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市集
☆、市集
沉了半晌,夜昙似乎并沒有發現屋子裏的闖入者,仍是頹自地想着心事,于嘯杉想了會兒終于開口打破室內的沉寂:“夜兒,若是心裏憋悶,不妨給方路昇寫去一封書信,我讓人捎去。”
夜昙一驚,擡眼去看說話的人,眼神不期然撞進于嘯杉那盛滿着深沉關切的眸子。一剎那,夜昙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又似斷了線的珠子般争先恐後地掉落下來。
那疼愛的神色是夜昙熟悉的,那是伴着她自小長大的安全感的源泉。自己幼年時走丢的日子裏,午夜夢回,睡夢中哭喊的不是爹,不是娘,而是三叔。他的臂彎,是她兒時最堅固的避風港灣,是她少年內心深處孤苦無依時,最溫暖的牽挂思念。只是,日子久了,漸漸沒了盼頭,才一點點遺忘。
再重逢時,怨恨和叛逆,把原本的情意攪得面目全非,她竟忘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的三叔,是她最親近,最能依靠,最疼愛她的男人。居然沒有變嗎?居然仍是孩童時那般的傾心呵護嗎?
夜昙心中一時酸酸暖暖的,不待多想,已憑着內心深處的一種本能,猛地投進了于嘯杉的懷抱,放聲痛哭。
于嘯杉猝不及防地接過這具小小軟軟的身軀,一時間似乎被填滿的不僅是臂彎,還有自己空落已久的心房。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人兒啊,多像稚齡時的她,死了心愛的,養了許久的小鳥,不是也似這般哭倒在他的懷裏。同樣的信任,同樣的依賴,同樣的柔腸百折。似水年華仿佛瞬間倒流,回到了于嘯杉始終無法忘卻的那段時光。只是懷中那小小女孩兒,已不是當年奶娃的身子,而是一副玲珑有致的姑娘的身軀。
于嘯杉一語不發,只是緊緊地箍住那攀附在他身上,似乎落水之人緊緊抓住最後一棵浮木般依賴的身軀。一只手溫柔地撫摸着她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肩背,不知道因激動或是心痛,于嘯杉也從心底深處溢出一陣戰栗,霎時間,忍不住一個吻,悄悄的,眷戀的印在夜昙的發髻上。于嘯杉閉上眼,咽下喉間的哽塞,聲音微微苦澀地喃喃道:“夜兒,莫哭,有三叔在,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一陣子之後,夜昙才漸漸地止住了啜泣,有些羞赧地想要起身,這才感覺到于嘯杉擁着她的臂膀是如此的用力,似乎要把自己融進他的身體中一般。微微掙紮了下,聲音在于嘯杉的胸前悶悶地傳出來:“三叔……”于嘯杉猛然醒過神來,手臂一松,貼着他唇邊的發絲輕柔劃過,在他心底狠狠地一蕩。
再去端詳夜昙的神情,悲戚之色未褪,卻猶帶着一抹嬌羞,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誘人韻致,于嘯杉只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心神恍惚。
夜昙看于嘯杉呆愣地看着自己,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便柔聲開口問道:“三叔剛才說,讓我寫封信給路昇捎去,這會兒去寫可好?”
于嘯杉回了回神,點頭道:“好,這就去,到我書房去寫吧,寫完我馬上讓人帶去,天黑前方路昇就能看到。”
于嘯杉的書房簡潔而古樸,跟整個莊子裏的風格相同,未見一絲奢華之氣,只是懂行的人會看出,那整條紫檀原木制成的條案當是價格不菲之物,桌上的汝窯筆洗和端硯也都不是俗物。夜昙雖無心參觀這書房的擺設,但是進得其間,卻也是無來由的一陣心寬。這充滿男性陽剛味道的書房,讓人會有一種由衷的安全感叢生。夜昙心頭久久的壓抑感覺,這會兒忽然覺得一松,有了幾日來難得的暢快。
于嘯杉在一旁幫她磨好了墨,便負手走到一邊的書架随意取出本書,坐在榻上讀了起來。夜昙鋪好宣紙,提筆就寫,一蹴而就,不多時已寫完放下了筆,喊了聲“三叔”。于嘯杉起身喚來柱子,把夜昙疊好的書信放進信封,打上蠟印。遞給柱子說:“讓人快馬加鞭地送到方府,務必交到方路昇本人手中,若是有回信就等着帶回來,若是沒有,也帶個口信回來。”
柱子領命下去,于嘯杉擡眼看看夜昙,面上是溫暖鼓勵的笑容,緩緩說道:“夜兒,最遲明天這個時候,你就能收到方路昇的回信了,這會兒心裏也別挂着這些事了,若是有興致,三叔帶你出去走走,換換心情。”
