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我不知道。你快起來——”黎風蘭皺眉, 他下意識用力,想要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來。
可是那逆徒身上的勁,不知道為什麽, 居然比黎風蘭想的還要大。
他使勁将人往上拉, 可孟臨洲依舊跪在這裏一動不動。
“我不起來”孟臨洲雙目通紅的盯着黎風蘭說, “我要找我師尊, 只有他讓我起來, 我才會起。”
這逆徒怎麽還是個死心眼……
“那你去找你師尊,”黎風蘭将視線移到另外一邊,他冷冷地說, “不要來煩我。”
千年前的孟臨洲, 至始至終沒有朝師尊下跪過。
誰能想重活一世, 自己還多了一個這樣的體驗。
孟臨洲搖了搖頭,他依舊死死盯着黎風蘭說:“我師尊他……當年潛心劍術, 甚至還曾自創劍法。那些劍法, 除了他以外,沒有一個人會。”
當年黎扶月也想将它教給孟臨洲, 但正值叛逆期, 認為自己比師尊強的少年,并沒有領情。
因此世間會這套劍法的人,就只有黎扶月一個。
黎風蘭一直覺得,自己徒弟最大的優點,就是心思還算單純。
換句話說,也可以稱之為情商不高。
但是這一次,孟臨洲居然陰差陽錯的選對了招數——死纏爛打。
就在他跪地不起的時候, 剛才被抱離現場的乘黃, 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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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嗚嗚嗚!!”
完了, 壞了。
聽到乘黃叫聲的這一刻,黎風蘭的心中就拉響了警報。
乘黃這小家夥,八成是以為孟臨洲要對自己不利。
果不其然,在叫聲傳來的同時,乘黃便從天而降。它雖然被下了禁言咒,不能傷害人類,但是就在這短短幾息的時間裏,乘黃就用自己巨大的尾巴,扇了孟臨洲好幾下。
……看着居然有點爽。
“嗷嗚!”
乘黃的動作非常快,剛才用尾巴攻擊完孟臨洲,下一刻已經咬住對方的袖子,想要将他扯開了。
“嗷嗚嗚嗚!嗷嗷!”
“乘黃!不要咬了!”
“你說不認識我師尊,為什麽這只兇獸和你這麽熟?!”
一時間,密光山上徹底混亂了起來。
而乘黃不愧為上古兇獸,它雖然沒能成功将孟臨洲扯開,可是那鋒利的牙齒,還是頃刻間就将對方的衣袖撕裂。
“嗚?”等乘黃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已經叼着半只衣袖,滾到了一邊去。
孟臨洲那身黑色的獬豸袍,少了小半只袖子。天眠宮弟子心中一向嚴肅的持律仙尊,此時也難得狼狽了起來。
“孟仙尊,”黎風蘭慢慢俯下身,他看着自己這逆徒,咬牙向對方說道,“你師尊,他早就死了。”
黎風蘭知道,自己這徒弟是個一根筋的人。孟臨洲不像邱晚游和林朝塵那樣,會從神魂下手,仔細探查自己是不是黎扶月。
他只相信觀察甚至直覺。
且那劍法也的确就像孟臨洲說的一樣,這世間只有自己一個人會。
既然孟臨洲已經認定自己就是黎扶月,那無論他怎麽說,對方都不會改變想法。
黎風蘭說“黎扶月”已經死了,其實是在當着孟臨洲的面,與過去撇清關系。
但是……
這逆徒好像誤會了他的話。
聽到黎風蘭的話後,孟臨洲忽然咬牙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師尊。”
黎風蘭:???
你知道什麽了?
孟臨洲五官深邃,眉目淩厲,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看上去格外深沉。
而當這樣的他,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同黎風蘭說話的時候,那句話的殺傷力,也随之成倍增漲。
“我也早看修真界那群人不順眼,這一世,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孟臨洲一臉認真的說。
“報仇?”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你怎麽報仇?
“對!師尊你不正是因心懷怨氣,這才凝成人身嗎?”孟臨洲極其認真的看着黎風蘭,然後胡說八道了起來。
黎風蘭:“……心懷怨氣,凝成人身?這都是你從哪裏學來的東西?”
