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黎風蘭連着渡了兩次九九天雷劫, 越級成為元嬰修士的消息,讓整個修真界都為之震驚。

而他本人也因此,險些丢掉了小命。

被陵不厭帶回密光山後, 黎風蘭昏睡了足足大半個月。

天眠宮幾次都想派人來看黎風蘭的狀況,卻無一例外被擋在了密光山外面。

說來天眠宮裏面都是修士, 他們大多數是不需要休息的。像黎風蘭那樣生活習慣與常人無異的,在天眠宮裏,完全是少數中的少數。

之前他自己的住處,也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木板床。

但是這一次, 黎風蘭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躺在軟綿綿的被窩裏。這被褥全都是新彈的棉花做的,松軟的好像凡間的床鋪。

甚至他身上那件因為渡劫變得破破爛爛的衣裳, 也不知何時換成了一件柔軟的中衣。

黎風蘭慢慢地睜開眼睛,朝床頭看去。

“……乘黃?”

那團白茸茸的小家夥, 不知什麽時候窩在了自己的頸邊,正在熟睡的它居然打起了小呼嚕。

“嗚~”乘黃這一覺睡得可真香,聽到黎風蘭的聲音也沒睜眼, 只是迷迷糊糊地在黎風蘭的身上蹭了一下。接着翻了一個身,還搶了黎風蘭半個枕頭。

……真是好無情。

見乘黃不理自己, 黎風蘭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是哪裏?”他輕聲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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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黎風蘭研究明白,就見有一道身影,繞過房間前面的絲質屏風走了進來。

來人穿着一件黑色絲袍, 長發只用一條緞帶松松束在腦後, 看上去格外閑适。

見黎風蘭醒了, 他好像也不吃驚, 只是朝半坐在床上人笑了一下。

但是黎風蘭卻明顯一愣。

“師尊?!”

等等, 自己難道在陵不厭的房間裏?!

“先躺着,當心傷口。”陵不厭将手中的藥碗輕輕放下,走到了床邊。

聽到對方的話後,黎風蘭也下意識地同他說的那樣,慢慢躺回了床上。

“師尊這是……你的房間?”黎風蘭猶豫半天,終于問了出來。

等開口後他才發覺,自己太久沒有說話,嗓子早已沙啞的不像話。

“嗯,”陵不厭點了點頭說,“這是密光山後殿,你已經昏睡了二十餘天。”

一般來說“後殿”,指的就是各峰峰主生活起居的地方。

不過修士大多不需要睡覺,許多後殿裏的床榻,都只是個擺設。甚至像黎風蘭的前世師尊邱晚游,他在雪域梅洲的時候,獻雲宮後殿裏就只扔了幾個蒲團。

……所以說,現在自己是在陵不厭的卧室,甚至還躺在他的床上?

原來陵不厭也會有卧室,而且布置的這麽舒服???

這五年來,黎風蘭已經習慣了有帷帽遮擋的感覺。

哪怕現在沒有戴帷帽,他還是習慣性不加遮掩的将心中所想,寫在了臉上。

他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表情,着實有些精彩。

“你在想什麽呢?”陵不厭好奇道。

黎風蘭沒有發現,他已經本能地非常信任陵不厭了。

再加上黎風蘭剛才從昏睡中醒來,腦子還不太清醒,被陵不厭這麽一問,他居然真的将自己剛想的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我在想,原來你也會睡覺……”

黎風蘭話說一半,終于反應了過來。

他趕忙将後面的句子全部吞了下去。

啊啊啊,自己到底在說什麽,真是太尴尬了!

不過聽到黎風蘭的話,陵不厭倒是笑了起來。

“看來風蘭你對我有很多誤解,”他半開玩笑的坐到了床邊的空椅子上,“你該不會以為,我整日都在打坐吧?”

