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延勒一死,胡人犯燕的兩位主帥俱亡,本就是合盟,一下子失了能主持大局的,剩下的都成了散兵游将。
年初三的時候玉屏關被收回,又過幾日,渙州府等地也漸漸傳來捷報。
消息傳回瀚州時,岑夜闌正被蘇沉昭勒令靜養,小神醫氣壞了,板着臉結結巴巴地訓斥岑夜闌,說他再糟蹋下去,右手就廢了,以後連槍也要提不動了。
岑夜闌一聲都不敢吭,元徵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敢指着岑夜闌的鼻子罵的,雖說他心裏在說罵的好,岑夜闌這樣不愛惜自己,确實是要罵的。可聽着,自己心裏卻又有點兒不痛快,少年人占有欲作祟,岑夜闌是他的人,要發火輪得着別人麽,大夫?大夫也不行。
偏偏岑夜闌還不生氣,要是自己,岑夜闌說不定就翻臉了。
元徵越想越生氣,所幸李景綽這人看着是個粗枝大葉的武夫,心卻細,見一旁坐着的殿下臉色越發不好看,雖不明所以,卻還是一把捂住蘇沉昭的嘴巴,說:“小神醫你可歇歇吧,我聽你說話都聽累了。”
蘇沉昭不高興,掰李景綽的手,李景綽說,“行了行了,岑将軍藥也換好了,讓岑将軍靜養,嗯?小蘇大夫給我瞧瞧,我——”他胡亂揪了個由頭,“我腰疼。”
蘇沉昭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仰起臉看了他一會兒,到底是安分了下來,任由李景綽将自己拉出了屋子。
二人到了屋外,蘇沉昭是醫者,只惦記着病患,拿手去摸李景綽的腰,說:“哪,哪兒疼?”
李景綽抽了口氣,逗蘇沉昭道:“這,這兒疼。”
蘇沉昭皺着眉毛又捏了捏,眼見着要去解李景綽的腰帶,頓時将他吓了一跳,李景綽忙抓住他的手,低聲笑道:“這可是在外頭。”
蘇沉昭說:“外頭如何?我看病,手拿開我看看。”
李景綽就喜歡他這呆愣愣又一本正經的樣子,笑盈盈地說:“不疼了,小神醫,我真不疼了。”
蘇沉昭咕哝道:“怎麽又不疼了?你不要諱疾忌醫,傷了腰不是小事。”
“……”李景綽哭笑不得,“我腰當真不疼,好得很。”
蘇沉昭仰起臉看着李景綽,他長得不高,平白矮了李景綽一個腦袋。蘇沉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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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綽笑道:“哪兒能,我怎會欺騙小神醫。”
他低聲說:“小神醫,過幾天我就要回河東了。”
蘇沉昭怔了怔,點點頭,看不出半點不舍。李景綽有點兒氣,又無奈,吓唬他說:“小神醫,我回去可是要挨軍法的。”
蘇沉昭懵懂道:“為什麽?”
李景綽說:“我此番是私自帶兵來的北境,回去挨軍棍都是輕的,說不得還要被少将軍穿小鞋丢河東偏遠之地,抑或,直接就軍法處置殺頭了事。”
蘇沉昭呆了呆,說:“……那怎麽辦?”
李景綽裝模作樣地嘆氣,“能怎麽辦,等死了。”
“不好,”蘇沉昭眉頭緊皺,碎碎叨叨地說,“是我請你來北境的……阿闌,我讓阿闌給你說話,将你調來北境。”
李景綽樂不可支,逗貓兒似的抹了抹蘇沉昭緊皺的眉心,說,“小神醫擔心我啊?”
蘇沉昭理所當然地點頭,“你救了阿闌,我不能讓你因我而死。”
李景綽聽見阿闌兩個字,啧了聲,突然說,“為你死我願意的。”
蘇沉昭愣住了,望着李景綽,李景綽掐了掐他的臉頰,哄道,“那不如這樣,你跟我去河東,若是我挨了軍法,有小神醫在,也能将我從鬼門關裏搶回來,好不好?”