要是真的可以因為怨氣,凝成人身的話。當年修真界費勁使出伏神陣,讓自己灰飛煙滅,豈不是一個笑話?
“我去人界找你的時候,聽……人說的。”孟臨洲理直氣壯地說。
去人界找我……
顯然,孟臨洲說的“你”,就是他的那個散修好友。
不過這并不是重點。
孟臨洲八成是去茶樓,聽到了什麽話本!
“你好歹是個渡劫仙尊,居然将從人間茶館裏聽來的異聞當真?”黎風蘭之前一直覺得,這逆徒雖然讨厭了一點,但是當修士還是很有天賦的。
沒有想到,對方将自己教他的東西當做耳旁風不說。還去人界亂竄,信了那些話本傳說?
但說來當年的孟臨洲就對劍法以外東西不屑一顧,哪怕他師尊要教,孟臨洲也一副懶得聽的樣子。
這樣的孟臨洲,會被凡間的異聞傳說騙過去,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啊……
“不然師尊是怎樣複活的?”沒想到孟臨洲沒有一點反思的意思,竟然還反問了他一下。
孟臨洲其人,完全将“理直氣壯”這四個字演繹到了極致。
冷靜,要冷靜。
黎風蘭站直身子,他朝孟臨洲微笑了一下說:“是,你說的對。不過你知道嗎?怨氣凝成的身子,根基不穩,要是心情不好,我可能再一次灰飛煙滅。”
——黎風蘭想,自己不如順着逆徒的想法來,先将他打法走再說。
果不其然,孟臨洲一下子便認真起來。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麽了?”
這一次孟臨洲終于慢慢地松開黎風蘭,他說:“我幫你将了因果偷出來。”這樣你心情就能變好吧。
天眠宮的持律仙尊,就是這樣“持律”的嗎?
卻說講完剛才那句話後,孟臨洲轉身就要走。而這一次,終于換黎風蘭拽住了他。
好歹師徒一場,他雖然讨厭孟臨洲,但這逆徒畢竟罪不至死。
想來要是孟臨洲用這個造型去闖撷光閣,偷了因果的話,那下一個進伏神陣的人,八成就該是他了。
“孟臨洲,黎扶月是你師尊,可我不是,你明白了嗎?了因果……值得更好的主人。”黎風蘭覺得,自己這一次說的應該挺清楚。
可沒有想到……孟臨洲的思維,好像又跑到了別的方向去。
一千多年過去,他們師徒二人的溝通,依舊存在很大問題。
“好,我知道了。”孟臨洲又頂着那張冷峻的面容,說出了一句叫黎風蘭難以理解的話。
不等黎風蘭問他到底懂了什麽,孟臨洲就再一次潇灑轉身。
這一回黎風蘭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攔住他。
孟臨洲禦劍而去,只留下一句話:“我要将雪域梅洲,變回它原本的樣子。”
這是什麽意思?
……
後面的日子裏,黎風蘭繼續在密光山上養傷恢複。
除了莫憎羽不知哪根筋搭錯,隔三差五就要與他切磋一番外。黎風蘭時不時地還會收到邱晚游的“禮物”,那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為東山引魂幡準備的。
而黎風蘭表面上欣喜,實際卻将東西全部處理了個幹淨。
總的來說,黎風蘭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重生五年多,他的身份雖然還是被人識破了。但好在識破他身份的人,是一直不按套路出牌的孟臨洲。
孟臨洲不會問黎風蘭“為什麽”,他只會用自己的腦回路,将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理解過去。最重要的是,孟臨洲他不會總來煩人。
……因為他現在,找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
陵不厭和往常一樣,将早就熬好的靈藥送到了房間裏。
乘黃見他來,便立刻戒備了起來。它跳到一邊的窗臺上,朝陵不厭呲着牙,露出一幅非常兇惡的模樣。
乘黃的樣子,當然沒有吓到陵不厭。
男人走來輕輕地摸了一下乘黃,笑着說道:“你可是被密光山養着的,怎麽還對我這麽不客氣?”