或許是現在這被窩太溫暖舒适,又或許是黎風蘭的腦袋還暈着,他居然真的點了點頭。

“整日苦修,就像持戒仙尊那樣?”陵不厭輕輕将手指搭在黎風蘭的手腕上,如同凡間號脈一樣的查看起了他靈脈的恢複情況,并随口這麽說道。

——持戒是宗門裏年紀最長的一位仙尊,他年紀與天眠宮差不多大。

持戒仙尊在六七千年前,就已經有了大乘期修為。而從黎風蘭上一世入天眠宮起,他就在閉門苦修,試圖突破。

盡管他多年不見突破跡象,眼看着是飛升無望了,可持戒仙尊依舊算是修真界最有名望的人物之一。天眠宮從上到下,哪怕是掌門蔣意昶,都非常尊敬他。

然而陵不厭竟然拿對方開起了玩笑。

“噗……”理智告訴自己,不能笑不能笑。

但是見到陵不厭這氣定神閑的樣子,黎風蘭總算是繃不住笑了出來。

實際上陵不厭只是順口一提,這句話本身也沒有多麽有趣。

可黎風蘭卻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肆意的笑過了。

——至少重生後,他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輕松過。

五年前他以為,自己會始終獨自呆在密光山,過寂寞無趣的日子。沒想五年後能有人能與自己一起,講宗門仙尊的笑話。

而不知何時,陵不厭也将手指慢慢地放了下來。

他看向黎風蘭的目光,無比溫柔。

“哎……我不能笑了,這樣不合宗門規矩。”

“規矩都是人定的,沒什麽不行。”陵不厭說。

黎風蘭終于慢慢安靜了下來,他躺在病床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是啊……規矩都是人定的。”

直到他上一世走火入魔前,修真界都誇黎扶月是一個道心穩固的人。但重生之後細想上一世,黎風蘭方才覺得:那或許并不是什麽道心穩固。

從十七歲進入天眠宮起,黎扶月整整三百年都沒有出雪域梅州一步。

那時,他的世界只有邱晚游與修真。

而後的日子裏,黎風蘭的生活同樣也沒有什麽波瀾。他的天賦太高,修真一路過分平順,甚至就連性子,都進被雪域梅洲三百年的大雪抹平。

黎風蘭只知道自己必須顧全修真界大局,然後得道飛升。

在他身邊,有人為天下而活,有人為宗門而活,也有人為自己而活。

可只有黎風蘭,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直至現在,他好像都從沒有主動做過什麽,只是被動等待他人與命運的安排。

就連重生也一樣。

也正是因此,重生後這五年,黎風蘭一直鹹魚在密光山,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重生一世,到底意義何在,目的何在。

“怎麽了?”陵不厭将藥碗端了過來,順便輕聲問道。

黎風蘭抿了抿唇,他重新坐了起來,将藥碗接到了手中。

他先搖了搖頭,繼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問道:“我只是忽然好奇,自己這一世,究竟要做什麽……”

報仇麽?

且不說上一世自己是真的走火入魔了,那筆糊塗賬,一時間也不知怎麽算得清。

最重要的是,以自己現在的修為,報仇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而哪怕真的報了仇,那之後的日子,又要怎麽過?

黎風蘭想來想去,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走回老路,努力修真然後等待白日飛升的那一天。

可以是可以,就是實在無趣。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難不成只是為了走以前的老路?這樣的話,也對不起自己身上那根陌生的仙骨吧。

不等陵不厭回答,黎風蘭又問:“師尊這一世,想要做什麽?”

黎風蘭沒有意識到,自己前後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一次與人聊到如此深奧的問題。

剛剛重生的時候,黎風蘭看任何一個人,都覺得他們要利用、背叛自己。

但是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黎風蘭已經非常信任陵不厭了。

“我麽?”陵不厭還真的好好想了起來。

就在黎風蘭以為,陵不厭會随便敷衍自己一下的時候,确聽對方居然認真回答了:“少年時想要做些轟轟烈烈的事,覺得那樣才不枉一生。”

“那現在呢?”喝完藥的黎風蘭追問。

陵不厭将空碗收了回來,他停頓一會說:“現在我想,為什麽人活一世,非得做點什麽呢?你此刻躺在被窩裏,同乘黃搶枕頭,又何嘗不是意義所在?”

