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頭頂落下滾石的那一刻,延勒心中一沉,就知道谷中有伏兵。胯下戰馬踢踏嘶鳴,周遭都是混亂的驚呼慘叫,陡然破風之聲傳來,延勒擡刀狠狠一揮,箭矢撞上刀刃的剎那改了道,卻震得他虎口發麻。

這力道——延勒循着箭來處擡頭看去,就見一面大旗斜斜插在山頭,玄色旗面張揚,偌大一個岑字描了金,龍飛鳳舞,獵獵生威。

旗下站了一個少年,那人擎弓搭箭,眉眼飛揚,很有幾分驕狂不羁。突然,元徵沖延勒挑釁一笑,連發三箭如流星直逼延勒而來。

延勒罵了聲,劈開兩箭,臨了一箭卻是直奔他胯下戰馬。

戰馬慘嘶一聲,四肢亂踏了幾下,轟然倒了下去,延勒立掌拍在馬背縱身而起,穩穩地落在地上。

延勒陰沉道:“元徵。”

元徵放下弓箭,嗤笑道:“爾等蠻夷也配直呼我的名字?”

延勒臉上的神情卻變得冷靜,他慢條斯理地,“元徵,你不奇怪嗎?你我在北滄關之前素未謀面,我卻知道你是誰。”

元徵眯了眯眼睛,說:“你想說什麽?”

延勒說:“我的糧草為你們所燒,鶴山州卻在此時棄了城,不但成了我的糧草補給之地,還切斷了北滄關和河東的來往。”

“一切巧之又巧,”延勒笑道,“你一點都不起疑?”他又恍然地啊了一聲,慢慢說,“倒也有可能,畢竟是大燕出了名的纨绔草包,除了運氣好點兒是燕帝的嫡子,別的,一無是處。”

元徵冷笑道:“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挑撥離間。”

延勒說:“我挑撥還是你不敢面對同室操戈還拿百姓做棋子的肮髒恥辱?”

元徵盯着延勒看了一會兒,冷漠道:“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我就會信你?”

延勒微笑道:“你可以不信,若是這麽一個人真做了大燕皇帝,我們還求之不得。”

元徵倏然笑了笑,說:“無論誰坐皇帝,你也看不見了。延勒,今日,這落雲谷,就是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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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

他話一落,将士們刷地張弓搭箭,須臾之間箭矢如雨疾射而下。底下胡人紛紛擎盾相擋,列了陣,竟從開始的混亂之後變得井然有序。

交過幾輪箭羽,眼見着對方留了人往坡上爬,延勒卻重又上了一匹馬,竟妄圖突圍。元徵直接一聲令下,五千精銳悉數自制高點沖下,雙方當即混戰成了一團。

元徵是沖着延勒去的,刀劍相交的剎那,延勒戰馬長嘶一聲,元徵趁勢而上,二人都自馬背摔下,轉眼又戰到了一處。

延勒刀法以力見長,元徵手中握的是劍,劍法靈巧,交過二十手竟然難分伯仲。

落雲谷厮殺震天,延勒帶在身邊的自然都是胡人精銳,雙方相鬥,鮮血潑灑染紅了道旁的灌木叢。

元徵虎口都幾乎被震得皮開肉綻,延勒長刀壓下時,冷笑道:“小子,若再過個兩年你說不定還真能殺了我。”

元徵低哼一聲,反唇相譏,“就是現在,小爺也能殺了你。”

延勒說:“不知天高地厚!”

他擎刀劈來,去勢極猛,元徵退之不及,生生接下時右手發麻,五髒六腑都似顫了顫,一口血湧上喉頭。

陡然,一騎由遠及近如電般奔馳逼近,元徵倉促擡起眼,卻見岑夜闌騎在馬上飛躍而來,他手中一杆銀槍過處,無人敢撄他鋒芒。

延勒顯然也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堪堪偏過頭時,岑夜闌已近在眼前,刀槍相撞的瞬間,岑夜闌自馬背上躍起,槍尖一旋,二人已經又過了兩招。

元徵見二人交上了手,提着手中劍,想也不想一劍就朝延勒刺去。延勒是胡人第一勇士,若是岑夜闌或元徵任何一人他都有一戰之力,可二人一聯手,不過三十招就已經漸漸露出敗相。

延勒冷冷道:“岑夜闌,你我之間交手多少年,今日你要殺我,便只你我二人。”

元徵嘲道:“怎麽,要敗了,還要乞求個公平?”

“要求——行啊,跪着求。”

延勒怒不可遏,卻聽岑夜闌淡淡道:“今日,我只為殺你。”

元徵咧嘴一笑,道:“聽見了嗎,我們将軍已不屑和你較量,你連同他做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岑夜闌只消一看見延勒,就會想起岑亦臨死前雙目被剜,滿身傷的模樣,他看着延勒戴在臉上的那半張面具,槍尖直削向他面容。延勒倉促一躲,銀芒如蛇刁鑽已破開那張面具,露出一只缺了眼瞳的眼眶。

岑夜闌說:“當日你辱我大哥,我就說過,要你百倍償還。”

岑夜闌手中銀槍越發咄咄逼人,有股子兇狠瘋狂的架勢,竟比延勒手中刀猶多幾分銳利。他槍尖捅穿延勒胸膛時,延勒似乎都還未反應過來,他握着刀,刀尖拄地。

延勒低頭看了看穿過身體的長槍,紅纓在滴滴答答的淌血。

岑夜闌面容平靜,說:“延勒,看着吧,窮我岑夜闌一生,必率大燕鐵騎破你王庭,滅你全族。”

“我要有我岑家一日,胡人再不敢有來犯之念。”

他猛地拔出槍,延勒身體晃了晃,只聽岑夜闌說,“在地獄裏好好看着。”

延勒死了。

岑夜闌卻只盯着延勒的屍體看了許久,他一言不發,周遭都是一片兵戈相交聲。

延勒一死,剩下的胡人将士都心生懼怕,一下子失了鬥志,更遑論岑夜闌帶來的将士湧入落雲谷。

落雲谷當真成了墳場。

元徵看着岑夜闌,伸手碰了碰岑夜闌的手背,過了半晌,岑夜闌才偏頭看着他。

元徵說:“他死了。”

岑夜闌嗯了聲,沒有說話。元徵不經意看了眼,這才發現岑夜闌的右手在發顫,指尖流下血,染紅了整個槍身。

元徵臉色都變了,猛地抓過岑夜闌的右手,他右臂當初在爆炸之中受了傷,縱然有蘇沉昭的良藥,到底時日短,戰事又緊迫,傷勢還未痊愈。

延勒力能扛鼎,就是元徵同他交手,手臂也隐隐作痛,更不用提岑夜闌手上還帶傷。

元徵倒抽了口氣,見他五指還緊緊攥着槍,又氣又心疼,說:“松手。”

“你不知疼的麽,”元徵皺着眉毛訓他,“槍給我。”

岑夜闌遲緩地眨了眨眼睛,松開手,将不離身的流火槍給了元徵,他看着自己滿手的血,這才後知後覺地嘗着疼了。

岑夜闌說:“嗯,疼。”

元徵話一下子被掐住了,看着岑夜闌半晌沒有話說,仿佛他那一個疼不是落在耳中,而是紮在他心裏。

元徵小心地擦幹淨那只手掌上的血,湊唇邊吹了吹,說,“不疼了,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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