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賈赦翻身下驢,打量着所謂的“涵三叔”,此人正端端正正坐在粗制濫造的茶棚內,一身樸素無華的天青色道袍,背後捆着把寶劍,瞅着像個風塵仆仆的江湖人。此刻面對蹦蹦跶跶的賈珍介紹,渾然沒有擡頭看眼的欲望,依舊手裏捧着本書冊,眉眼淡然,沒有多餘的表情。

只不過光人這臉蛋,就讓整個茶棚增亮了不少。更別提這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了,顯得太過凜然端肅,有些像神龛上那雕塑,帶着一分俯瞰塵世的淡漠,看着就不好親近。

完全可以想象,賈珍若是與此人同行一路,定然鬧得人想殺人。

掃過人書冊的封面那鬥大的《資治通鑒》四個字,賈赦眉頭一挑,莫名覺得人是在以毒攻毒—恁不死賈珍就讓人好好讀書。

思緒一閃而過,賈赦扭頭問歡歡喜喜,嘴巴都有些合不攏嘴,完全一副見親人喜極而泣模樣的賈珍,“你爹拜把子,給你找個叔叔?”

—賈珍的爹,他敬哥,專業煉丹三十年,最後自己吃丹藥吃死了,還能讓皇帝下令厚葬的,比女主林黛玉他爹死的時候有排面多了,用的還是“賓天”一詞。向來是紅學家研究的重點,原形在雍正和嘉靖兩者之間掐來掐去,沒個定論。

當然這不是眼下重點,如今的問題是什麽叫“三叔”?

賈赦想着,就發現自己眼皮左右一起跳,完完全全就是衰透頂的預告。

聞言,賈珍把腦袋晃成撥浪鼓,指指賈赦,掐着嗓子撒嬌喚了一聲:“叔。”

說着指指賈政,“二叔。”

然後指指端坐的秦楚涵,開口,铿锵有力,一字一頓:“三、叔。”

此話一出,賈赦一行皆驚駭得瞪圓了眼睛,哪怕是大庭廣衆之下,衆人也控制不住倒抽口冷氣—這三叔合着是爹/老大/賈将軍的兒子??!

哪怕春風如面帶着溫柔呢,此刻賈赦迎着風,只覺剮着臉蛋生疼,甚至疼痛都傳入心扉了。腦海充斥着上上輩子一幕幕的回憶,賈赦腦中空白一瞬,想也沒想一擡手就揪着賈珍衣領,眸光帶着一絲陰霾,咬牙:“你給我重複一遍,什麽?”

“涵三叔!”賈珍雖然有些莫名賈赦之行,但絲毫沒被賈赦突然而來的狠厲吓到,從順如流重複了一遍,還嘴皮子利索的解釋起來,“是玉皇閣哪個老道的徒弟來着。不是玉皇閣出了事情嗎?刑部因為調查案件,然後不知怎麽就找上了賈家。原來這孩子是昔年叔祖父某個被趕到莊子上的姨娘生的,因緣巧合的被老道認作了徒弟。叔祖父就想認祖歸宗,但是涵三叔他不樂意,一心想要查案子,報仇。然後正好叔你不是破案了,就送過來一來培養你們手足兄弟情義,二來也是為了破案。三來,也是為了赦叔你将功折罪,否則替名一事皇上要追究的。”

說着賈珍還麻溜的從懷裏掏出一巴掌大小的木牌,在賈赦眼前揚了一下,想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他這道錄司的道碟,一直是我藏着呢,怕人路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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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賈珍而來的一行聽着賈珍不帶磕絆的說個痛快,只得擦擦額頭的汗珠,幸嘆他們這些日子早已将茶棚包了,供人日日翹首期盼的。

否則……否則就沒見過比賈珍還大嘴巴的了!

光天化日呢!

“你叔祖父是不是很喜歡他?”賈赦目光死死看着賈珍手中的道碟。朝廷對僧道的管理,比對一般的江湖門派還要嚴苛幾分。畢竟這種牽扯鬼神之事,一不留神就被能利用了。諸如那狗屁白蓮教的,教義就是從佛道而來的,自衍生至今,沒少批宗教的皮幹壞事。

出家不是剃個頭穿個袈裟批個道袍就成了,都是要經過考核,朝廷認證的。考核不過的那些沙彌道童,都拿次一等的籍貫,就一張特殊的牛皮紙制作而成。相當于後世的實習生。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道碟上刻着人的姓名。楷體端端正正,入木三分的三個字—秦楚涵。

當躍入眼前這三個字,賈赦只覺得從腳底騰起一股火氣,非但沒松開賈珍,反而愈發揪緊了一分,雙眸直勾勾的看着賈珍,追問道:“是不是?!”