“嗷!”
陵不厭又伸手捏了捏乘黃的前爪:“不錯,胖了不少。”他輕聲說道。
盡管是笑着說這句話的,可聽到陵不厭的話後,乘黃忽然向後退了幾步,差一點就從窗子上面掉了下去。
“嗚嗚嗚~”順便乘黃還嗚嗚了幾聲,非常熟練地在主人的面前裝起了可憐。
“……師尊?”聽到這裏,黎風蘭忍住不住叫了一下陵不厭。
他怎麽覺得陵不厭這語氣,有點像點評食材?
“嗯?”陵不厭轉身向黎風蘭看去,“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黎風蘭将心裏想的那句話咽了回去。
不過陵不厭卻沒有放過乘黃,他看了看正在裝可憐的小家夥,笑着說道:“我方才只是想,它長這麽胖,或許是該減減肥了。送到雪域梅洲,去陪孟臨洲挖土,似乎不錯。”
黎風蘭摸了摸剛才跳上床的乘黃,還沒等他贊同陵不厭說乘黃胖的那一句,就聽到了對方後面的那句話。
挖土?
黎風蘭覺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這件事。
“孟臨洲在做什麽?”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幾日前忽然回到了雪域梅洲。”陵不厭說。
“他去雪域梅洲做什麽?”此時黎風蘭的心中,隐隐約約的已經有了點不好的想法。
果不其然,陵不厭輕輕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懂,聽人說似乎一直在……鋤地?”
黎風蘭:“……”
我怎麽有這麽一個丢人的徒弟?
孟臨洲的腦子,似乎真的只有在修真的時候還算好用。
——原來自那天與黎風蘭相認後,孟臨洲就去了雪域梅洲。他想要将那些被自己燒死的霧梅,重新養活。
現在怕是半個修真界都知道了這件事。
最神奇的是,因為孟臨洲平常非常嚴肅正經,且外表冷峻。所以直到現在,大家都以為他在雪域梅洲是有大事要做。
沒有人想到,孟臨洲真的只是在種樹。
……
或許是種了幾天樹,孟臨洲自覺救活霧梅無望。
就在這一天晚上,黎風蘭忽然收到了一摞厚厚的書信。
信是宗門的靈鶴送來的,放下書信後,它便直接飛走了。
“嗷嗷!”看到這東西,乘黃頗為好奇的撲了上來。
“乘黃別動,我先看一下。”黎風蘭将書信舉起,等乘黃不再搶奪後,這才借着燭光,慢慢地将信件拆了開來。
取下第一層信封後,裏面還有一層。
黎風蘭看到,這一層信封上,寫着四個大字:“師尊親啓”。
看到這四個字,黎風蘭的眼皮不由輕輕地跳動了一下……他怎麽有點不太好的預感呢?
“算了,看看吧。”
孟臨洲一向不喜歡和人交流,現在他給自己送來這麽厚的一封信,便顯得格外反常。
萬一裏面是什麽修真界秘聞,或者和自己有關的重要信息,也不能這麽錯過。
想好之後,黎風蘭就将最後一層信封拆了下來。
可惜的是……信裏面的內容,似乎和黎風蘭想象的不太一樣。
“這是什麽東西?”
看到那行字的時候,黎風蘭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黎風蘭和一般修士不一樣,在進入天眠宮之前,他在人界修習了十七年君子六藝,完全是按照入朝為官的标準來培養的。
因此黎風蘭對書信這種東西的質量要求,也就格外的高。
可是一直和師尊對着幹的孟臨洲卻不一樣。
他從小開始修真,最讨厭黎風蘭讓他學“與修真無關”的東西。
之前黎風蘭看孟臨洲不願意,也就懶得逼迫他,而現在拆開這封信的時候……受罪的就成了自己。
平心而論,孟臨洲的字跡不算太醜,甚至勉強算是清秀。
但是這封信的第一句話,就讓黎風蘭的腦袋一痛。
“師尊,我真的做錯了。”
黎風蘭:“……”
孟臨洲真的是在寫信嗎?