夜昙想了下,點點頭。自己似乎已經許多年沒有去過市集。這些年裏,爹仿若隐居一般在林子裏置了房産,雖說別有一番清靜雅趣,畢竟也是許多年遠離了市集的喧嚣。這會兒于嘯杉一提議,雖說夜昙心思紛亂、意興闌珊,卻也被提起了些一點興致。遂回去換裝收拾,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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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嘯杉去問了問鄭岳平,鄭岳平也難得的同意了出去走走。一會兒的功夫,一群人便已浩浩蕩蕩地準備好要出門,鄭岳平行動不便,夜昙不會騎馬,幾個人便駕了馬車出行。
夜昙難得的換下了素色的衣服,一襲淡粉色繡着海棠花暗紋的衣裙,頭發不再是松松地挽着,而是被菊香梳成了時下姑娘小姐最流行的随雲髻,給夜昙原本稍顯清秀的容貌,平添了幾分俏皮,更有了些許二八俏齡的女子本該有的歡脫。雖說雙眼還略略有些紅腫,神色也還是透着點哀婉。但薄施脂粉的夜昙,乍看上去,也仿佛那個曾經嬌俏靈動的小姑娘又回來了一般。
鄭岳平與于嘯杉望見,心中都是一陣寬慰,面上都挂上了一抹由衷的笑意。一路上夜昙的話并不太多,到了集市之上,因為并非年節,人并不很多,幾個人停停走走,小吃的攤子,販書的小店,胭脂水粉、綢緞、首飾的商鋪,夜昙的眼裏透着些許興奮和好奇,于嘯杉只要看她執起看過的,便紛紛掏銀子買下。
岳嘯山莊地處隆城,距京城只一步之遙,繁華并不差京裏分毫,于嘯杉在此地聲望極高,是以自凡店鋪商家的老板,幾乎無人不認識他,每走到一處夜昙流連時,于嘯杉都免不了要跟人寒暄幾句。有些得過他幫助的老板還堅決不收他的銀子,只讓夜昙挑了喜歡的拿去,于嘯杉也只好暫且記下這份情意改日擇機再還。
日薄西山,幾個人都有些累了,便找了一處酒樓用餐,這酒樓是隆城裏最大的用餐之所,也是岳嘯山莊旗下的買賣,堂倌看見于嘯杉和鄭岳平,恭恭敬敬的喊了聲“老爺,三爺。”也不多話,便直接領上了二樓靠窗邊的雅間。
幾個人點完菜,夜昙托腮望着窗外稀稀落落的行人,但見有夫妻二人并肩而行,時不時又交談幾句,倆人眉眼間都融着盈盈的情意,這二人緩緩走出夜昙的視線,一時她剛剛好了些的心情,忽然又落寞了下來。
心中不禁想到,不知路昇此時可是看到了自己的信,他到底心中作何想法,難道那深情脈脈的海誓山盟,終究敵不過現實中丁點的溝坎?爹與大伯、三叔之間的恩怨,原本自己并不願意多想其中之事,只怕破壞了最完美、清澈的記憶。可是如今這道她不想面對的恩怨,卻居然橫亘在她與路昇之間,要去生生扯斷他們之間的情意。
夜昙有怨卻不知道怨誰,有恨卻也無處發洩。那,原本就是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事情。她只希望爹能好好的,三叔與大伯也能好好的就夠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改變這一切的力量,只是希望時間慢慢磨砺,事過境遷之後,也許大家能發現不過是一場誤會,一笑泯恩怨。
到底還是自己天真了吧,在這她不明所以的敵對和仇恨沒有消逝之前,也許她就率先成為了犧牲品。
只是,路昇真的會這麽絕情嗎?那個春日暖陽般的男子,真的會為了那些遙遠的跟他們毫無關系的事情,放棄二人之間的感情嗎?夜昙默默地想着,神色寥落,滿面愁容。
于嘯杉和鄭岳平彼此對視一眼,也沒有出聲。有些事,總要夜昙自己想明白才好,自己作為長輩,這件事裏又幹預的已經這麽多。再多說什麽,反倒怕弄巧成拙。于是二人,也只是靜靜地啜着茶水,等着菜品上來。
夜昙看着窗外,原本沒有焦點的眼睛卻猛然間一亮,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輕喊了聲:“鳳姨……”才喊出口,才驚覺自己失言,下意識地捂住了嘴,一臉緊張地看着于嘯杉。
于嘯杉早在夜昙的目光忽然聚焦起來那一刻,便也跟着她一起望向窗外,夜昙目光所落之處,一個中年婦人帶着丫鬟似乎才采購好了東西準備上車。
于嘯杉沖柱子一使眼色,柱子趕緊翻身下樓,追了過去。
夜昙驚慌不安地看着于嘯杉,嗫嚅着說:“三叔,那人好像不是我家姨娘,我是一時看花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