黎風蘭忽然覺得,陵不厭居然有些超脫……

喝完湯藥後,他抱膝坐在床上,忽然又對陵不厭了一句:“師尊,我覺得你有點神秘。”

而下一刻,黎風蘭竟然得到了一個令他格外意想不到的回答。

陵不厭居然真的點了點頭說:“沒錯,我是很神秘。”

“啊???”對方直接将這句話應下來,着實反殺了黎風蘭一下。

黎風蘭坐在床邊,一時半會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麽繼續往下說了。

看到黎風蘭這一臉懵逼的樣子,陵不厭卻像是非常滿意。

他端着藥碗站了起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揉了揉黎風蘭的腦袋。

“好好養傷,乖徒弟。”陵不厭笑着說。

……

黎風蘭蘇醒後沒多久,原本沒幾個人知道的天眠宮禁地,竟然又迎來了一位稀客。

來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暫時沒有閉關的持真仙尊牧含桃,親自到了禁地外迎接他。

“寧仙尊許久未見了,”牧含桃朝站在禁地外的藍衣人點了點頭,接着稍有些疑惑地問道,“不知您來我們天眠宮,有何貴幹?”

懷抱琵琶的男人向牧含桃行禮。

他知道牧含桃是一個不喜歡賣關子的人,于是停頓了一下就直接說:“實不相瞞,我是為凝魂塔而來。”

聽到這三個字,牧含桃立刻皺起了眉,藏在袖下的指頭,也将衣擺攥緊。

沉默一會後,她問:“什麽叫凝魂塔?我不曾聽過。”

她在故意裝不知情。

寧青默看出了牧含桃的想法,他的指尖輕輕從琴弦上滑過,接着說出了令牧含桃感到無比震驚的五個字來:“那‘談以塔’呢?’”

“這……”牧含桃的表情明顯慌亂了起來,“你是從何處聽說它的?”女人冷聲問道。

那座凝魂塔屹立于禁地最中心,壓根沒有幾個人親眼見過。

而就算見過,他們認不出認出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更不會知道,它的名字叫做‘談以’。

畢竟在此之前,凝魂塔只存在于傳說與古籍中,這世上還從沒有出現過一座真正的凝魂塔。

牧含桃不知道,聽見自己說完這句話,站在對面的男人默默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就在說出剛才那句話前,寧青默都不确定,這裏到底有沒有凝魂塔。

寧青默之所以會來禁地,是因為藏在他琵琶裏的那抹殘魂,最近忽然活躍了起來……并且一路将他帶到天眠宮禁地所在的位置。

這異常的反應,讓寧青默想起了“凝魂塔”。

他當初為了複活黎扶月,遍尋世間秘境,曾經見過一個有關“談以塔”的記載。剛才寧青默本只是想要試探一下牧含桃,沒想到居然真的被他給試出來了。

寧青默握緊了手中的琵琶頸,看着牧含桃的眼睛說:“抱歉,這點我不能同您說。”

停頓了一下,寧青默繼續說:“不過請牧仙尊放心,我去禁地,只是想遠遠看它一眼。不然我若是見不到它,又忍不住好奇心在外打聽起來,對仙尊大人恐怕不利。”

站在他對面的牧含桃臉色有些難看:“你在威脅我?”

牧含桃認識寧青默也有很多年了。

他當年就不喜歡寧青默這個看上去像個浪蕩公子,實際上滿是心機的年輕人。

沒想現在寧青默看着正經了不少,可這明裏暗裏威脅人的樣子,卻還是沒有一點變化。

寧青默看着牧含桃,他只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牧含桃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她咬牙說:“還請寧青默仙尊說話算話。”

“自然。”

牧含桃不情不願地将寧青默帶到了談以塔下。

和之前那群被談以塔壓制的弟子不同,牧含桃與寧青默看上去并沒有太大不适。

不過牧含桃看上去還是有些忌憚這座高塔,到了空地這裏她就不再向前走,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盯着寧青默。

