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耳畔回蕩着“不偷到自己頭上,都不算偷是吧?”的質問,千蛛手喉間腥甜,但偏偏想吐卻又吐不出來。肚腹裏萬千的滋味就像那上好的調料一般,本正序正确應是一鍋美食的,而現如今一鍋亂炖的,只剩下一個只—苦。
千蛛手擡手對自己拍個巴掌,恨自己不會說話。要是這般能言善辯的,該有多好。
無名瞧着愈發頹靡的江湖前輩,唏噓嘆口氣,鄭重無比的捂捂懷間的荷包。都是混江湖,闖黑道的,扯什麽仁義禮智信呢?以錢為原則,多好!
“風一風二,筆墨伺候。千蛛手,從出道至今,偷的人家還有銀兩,寫個清清楚楚。你施惠的對象也寫個清楚。”賈赦吩咐着:“老二,記得翻翻法條,看看相關的律令,能不能功過相抵,坦白自首立功之類的。”
“雖然維護律法權威是應盡之務,但是你憑什麽命令我行事?還有我堂堂國公子弟,為什麽要為個小賊忙碌?”賈政不滿,一揮袖,掃眼了胸膛還起起伏伏的千蛛手,“讓他自己翻。”
“要我說直接送官得了。也就是你叽叽歪歪,扭扭捏捏的。”賈政态度明确:“我先前看過介紹,盜帥千蛛手,每盜一處,必留下蛛網織造而來的隸書,鐵畫銀鈎的,據說還是好字!那自然也是懂文墨的,自己翻書看去。”
“也對。”賈赦看眼千蛛手,語重心長告誡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幹你要繼續逃也沒事,反正對我來說也就是繼續花個錢而已。”
“我什麽都缺,就不缺錢。”賈赦不急不緩:“不是我爹的,你找他也沒用。”
上上輩子最傻逼的事情,就是守着金山沒花完。
他賈赦的祖母賈周氏,出身商賈。莫說在亂世了,便是太平年代,那也是士農工商,最低層的人物,哪怕有錢!周家是做綢緞生意的,亂世來了,普通鄉紳都連吃都吃不飽,更別提穿了,故而周家破産了。周氏作為長姐艱難的養家,日子過的那個慘兮兮的。不過神話一樣的,颠沛流離的周氏,他的祖母,據說在搶草根的時候,遇到了跟神兵天降一般的賈源。
兩人一見鐘情。
然後,一個打仗賺軍功分賞銀,積攢原始資本;一個撥弄算盤咣當響的開完綢緞開珠寶胭脂水粉……
夫婦兩實現了有權有勢有錢。後來因為兒子賈代善太成器了,把産業都上交國庫了。把賺來的金銀,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私産全留給了大孫子賈赦。
不多,明面上白銀兩百三十多萬兩,全都存在了萬永商號。
私下裏,還有兩個山東唐山的金礦。
他親爹賈代善都不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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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賈赦這話,賈政已經提不起讨伐之心了。祖母那是光明正大的偏心眼到咯吱窩的。
“走吧,不是要逛街買土儀寄回京的?你出錢。”
“出就出!”賈赦豪邁拍胸膛,掃了眼頹然呆坐的千蛛手,眉頭挑挑,拉着賈政就往外走,“對了,三個出嫁的妹妹,也得寄。老二,你別忘了禮單拟好。”
他們賈家除卻他們兄弟兩,還有四個妹妹。
前頭三個是姨娘生的,喚做大丫,二丫,三丫。
第四個妹妹便是賈敏,紅樓夢女主角她娘。小小年紀,也的确挺聰慧,對得起“敏”這個閨名,還沒及笄,才十一歲的小屁孩。
至于前頭三個卻是早已嫁了。以國公的門楣來說,都是低嫁。不過要求三十五無子方可納妾。
大丫是庶長女,賈史氏為着顏面,當然最為重要的是賈代善開口了,嫁得還行。是賈代善麾下小将,雖然家無恒産的,但是作戰勇猛。現今不過二十五歲,便升到五品校尉了,駐守在東北某個疙瘩,大丫随軍去了。夫婦倆上輩子都是殉國了。
三丫兩年前出嫁的,那時候他爹在京了。光看外在還不錯,是個年輕的舉人,家裏也是耕讀的鄉紳小地主。現今還在翰林院來着。後來嘛,以為賈家頂梁柱一走,賈家要落敗了,還鬧上門來要休妻,迎自家自幼青梅竹馬的表妹進門。
一場風寒,就走了。
至于這二丫嘛,不上不下的,而且二丫的親娘餘姨娘還得罪過賈史氏。故而打發……打發……
賈赦撓撓頭,上上輩子記憶挺久遠的,他記不起來了也情有可原?