這回,如此近距離的直面賈赦,賈珍倒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賈赦那燃燒起來的怒火,鋪天蓋地而來的,似乎都要把他燒熟了。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賈珍眼中帶着茫然,結結巴巴開口:“沒……沒覺得啊。叔祖父待我最最好了呢!臨出門交代了我好多事情呢,給我錢給我名帖令牌怕我餓着了廚子……”

周邊的一群人默默的想給賈珍捂個嘴。知道是賈家族長,萬畝一根苗兒,但能不能看看眼下這氛圍?賈赦瞅着都想要吃、人了。

“我問你,他哪一個涵?”賈赦冷聲打斷賈珍的話,一字一頓,反問:“還不夠好?好一個認祖歸宗!那姨娘什麽意思?玩庶子逆襲?!”

順着賈赦的話語,所有人視線都看向了賈珍手裏揚起的道碟。雖然是蠅頭小楷,可是不管什麽名帖,名字都是寫最中間,字體也相比較其他而言大一號。故而玉皇閣秦楚涵六個字,比旁邊那一小號—火居道士四個字顯得清楚多了。

哪怕賈政沒練過武,視力也不錯,看了個清清楚楚。當雙目所及這四個字,在想想賈珍所言的話語,賈政面色也陰沉了起來。

他們賈家祖父那一輩,從水。

作為晚輩,取名取表字的時候自當避諱。

茶棚內氛圍死寂一片。

“此名乃師父所賜。”秦楚涵迎着賈赦掃過來的狠厲目光,倒是擡眸,面無表情,卻莫名看得出十成十的認真,解釋道:“若非玉皇閣忽遭此劫,刑部查探,我們誰都不知曉還有這一劫。”

這聲音似乎寒冬臘月的冰水,将人從頭澆灌而下,淋個透心涼。賈赦聞言,死死咬牙瞪了人一眼,見人無悲無喜,不甚在意的雙眸,松開了賈珍的衣袖,死死咬牙,他唯一的理智告訴他,對方是非常不喜,同樣處于喜提家眷的懵逼中。

但是……賈赦緊握了拳頭,咯咯作響。

—這種喜提庶弟弟,真是太驚悚了。

上上輩子從來沒聽聞過的事情!

曹爸爸也沒有寫過的!

到底哪裏冒出來的?

“刑部會不會查錯了?”賈赦斜睨了眼秦楚涵,餘光瞥瞥賈政,雙目帶着濃濃的希冀,緩緩松開自己捏着的拳頭,纖細的手指擡起反手指指自己,毫不猶豫的開口:“好一個風流俊秀,貌比潘安,看殺衛階的大少。”

說着指指賈政:“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是文質彬彬,模板的讀書人。”

“我們憑良心說,賈家那是一代比一代俊,沒有你這樣的。”賈赦一本正經,無比肅穆:“身形勻稱,卻也不怎麽孔武有力,膀大腰圓,看起來就是個文武雙全的翩翩公子哥,端得百年世家才能熏陶出來的。”

真得很嫉妒啊,這氣質去軍中歷練一二,沒準回來活脫脫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秦楚涵聞言倒是認認真真打量了眼賈赦。誠然,光觀其外貌,也的的确确對得起人自誇的八個字,是難得俊雅,甚至有些豔麗的好皮囊。可偏生人這性子,還真是從未聽聞見聞過,諒他随其師父走遍山河,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都無法尋個恰當的詞彙來表述一二。

當然,還有人此刻幾乎都寫在臉上的羨慕嫉妒惱恨的表情,倒讓人愈發生動明豔了幾分。

的确,是個人憑空冒出個弟弟來,也是該生氣。

就像他莫名其妙的有個來頭不小的親爹,秦楚涵想起來神色就冷峻了幾分,沉聲回道:“只要把道碟歸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想得美。”賈赦一聽這話,擡手飛速搶過賈珍握在手裏的道碟,邊問人,“你一路怎麽藏的?看起來對方功夫不錯?搶了直接飛走不就成了?”