她看到,這個身穿藍衣的男人,懷抱琵琶走到了距離那座凝魂塔只有十丈遠的地方。

過了一會,寧青默居然慢慢地跪倒在地……

“他在做什麽?”牧含桃輕聲自語道。

站在遠處的牧含桃完全無法理解,此時寧青默的心情究竟有多麽的激動。

“扶月……是你嗎?”男人脫力般跪倒在地,他緊緊地抱着懷中的琵琶,一遍又一遍的問道。

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就在寧青默跪倒在地的同時,藏在琵琶內的殘魂,再一次在琴身裏沖撞了起來。

就在這一刻,巨大的黑色凝魂塔周圍,忽然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暗色旋渦,将整個空地都包裹其中。

“納魂陣怎麽啓動了……”站在不遠處的牧含桃忽然向後退去。

本應該站在這裏,盯着寧青默一舉一動的她,在看到這團黑色旋渦後,只說了那幾個字,便突然轉身向禁地外而去。

至于身處旋渦中的寧青默,他感受到了眼前這座黑色巨塔,正在嘗試吸納自己琵琶內的殘魂。

“是邱晚游,還是林朝塵?”他笑了一下,慢慢地站了起來。

寧青默忽然伸出手在琵琶上撥弄起來,嘗試抵擋着凝魂塔的力量。

“原來你們也想複活扶月嗎?”

禁地內沒有人回答寧青默,他的耳邊只有狂風在不斷嘶吼。

縱然寧青默有大乘修為,可依舊難敵凝魂塔。

沒過多長時間,他的手指便流出鮮血,蜿蜒淌入了衣袖內。

但是寧青默依舊不在意。

“哈哈哈哈,原來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想要複活扶月嗎?”說這話的時候,寧青默的目光,已然帶上了幾分瘋狂的意思。

男人頂着凝魂塔的巨大威壓,一邊守着琵琶內的殘魂,一邊艱難地朝凝魂塔走去。

他的手,終于貼到了塔壁上:“扶月……扶月,是你麽?”

巨大的凝魂塔,依舊沉默着。

随着距離的拉近,琵琶內的殘魂,愈發想要沖破琴身,彙入塔內。

但是寧青默卻一點也不擔心。

相反,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這是他千年來,第一次這麽清楚的感受到,黎扶月還活着,還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

凝魂聚魄是逆天而為。

這座塔既然能夠逆天而立,其中力量,自然不是寧青默能夠抵擋住的。

還沒在塔邊待多久,寧青默的神魂,也随之變得有些混亂。

而在他本能地與凝魂塔做對抗的同時,一段埋藏寧青默心底多年的記憶,竟然也再一次清晰起來。

多年前寧青默以為,自己和黎扶月的關系平平淡淡。

作為知己遍天下的音修,少黎扶月一個朋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再者說,寧青默向來都不否認,自己從結識黎扶月的那一刻起,就懷了利用的心思。

可命運弄人,在背叛黎扶月的那一刻他不會想到,他們二人真正的故事,方才到了開篇的時候。

黎扶月收服乘黃後身受重傷,投奔了寧青默。

他在寧青默的住處呆了半月,傷稍稍養好一些,留下一張紙條就出了城。

黎扶月不知道,從自己離開寧青默家的那一刻,身後就有人在跟着他了。

——若是放在往常,黎風蘭一定會發現這些一直跟着自己的人。但彼時他重傷未愈,至始至終都未能有所察覺。

只等出城幾裏,到了無人的地方,玄輕門的修士終于現身。

那時黎風蘭正處于兩山之間的峽谷處,與他他正對的是幾十名修士。

看到黎風蘭出現,所有人都嚴陣以待。

“嗚嗚……”乘黃畢竟還小,看到前面那群人,感受到他們身上的殺意後,它便驚慌失措的向黎風蘭的懷中鑽去。

“沒事的,”黎風蘭輕輕拍了一下乘黃,用左手托住它的身子,“別怕。”

“嗚~”