“三個庶……”賈政看了眼跟上來的無名,還是壓制鄙夷,冷聲提醒,“娘會準備好的。”
“好歹也是當哥的心意,懂不?三個妹妹都是我背着出嫁的。”賈赦正絞盡腦汁呢,聽聞這話,遷怒,擡手撲棱賈政腦袋,咬牙切齒着:“老子連你都那麽耐心。當個大男人的,何苦跟個女的計較?再說了,那三個跟鹌鹑一樣的。要不是有爹的名號在,沒準都被夫家欺負死了。”
他爹一走,那妹夫可跟中山狼沒啥兩樣!
想起中山狼還來氣!
他賈赦真要五千兩賣女兒,不會賣給商戶啊?迎春說出去好歹還是一等神威将軍的獨女呢,有得的是暴發戶要名。看看賈寶玉一男二許的,那薛家“嫁妝”厚實的。
他賈赦給找個有官身的,看起來相貌堂堂的,能說會道的,上頭還沒有婆婆,最重要的還是大齡單身,沒個婚配過的,以他當年的朋友圈,容易嗎?家、暴這種東西,他看得出來,他還當狗屁馬棚将軍,早就改行去天橋算命了。
迎春那丫頭也不跟他說,當他開天眼了,哼!
猝不及防的想起自己在後世看《紅樓夢》時看到這一章【賈迎春誤嫁中山狼】,賈赦感覺自己心态要崩—他看書的時候才知道家、暴。
看着說着說着又紅眼圈的賈赦,賈政有些不可置信,“賈赦,你會兄妹情深?為賈家顏面我倒信。”
“就是啊,為了賈家顏面啊!”賈赦回過神來,死死咬牙盯着賈政,又感覺自己老父心被傷得一片片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都無法彌補這傷痕—什麽男女平等,他賈赦活在當下,要維護嫡長一脈,再也不生了,原應嘆息哪裏涼快哪裏呆着去。
“你說說,賈家顏面!庶女當然只有我能夠欺負了,但若是其他人敢欺負,哪怕沒有任何情誼,為了她身上流着的賈家血,我能容許別人作踐嗎?”
連原著都給他難得的表揚一回—當賈寶玉王熙鳳中邪的時候,他忙裏忙外忙裏忙外。
可親女兒呢?
哪怕是庶女,那也是親女兒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賈政瞧着似發自肺腑傷痛起來的賈赦,納悶,“那三個妹妹出事了不成?”
賈赦點點頭,面色凝重,問:“二丫嫁給誰來着?”
“二丫……”賈政怔了怔,回曰:“是嫁給爹手下親衛了不是?”
“那不是大丫嗎?”
“是嗎?”賈政撓撓頭。他還真從來沒正眼瞧過三個庶妹,況且這種事情都是由娘處理的,他一個大老爺們的關心這種事情幹什麽?再說了,這打發出去的三個丫頭片子,他賈政總不會有朝一日會求他們頭上的。
要知道,他們賈家也就算優待庶女了,沒把庶女培養成琴棋書畫皆通,送宮裏争寵的,也沒往其他高門大院送,當個妾。嫁妝也算豐厚,嫁出去當正頭娘子,當家主母的。
只不過低嫁而已。
賈赦也跟着撓撓頭,“我先寫信問問琳琅。你也問問你媳婦,這麽大個人了,連自己妹夫是哪一個都不曉得。”
賈政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似想起了什麽,聲音壓低了一分,“注意點,別讓爹看見了。”
“這不廢話。”賈赦白回去,“我那麽傻逼嗎?等會東西多買一點。給外甥們也備一些。”
“省省吧,你知道他們有了嗎?孩子幾個?”
“管他幾個呢,禮多人不怪。”
“……”
無名沉默的跟在兩人身後,肉疼無比的掏錢。
等直接把送京的土儀拉到驿站,無名感覺自己也身體被掏空了。這兩心虛的,買東西眼睛都不眨眨的,累得他雇人拉貨都雇了五個。
拖着疲憊的身軀寫完家書,目送快馬掀起的塵土,賈赦掃掃不知不覺落下的金烏,道:“現在回城來不及了,我們去投宿吧,聽說這旁邊有個萬年寺的,齋飯不錯。”
賈政跟着點頭。
拉貨的本地郎聞言,瞧着主家出手大方,親和着,還開口道了一句:“公子,非但齋飯不錯,而且這寺廟啊求子,保佑科考的,都特靈驗。好多外鄉人慕名而來呢。”
“科考啊?”賈赦拍拍賈政肩膀,“那必須得去啊!賞!”
