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思
☆、反思
夜昙此時沒有時間去想三叔是不是會生氣,大伯又是不是也有些不高興自己的不懂事,她此時心裏只惦記着方路昇。昏睡的方路昇面色潮紅,嘴唇已經有些脫了皮,此時眉頭緊緊地蹙着,嘴裏卻還在無意識地喊着夜昙的名字。每一次斷續地呢喃,都似敲在夜昙的心尖上一般,濃濃的暖連帶着淡淡的酸。夜昙心裏感念着,這世上即便所有的人都抛棄自己,不愛自己,路昇卻是那個在睡夢裏也會想着自己的人,永遠對自己不離不棄的人。
夜昙去擰新的帕子換方路昇頭頂覆着的那一塊,一只手吊在胸前,極是不方便,整個身子都要歪過去。貼身照顧她的菊香趕緊去幫她擰好,想要幫着她給方路昇換上,卻被她執意接過,自己用左手有些費力地去把帕子換好,撫平。換完,猶疑着,一點點去握住了方路昇的手。
方路昇的手,白皙而修長,指甲修得十分圓潤,指尖柔軟,掌心幹熱,夜昙輕輕地拉起方路昇的手,略有些羞赧地貼在自己臉頰上,喃喃地說:“路昇,快些好起來吧,我只有你了,只有你還願意對我好,疼我,照顧我。”說完就這麽舉着那只手臂,盈盈而深情地望着仍在沉睡中的方路昇。
天擦黑的時候,方路昇醒了,看見夜昙虛弱地笑了笑,兩個人說了幾句暖心的話,夜昙親自一勺勺喂他喝了大半碗的白粥,沉了會兒,又把該吃的藥吃了,就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會兒天,聲音很低,讓靜悄悄地來到門外的于嘯杉,聽得十分吃力。
于嘯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過來,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也跟手下都交代好了所有的事,原本也就該安置了。第二天一早很早他們就要啓程,可是從書房回去的路上,他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這個院落。門外伺候的人看見他,原本要招呼,被他打手勢噤了聲。
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門外看着屋子裏的兩個人,夜昙的身子剛好遮住了方路昇的視線,于嘯杉也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夜昙那單薄、瘦弱的背影,窄削的肩,盈盈一握的腰肢,烏黑的發松松地绾着,偏着頭坐在那裏,柔柔地說着什麽話,于嘯杉腦子裏似乎霎時便能映出夜昙此時的表情,嬌柔的笑容,暖暖的眼神。于嘯杉想着,唇角不自覺地也有些微微上揚。
只是,偶爾倆人的對話裏,似乎能聽見成親,生死不離的斷續的字眼,于嘯杉聽了,那抹笑意頓失,拳頭忍不住緊緊地握了起來,擡腳想要進屋,腳邁出的一瞬間,卻又收住,深吸了口氣,轉頭出了院子。
溫風習習地吹着,天漸漸有了些暖意,月已經升了起來,被雲彩半遮着。明天怕是要起風了吧,于嘯杉恍惚地想着,負手緩慢地走在安靜的石子路上。下人們大多都睡了,莊子裏這幾年就只有他和大哥兩個主人,大哥一向早睡,而他若不是在外應酬,多半也是早早回房,讀會兒書便也歇下了。于是,久了連下人們便也習慣早早地歇着。可是夜昙來了以後,于嘯杉似乎再沒早早地入睡過,時常是半夜才回屋安置,伺候的家丁有時早就倚坐在門邊瞌睡了。
是啊,夜昙來了以後。
于嘯杉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改變的似乎不僅僅是歇息的時間吧。還有那顆早就冰冷的心,仿佛重遇夜昙那一晚便被重新注入了熱氣。
夜兒啊,自己最後一次見時,那個粉妝玉琢的小人好像還不及自己大腿高呢。卻緊緊地拽着他的衣襟驕橫地命令說:“三叔不許忘了夜兒,三叔每次回來都要給夜兒帶禮物。”想起那個場景,于嘯杉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再後來,他便沒有再見過夜昙。珊姐臨終前說夜昙走丢了,好像是被府裏的婆子拐走了。失血過多的珊姐,慘白再沒有一絲生氣的臉,只有眸子裏閃着最後的那麽一點光芒捉着他的手說:“老三啊,你替嫂子一定要找到夜兒啊,這輩子好好照顧她。”珊姐至死都沒有閉上眼,心裏牽挂着小小的,流落在外的夜昙。
于嘯杉不是沒有找過,可是那個時候,要做的事情太多,珊姐的後事,大哥的傷,侄子們的飽暖,日後的生計。所有的事都砸在只有十七歲的于嘯杉身上,他再也沒有更多的經歷去全力尋找走失的夜昙。後來慢慢的事情順利了些,所有的線索卻又都斷了,從此再無一絲夜昙的消息。
每一年去給珊姐上墳的時候,于嘯杉都會久久地跪在墳前不願起身,他心中有愧,沒能完成珊姐最後一個願望。更心碎于,那個美好的女孩兒,那個扯着他袖子嬌憨地喊着她三叔的丫頭,他終究還是給弄丢了,甚至連她是不是尚在人世都不清楚。