他強忍着嫌棄,将這一封信看了一遍。
而不過兩頁,黎風蘭就明白,這東西相比起“信”,更應該被稱作“檢讨”。
孟臨洲用了幾十張紙,譴責修真界當年的行為很像“卸磨殺驢”,順便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叛逆心理,以及抒發懊悔之情。
——孟臨洲從前覺得,師尊的确做了壞事,受到懲罰是應該的。
但是他現在已經認清,自己本質上就是一個幫親不幫理的人。師尊當年假扮散修,是自己唯一朋友,甚至還救過自己一命。
這樣一來,自己再站在師尊對立面,真是太不像話了。
要是師尊這一世還想走火入魔的話,自己一定要當個得力手下。
“真沒有想到,那逆徒平常沉默寡言,但是寫出來……怎麽廢話這麽多。”黎風蘭一邊看着檢讨書,一邊摸着乘黃的背,輕聲對它說。
最最重要的是,孟臨洲三觀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
和自己一起為禍世間?這句話他居然能說得出口?
看來自己這個師尊,做的的确非常失敗……
盡管沒有聽懂主人的話,但乘黃還是裝作一副明白了的樣子,跟着黎風蘭一起點了點頭。
過了半晌,黎風蘭終于看完了這厚厚一摞書信。
他臉上并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黎風蘭只是輕輕将乘黃抱在懷中,朝着窗外看去。
其實他的的确确有些想念那些霧梅了。
相傳霧梅生長于從前的冥界,早在上古時就已絕跡。
但幾千年前,有修士竟從秘境裏找到了一把霧梅種子,并将它送給了邱晚游。
得到霧梅種子後,邱晚游随手将它撒到了雪域梅洲,而那一大把種子,最終也只活了幾株梅花。
可沒想到,霧梅卻引起了黎扶月的興趣。
離開雪域梅洲後,黎扶月遍訪秘境,收集到了不少霧梅花種。
他費勁心思将花種全部養活,甚至可以說,雪域梅洲大部分霧梅,完全就是靠着黎扶月的靈力澆灌,這才活下來的。
時間久了,霧梅上自然沾染了黎扶月的氣息。
……
黎扶月死後,此前被關在牢中的孟臨洲,終于被人放了出來。
他離開那座牢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雪域梅洲。
但孟臨洲還是來晚了,等他到雪域梅洲的時候,黎風蘭的屍體早已經被人帶走,這裏只剩下一片空空蕩蕩的雪原,還有失去主人的霧梅。
“黎扶月……”孟臨洲還是不敢相信,黎扶月那樣的人,居然會死。
他呆呆地朝霧梅林中看去,耳邊也在這時傳來了一陣陌生的聲響。
有兩個修士,正在談論他師尊黎扶月。
——說話的那兩個修士,孟臨洲并不認得。他們應該是修真界其它宗門的人,來這裏只是為了合力布伏神陣。
“……黎扶月雖然已經魂飛魄散,但是他死的地方離雪域梅洲太近。我擔心會有神魂的碎片,被霧梅吸引聚集,盤旋不散最終怨氣凝結,化為邪魂惡靈。”其中一個修士這麽說。
接着另外一個人補充道:“是啊,黎扶月不是之前還曾妄想,斬斷冥河嗎?誰知道他做出這事,和原本生活在冥界的霧梅,是不是有點關系呢。”
“有道理啊!”
“邪魂惡靈?”聽到這幾個字,一直沉默着的孟臨洲緩步朝說話的修士走了過去。
對方雖然不認識孟臨洲,但是看到他這渾身冒冷氣樣子,明顯有些害怕。
本在聊天的兩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不過孟臨洲并不在意那兩人的反應,他再一次問:“你們說的‘邪魂惡靈’,是什麽意思?”