聞言,賈珍昂首挺胸,傳授經驗:“一靠近我就喊非禮。”

賈赦聞言肅然起敬,“高!”

—賈珍這混小子打小螃蟹橫行的,可也會遇上更橫的。于是這熊孩子也不知曉從哪個話本戲臺學來的靈感,張口就喊“救命啊,有人要非禮珍兒”,當下就就樂于助人的不知情義士相助了。

嗯,誰能想到珍兒是個男娃呢?

但這方法,他賈赦用起來,掉節操不說,腦海裏還浮現某個倒黴衰專背黑鍋的《東宮》瑟瑟。

不妥不妥。

賈赦眯着眼看着面色難得帶着愠怒,顯然被氣着的秦楚涵,眸光轉了轉,瞧着就差把他們圍城一圈的侍衛,眉頭一挑,端出大少的威儀來,沉聲道:“我也不是個傻的。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細談。放心,我會盡早趕你走的。”

說完這話,賈赦扭頭就走,完全不管其他還處于懵逼的一行人。

賈政急急忙忙邁步跟上。雖然他也還懵逼呢,但是這些日子鍛煉下來,他已經習慣了時時刻刻處于懵逼,呆滞的狀态中了。反正不管了,天塌下來,不用他頂着的。

賈珍立馬歡歡喜喜跟上。

等回到了賈赦先前租賃的四合院內。原本被扼令寫《那些年我偷過的家庭》的千蛛手恨不得抹淚,賈赦這一行去買土儀,一買就再也不見蹤影了。可偏生他又出不去,非但風一風二看着,就是後來一群侍衛都将他包了個圓。

整整三個月沒出過門了!

豈料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回了賈赦,可人呢,揚長而去,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千蛛手:“…………”

千蛛手正扼腕嘆息時,忽然發現有一人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一擡頭,就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眉眼精致,面色白皙,像個女娃似的,當然習武之人一眼就能辨認得出來是男的。即使雌雄莫辨的年紀。

此刻人臉上表情卻是帶着些乖戾,斜眼瞅着他,看起來就是挺欠教訓的。

只不過人外頭罩着一身富貴華袍,佩戴的玉佩更是精品。以他這專業的盜帥眼裏來看,掃一眼,光從那外頭的鑲金邊的小馬褂便能窺伺人的身份了。

得罪不得。

不能惹朝廷之人,是盜門規矩。

“盜帥竟然一點都不帥。”被打發出來的賈珍聽聞院子裏還有個傳說中的盜帥,滿懷希冀而來,結果發現并不如意,當下就哼起來,不開心。

“本禦史要把你送官查辦,打板子。”賈珍毫不猶豫顯擺起來自己的官威,“除非你乖乖聽本官的話。”

“禦史?”千蛛手腦海轉悠了一圈,也知曉最近大名鼎鼎的禦史大人身份,頗為羨慕的:“賈珍?”

—一個人得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這輩子一投胎,就是爵爺族長,有官當?

“放肆,誰許你直呼本爵爺的大名了。”賈珍袖子一甩,從懷裏掏出一個飛镖來。

千蛛手擡眸看去,眼眸當下就直了。這飛镖有手掌大小,比一般的暗器稍微大一些,通體泛着黑,帶着冰冷沉重感,上面楷書雕刻着個馬,尾部鑲嵌着紅尾翎,遠看着無比的精致好看。

這馬镖也算得上五十年前,江湖赫赫有名,威風飒飒的信物了。至今還在暗器排行榜上,無人超越—因為此物之主,靠此镖截了堂堂的寧國公後裔少将軍當丈夫。

“知道這是什麽嗎?我祖母想當年可是大名鼎鼎的西部第一馬匪,搶了我祖父當壓寨相公的。我聽說,當年暗戀我祖母的不少數,你給我說說到底有那幾家,我要一家一家看過去,讓那些糟老頭子們看看我有多好看!”

千蛛手視線忍不住掃了眼賈珍的腦袋。

賈珍昂首挺胸,任人打量。他這回出門,準備可充分了,就是以權謀私,是來報仇的!

據說三十年前,他未見過面的大爺賈敷,就是因為被江湖人一掌給打的,導致祖母早産,人也身體孱弱的,早早離開人世。

最主要的還是他爹,也小時候身體不好,娘胎帶下來的病症。

導致他賈珍也孱弱,被取了個娘們唧唧的名字。

這種仇,妥妥要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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