誰知道,她居然回到了老二的身邊,重逢夜兒的那一晚,于嘯杉心裏的激動無法言表,似乎早就死去的那一半自己又重新地活了回來。他似乎又看見了某種早就被自己遺忘了幸福的希冀,找到了某種足以支撐他繼續找回生活歡樂的華麗願景。夜兒,代表了他全部最美好的希望與最幸福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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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切似乎都被自己搞砸了,雖然仍是不知道錯在了哪裏,只是仿佛一切與自己想的都不一樣了。偶爾,某個念頭也會一閃而過,就任着夜昙去做她喜歡做的事吧,只要她能高興就好。可是,一閃念間,于嘯杉又會堅定地對自己說:“夜兒還小,我這是為她的将來好。”對,為了夜昙的一輩子考慮,所以這會兒才不能什麽事都慣着她。珊姐若是在,該也會贊同自己這樣的做法吧。
只是,鄭岳平說的也對,不知道為什麽,夜昙稍稍的一點忤逆,就會讓他怒火中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原本不大的事,也會鬧得十分不愉快。也是該去冷靜一下吧,好好想想,要如何對待這個分開了近十年的小侄女。
南邊米行的事,并非迫在眉睫,于嘯杉原本并不必須親自前往,但是他覺得此時,在莊子裏,天天看着夜昙跟方路昇那家夥眉來眼去的,心裏這火,勢必會殃及夜昙再受了委屈。更何況,他有些事想做,關于夜昙與方家的親事,他還是要插手下的。但是他不想親自去做,倒不是怕夜昙知道了恨他,只是自己的身份不太适合去安排。所以,安排手下去做,自己走開一陣,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此時人還在莊子裏,于嘯杉心裏便好像已經有了不舍,有了放不下的牽挂。
夜漸漸地沉了,方路昇說着說着,許是藥力有了作用,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只是睡前,手仍是牢牢地握着夜昙的。
菊香進來對夜昙說:“小姐,天不早了,您也該歇着了,方少爺這邊有人照看着呢。”
夜昙搖了搖頭,仍然專注而柔和地望着方路昇熟睡的臉,身後菊香的聲音稍稍有了些急躁:“小姐,您還是早點歇着吧,要不……”
夜昙身子僵了下,回過頭去看着菊香,嘴角挂着抹嘲諷的笑意問道:“要不如何?你們的三爺就會為難你們?”
“不是的,小姐,三爺從不輕易為難下人的,只是您身子也不大好,老爺和三爺若是知道您這會兒還沒睡,總是要不高興的……”
夜昙輕輕地從方路昇手中抽回了手,手指上仍圍繞着淡淡的暖意。起身帶着些無奈和煩惱的表情道:“好,不讓你們為難。菊香,幫着好好照顧下方少爺,額上的帕子,一刻鐘就換一下,多喂他喝些水,若是他沒醒過來要水喝,也常常沾了濕帕子,給他潤潤唇。”
菊香過去扶着夜昙站起來,坐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這一站起來,夜昙倒真覺得有些乏了,腰有些酸酸的,便伸手去撐住腰,揉了揉。菊香趕緊有眼裏見的過去幫她按着,一邊按,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您對方少爺還真好。”
夜昙露出些甜甜的幸福笑容,又望了眼方路昇,輕聲地說道:“路昇對我也是很好的。”
款款移步回了院落裏剛剛給她收拾出來的房間,鄭岳平早就吩咐人換上了上好的錦緞的鋪蓋。還怕屋子太久空置着有了黴味,早早地就讓人熏了香。甚至還擔心初春的日子,屋子裏還留着寒意,外間裏放了火盆子一直暖着。
走近馨香、溫暖的屋子,夜昙心裏霎時又有了一絲的愧疚。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住所丫鬟,三叔和大伯真的是絲毫沒有薄待自己。小的時候自己曾經被人拐走過,她憑着點小機靈,趁着夜裏偷偷逃了出去,後來被一個庵子裏的姑子收留,不久後被去上香的爹看見又帶回了身邊。流落在外的那不到一年,自己挨過餓也受過凍。後來跟着爹回去。雖然再未受過窮,但是輾轉着搬來搬去,也沒踏實下來過,而且日子也只能算是殷實,遠遠說不上富貴。
可是到了大伯的莊子裏才幾日,她便知道了真正的大富大貴的人家是如何過活,兒時懵懂的記憶中,雖說家中似乎也富貴過,似乎也并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日子。
自己應該感恩的吧,無論童年時大伯和三叔如何疼愛過自己,他們也并不是自己的親叔伯,如今還可以這樣對待自己,是難得的親情和恩德。
自己怕是做的反倒有些過了,總是跟三叔別扭着個勁兒的,雖說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似乎于嘯杉跟她說話的語氣稍稍不善,她便無法克制自己去還嘴的沖動。也許,還是小時候殘留的記憶太過深刻吧,讓她總是習慣性地對三叔欲與予求,總是不相信眼前那個男人會對她說出狠心地話,做出狠心的事。
到底是自己要求的太多了吧,也許,是該和三叔道個歉的,自己是小輩,如今寄人籬下,被照顧的無微不至,總要說聲感謝的,而對三叔一再地鬧性子也早該說聲抱歉吧。夜昙淡淡地想着,一會兒便也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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