你也知道,他基本是你在哪兒他就在哪兒,當初離開濮城是你的命令,這回你沒讓他留在南淮城,他絕對會随行。”
“嗯。”殷無意應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江水有些湍急,一艘艘戰艦在夜色的掩護中順流而下。秦軍屯兵在城外,大營裏早已經有人發現了江中的動靜。只是前些日子疲憊的應對,最後發現只是載着稻草人的船只。還以為又是楚人的虛張聲勢,打了個呵欠,撐着兵器頭一點,繼續打盹。
醜時三刻,打先鋒的八千将士全部渡河。兵戈相撞擊,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穿過了草木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道火光映天而起,那相連的帳篷很快的也被烈焰吞噬。睡夢中猛然驚醒,連铠甲都來不及穿上,就從那火熱的帳子裏滾了出來。秦兵慌慌忙忙的應對,哪裏能擋得住這楚軍的八千精兵。有的人被自己的同伴踐踏而死,有的人墜入了火海,被燒成了灰燼,有的人被追趕上來的楚軍一刀磨斷了脖子。厮殺呼喊聲,鼓聲軍號聲,在夜幕裏交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