那兩人對視一眼,過了一會後,終于有一個人回答了他的問題。
“邪魂惡靈……就是那種沒有思想,只會吃人和修士靈魂的邪物。”
實際上眼前的修士,修為還算可以,但隔行如隔山,他在這方面也是個半吊子。
那修士說的情況,的确是有的,但是卻不會發生在黎扶月身上。
畢竟黎扶月是被伏神陣所殺,他就連魂飛魄散,也比旁人散的更加徹底一點。
修真界衆多厲害的修士,之所以不惜花費大量時間,布下伏神陣來殺黎扶月,為的就是不留一丁點後患。
“這樣嗎……”孟臨洲緊緊地蹙起了眉,他雖然讨厭師尊,可這并不代表着他願意看到黎扶月變成那些人口中的“邪魂惡靈”。
……黎扶月活着的時候,光風霁月聞名天下。他犯下錯事,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樣的一個人,決不能變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那你們說,應該怎麽辦?”孟臨洲忽然開口問道。
“什麽怎麽辦?”第一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孟臨洲的意思。
但是下一刻,另外一個人便回答道:“您是問,怎樣永絕後患?好說啊,把這一片雪域梅洲放火燒了,不就可以了嗎?”
“燒了?”孟臨洲緊抿着嘴唇,半天都不說一句話,他忽然變得有些魂不守舍。
而見他這樣,那兩個人對視一眼,趕緊離開了雪域梅洲。
等這裏只剩下孟臨洲一個人的時候,他沉默着按照陣法,慢慢走到了霧梅的最中心。
這裏長着一株霧梅,梅樹樹幹上,滿是劍痕。
孟臨洲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着伸出手去,拂過霧梅樹幹上的傷痕。
“……黎扶月,你真的死了嗎?”孟臨洲嘴裏輕聲念叨着。
盡管理智告訴他,黎扶月已經死在了伏神陣下,但是他還是本能地不願意承認黎扶月居然也會死。
樹幹上的傷痕,都是黎扶月當年教他練劍的時候留下來的。
這麽多年過去,已然成為了霧梅的一部分。
在這裏站了半天之後,孟臨洲慢慢地抱着膝蓋,靠着霧梅坐了下來。
此時的雪域梅洲,安靜地針落可聞。
孟臨洲将臉埋進膝蓋中,依舊小聲地一遍遍重複着那句話:“黎扶月,黎扶月你人呢?你真的死了嗎……”
雪域梅洲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回答孟臨洲的問題。
與三百歲才出天眠宮的黎扶月不同,孟臨洲打小不知道溜出去過多少次。
而死在他手下的兇獸、妖邪更是數不勝數。
可就是這樣一個,手中早已經沾滿了血的修士。
他人生中第一次正視“死亡”這個課題,卻是在今日。
“黎扶月……你真的不回來了嗎?”孟臨洲還在一遍遍地叫着對方的名字。
此時的他尚未完全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再也無法見到師尊了。
死亡并非某個瞬間,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這一刻的孟臨洲,正身處其中。
過了很久很久,雪域梅洲逐漸黑了下來,而他也終于扶着樹幹站起身。
孟臨洲最後回看一眼背後那叢叢霧梅,終于緩緩閉上了眼睛,喚來一團火焰,将這裏點燃。
就在火焰熊熊燃燒的那一刻,林朝塵來了。
“……這把火,是你放的?”林朝塵身上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染透。他神情恍惚,就好像是丢了魂。
“是。”
孟臨洲知道,林朝塵身上的血……全都來自那個人。
“你為什麽,”林朝塵咬了咬牙,他走上前去一把扼住孟臨洲的咽喉,“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男人的手慢慢收緊,可供孟臨洲呼吸的空氣越來越少。
明明快被人掐死,孟臨洲卻笑了出來。
“那你呢?你為什麽要殺了黎扶月?”
林朝塵沒有說話,他的手驟然脫力松開。
孟臨洲咳了兩下,他本打算說出原因。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卻莫名不願“黎扶月”這三個字,和惡心的“邪魂惡靈”放在一起。
于是他說:“霧梅必須用靈力澆灌,被黎扶月養了千年,誰知道有沒有染上邪氣?只有一把火燒了才能叫人放心。”
說完之後,孟臨洲便直接拂袖離去。
只留林朝塵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霧梅深處而去。
他施法喚來水汽,企圖澆滅這場大火,卻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林朝塵只能望着這怎麽也撲不滅的大火,一遍又一遍地于心底,反複回憶着此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