無名見狀嘴角抽抽,也懶得再問家裏那千蛛手怎麽辦了?反正他看明白了,這賈赦壓根不是來闖江湖的,是來旅游的。
三人來到萬年寺,趕巧的飯點,也顧不得上香祭拜了,嗅着四溢的香氣先去用膳。
賈赦喝口菜湯,咬着白白嫩嫩的饅頭,美得慌,邊給無名洗個腦:“看看光這白面饅頭,蓬松中帶着些嚼勁,還有些奶香味,甜滋滋美滋滋的。只有太平盛世才有這待遇啊,還免費的。知道這太平怎麽來得嗎?軍人保家衛國捍衛而來的,你有天賦武學,該是好好從武舉。錢,買不來這樣的驕傲感的。”
“這裏的齋飯免費,但是香火錢二兩起步。”無名提醒了一句。
“你應該說像爹那樣賺錢更多。”賈政對于賈赦時不時要勸無名改邪歸正的,非常不解,但久而久之的,也被無形感染了。瞧着人久久不得其法,忍不住說一句。
“聰明啊。”賈赦豎起個大拇指,剛想在誇幾句呢,就聽得一聲嗚咽聲響起來,扭頭四處往了一眼,就見角落處坐着一對貌似的夫婦兩人。穿着倒是尚可,旁邊還有仆從跟随,瞧着像大戶人家。
看了眼捂着繡帕,哭得梨花帶雨的婦人,賈赦看着背對着他的丈夫,看不見相貌,但是那傳出來的話語帶着的怒氣,卻聽了十成十,不由得嘆口氣。
不下蛋的母雞啊!
好想跟人科普科普,不生娃,男人的問題也很大的。
“都嫁入許家門五年了,你還擺着倒黴衰的臉個誰看?開枝散葉是本分。”丈夫帶着怒色,憤怒的拍了一下桌案,“哪怕泰山大人面前,也是這個理不是嗎?娶你又有什麽用?”
說完,還甩了一下袖子,要走。
“這位公子消消氣,這佛門清淨之地,還是莫要如此動怒。”有熱心的食客瞧着小夫婦兩因為求子而鬧矛盾,勸道:“我聽口音公子似外鄉人?那您放心,這萬安寺求子可靈驗了。但若是真心求子,住上十天半月,虔誠祈禱,沒準兒菩薩見你們心誠,動了恻隐之心呢。”
“對對對,十幾年了,可靈驗了。公子也莫要覺得我們多嘴,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啊。”
“兩位看着都還年輕呢。”
“…………”
“多謝諸位相勸,也是我許某一時沖動,失禮了。”
自稱許某擰着眉嘆道:“也不是我們夫婦不願留,實乃是時間緊迫。我等上京途中聽聞此院甚靈,特意快馬加鞭的而來。現如今若是再留,也不是個事兒。多謝諸位好意了。”
說完,許某便走了回去,那模樣似老虎一般,吓得婦人肉眼可見的身形顫抖了一下。
瞧着這一幕,賈赦嘆口氣,壓低了聲音跟賈政讨論,“你說問主持買個開光的送子觀音給敏兒,成不成?”
從現在開始保佑,總不會十幾年後才生林黛玉吧?
“敏兒才幾歲啊?”賈政咬牙。
“有備無患啊。走,吃飯完我們去問問主持,到時候人手一個。”賈赦熟能生巧的拍了一下賈政腦袋,樂呵呵着:“當然還有給你的文殊菩薩,保佑你榜上有名啊。”
一群說道生子靈驗的善男信女中冒出一句榜上有名的,不少人都下意識的回望了一眼。但當瞧着餐桌上的那一柄寶劍時,又紛紛閉上了嘴。
唯有許氏夫婦看着說話的人驚駭得瞪圓了眼。
無名敏感的察覺氣息不對,踩了踩賈赦,示意人閉嘴。
可說時遲那時快,仆從中忽然有人猛得沖了過來,邊張口:“大少爺,求求您救救二小姐吧。”
“二小姐?”賈赦看向又瑟縮了一下的婦人,猛得一拍桌,“沒錯,就……”
就這鹌鹑模樣的,應該八、九不離十。
“沒錯。”賈政也跟着喃喃了一聲,然後掃了眼面色帶着驚慌的許某,面色沉了沉。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賈赦搖頭感嘆了一句,“無名,給我上。”
齋堂內的所有人:“………………”這形容怎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