盡管黎風蘭還沒有做什麽,可誰叫他惡名在外。看到他拍乘黃的動作,那些修士還以為他要放兇獸出來傷人。

沒有給黎風蘭任何解釋的機會,早已經布置好的陣法,就這麽運行了起來。

寧青默從前所在的玄輕門,有很多音修。

眼前這個陣法,就是一個樂陣。

樂陣運行的那一剎那,黎風蘭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人。

山谷獵獵狂風,将男人的淺藍輕紗外衫托起,他就這樣懷抱着琵琶,出現在了黎扶月的面前。

“寧青默。”看到男人的瞬間,黎風蘭甚至忘記了用靈力對抗陣法。

寧青默在閉眼撫琴,他聽到了黎扶月的聲音,但是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嗚嗚嗚,嗷~”乘黃已經感覺出了這陣法的不對之處,它雖然不會受到樂陣的影響,可還是輕輕地蹭了蹭主人的脖頸。

而黎扶月伸出手去,如安慰小孩般輕輕地拍了拍乘黃的後背。

樂陣已經開啓,可黎扶月卻還是沒有抵擋它的意思。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事件的一切,都無趣至極。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又叫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寧青默,你一開始,就是站在那一邊的對嗎?”

寧青默沒有說話,玄輕門其他修士倒是替他應了下來。

“黎扶月你走火入魔,當初在降司谷放出三百四十頭兇獸不說!現在居然還和上古兇獸混到了一起!”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乘黃忽然轉身,朝對面呲起了牙來。

也正是這個時候,寧青默也開口了:“扶月,你若現在收手,還有挽回的餘地。”

“挽回的餘地?”黎扶月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出來。

或許一天前,寧青默給他說這番話,他會相信。

可是現在,看着那個站在對面的男人,他卻是一句話也不會信了。

“挽回,如何挽回?”黎扶月輕聲反問道。

這一刻樂聲大盛,而原本無形的聲音,也化成刀刃,朝着黎扶月劈來。

束發的玉冠跌落在地,黎扶月的一頭青絲,就這麽披落下來。

樂陣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制造幻境,擾亂人的心神。

黎扶月本來就有走火入魔的前科,這樣的陣法,簡直是為了他量身定做。

他知道,這陣法是為了困死自己,沒有留一點的餘地。

黎扶月方才那句話聲音并不大,可此時本該堅守道心,穩住陣法的寧青默,竟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黎扶月的三千青絲與一身白衣,同時在風中舞動着。

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的那一道紅痕,就是整個人身上唯一一抹亮色。

黎扶月的目光越過人群,與寧青默相對。

而寧青默的道心,居然亂了一下,甚至忘記運行屏蔽樂陣的術法。

只等下一刻,兩人就一道落入了樂陣制造出的幻境裏。

……

玄輕門的幻境,可以使入陣者暫時失去現實生活裏的部分記憶,甚至于忘記自己的身份,陷入一場美夢,最後永遠沉睡在夢中。

黎扶月再次睜眼的時候,回到了他十六歲那一年。

當然,只是他想象中的十六歲。

此時的他穿着一身錦衣,坐在一棟茶樓的窗邊。

“公子,公子,別發呆了。”

“嗯?”黎扶月愣了一下,轉身朝自己身邊的少年看去。

那少年,也就是黎扶月身邊的小厮笑了一下問:“您剛才想什麽呢?我還以為您睡着了。”

黎扶月笑了一下打了個哈欠說:“沒什麽,就是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而且還是一場不太好的夢……”

少年并沒有在意,他給黎扶月倒了杯茶說:“那公子喝喝茶,清醒清醒。一會寧公子就來了。”

“寧公子?”黎扶月楞了一下,他總覺得這名字有些陌生。

“對啊,少爺你忘了,就是京城的那位大才子!好不容易來我們溪後城一趟。”少年提醒道。

“哦……”黎扶月想了想,“我想起來了。”

京中的寧公子,自己這次來茶館,好像是要與他見面的。

——作為意外被牽扯進幻境的人,黎扶月在潛意識中,為寧青默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

而這一日,則是兩人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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