蘇沉昭認真思索了片刻,猶豫道:“那我想想吧。”
李景綽一下子就笑了。
蘇沉昭又補充道:“人要真死了,我也是沒辦法的。”
李景綽:“……”
戰事将歇,大燕邊軍有祭天的習慣,逢着大戰過後,就會在城中祭天安魂以告慰戰死在沙場的将士和為戰争所苦的百姓,求個國泰民安。
那一日是個好天氣,岑夜闌穿了身黑色的廣袖華服,金冠束發,面容肅穆沉靜,身後是瀚州城城的将士,遠遠的,還有城中百姓,無不沉默地注視着這場安魂儀式。
元徵安靜地看着,腦海中閃過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岑夜闌已經拾階上了祭臺,祭臺上雕着貔貅的方鼎裏燒着火,烈焰逼人,扭曲了岑夜闌修長瘦削的身影。
元徵想,将軍百戰死,岑家自開國至今數百年,鮮有卸甲歸隐,是不是有一日,岑夜闌也會成為這方祭臺上被祭奠的人?
只消這麽一想,元徵就覺得無法忍受,甚至隐約覺得那火活了,要将岑夜闌燒成齑粉,卷入鼎中。
當天晚上,瀚州校場裏燒起了篝火,團團圍坐着,一堆又一堆,都在熱烈地慶賀戰事的勝利。
酒過三巡,李景綽說:“岑将軍,明日我就要返回河東了,叨擾了這許多日子,我敬你。”
岑夜闌看着李景綽,說:“奉寧在北境助我頗多,何來叨擾。”
他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說:“一切盡在酒中,奉寧,我再敬你一杯。”
李景綽展眉笑開,頗有幾分意氣風發,同岑夜闌虛虛碰了杯,說:“能和岑将軍一起并肩作戰,是奉寧之幸。”
岑夜闌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會有機會的。”
元徵和岑夜闌坐得近,都在主位,他酸溜溜地說:“岑将軍怎的不敬我?”
岑夜闌偏頭看着元徵,幹脆利落地說:“此杯敬殿下。”
元徵哼笑一聲,道:“敬我什麽?”
岑夜闌說:“謝殿下北滄關救命之恩,敬殿下落雲谷中以身涉險。”
元徵:“那只一杯?”
他心道,還和李景綽喝了兩杯呢。
岑夜闌倒也不扭捏,直接道:“三杯。”
他仰頭就将杯中酒喝了,元徵看着他線條修長的脖頸,衣襟扣得緊,喉結滾動,火光映襯下給白皙皮肉帶上了幾分溶溶的暖色。
看岑夜闌還要倒第二杯,元徵捉住了他的手,說:“帶傷呢,逗逗你還當真。”
岑夜闌眼睫顫了顫,擡頭看着元徵,想抽回手,元徵卻一下子攥得更緊了。
岑夜闌低聲說:“別鬧,這麽多人。”
元徵捏了捏他的指頭,道:“岑将軍不要掙,他們就瞧不見。”
岑夜闌看了眼底下兩列各自對坐喝酒的将士,只覺元徵手掌滾燙如火,拇指摩挲他指掌的觸感分外清晰,竟讓他覺出了幾分熱。
元徵看着岑夜闌耳根的薄紅,也有些心猿意馬。他湊過身,捏着岑夜闌掌心,在他耳邊笑說,“岑将軍很熱麽,手心都濕了。”
他貼得近,吐息都是熱的,岑夜闌猛地坐直了,動作大,一下子将身前的木案推得動了下,底下的人紛紛擡頭看來。
岑夜闌面皮薄,僵了僵,元徵打了個圓場,說:“岑将軍喝多了,我陪将軍去醒醒酒,諸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