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岑夜闌說得冷淡嚴肅,毫無轉圜之地,元徵神色一僵,滿心期待都落了空,有幾分難堪。他一向心高氣傲,卻還是忍了忍,勉強笑道:“又不是讓你不做你的将軍了,”他似真似假地抱怨,“不過是邀你小住,着什麽急。”
岑夜闌眉宇沉靜,淡漠地看着元徵。元徵心頭一沉,只覺岑夜闌這模樣同最初二人相見兩生厭時一般模樣,仿佛這些時日都不過是他一個人的自作多情,臉上的笑幾乎維持不住。
岑夜闌說:“不必費心思了,待你回京,你我便不必再見了。”
元徵霍然擡頭,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闌,說:“什麽叫不必再見?”
岑夜闌波瀾不驚地說:“殿下不明白?”
“橋歸橋,路歸路,不必再見。”
元徵聽着那幾個字眼,心口陡然泛起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岑夜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岑夜闌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是你,元徵,”他轉開眼,望向瀚州城外一望無際的荒野,擡手搭上城牆,牆面粗糙冰冷,洇着經年發黑的血跡,“皇權之争歷來殘酷,如今東宮未定,你是陛下的嫡子,你以為你躲得了?他們會由得你安然做個閑王?”
元徵卻不耐煩聽這些,臉色難看,“那又如何,這些事我自會做好——”
他話還沒說完,岑夜闌打斷了他,說:“你要怎麽做?”他扯了扯嘴角,哂笑道:“撒潑耍賴,還是任性地一走了之,一輩子躲在你父皇和舅舅的身後?”
元徵越發焦躁,惡狠狠地盯着岑夜闌,岑夜闌不為所動,淡淡道:“你躲不開,七殿下。”
末了幾字,他說得輕卻沉,字字千斤砸在元徵心頭,他猛地一拳砸在城牆上,怒道:“岑夜闌!”
元徵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說:“躲不躲的開,如何做是我的事,我只問你,”他頓了頓,想着岑夜闌的那句“橋歸橋,路歸路,”舌尖發苦,死死地盯着岑夜闌,說:“岑夜闌,我只問你,這麽些時日,你心裏——對我到底有沒有……”
元徵只想問岑夜闌,他們共經生死,這些時日,岑夜闌對他可有半分改觀,有沒有半點喜歡?可岑夜闌面色太過冷靜,冷靜得仿佛玄冰雪山,好像元徵捧出喜歡那兩個字,都無法讓他有一星半點的觸動。
岑夜闌說:“沒有。”
岑夜闌擡起眼睛,看着元徵,說:“沒有心動,沒有喜歡,半點都沒有,”他甚至提了提嘴角,反問元徵,“我怎麽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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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怔怔地看着岑夜闌,說:“說謊。”
“你說謊,”元徵目光落在岑夜闌脖頸的吻痕,好像抓住了一線曙光,他緊緊攥着岑夜闌的手腕,“岑夜闌,你扪心自問,你對我當真沒有一分喜歡?”
“若是沒有,我同你說我喜歡你,我愛你,你為什麽不拒絕!”
“你我一次又一次,你有多情動喜歡,你以為做得了假麽!”
岑夜闌說:“我為什麽要拒絕?”
他語氣平靜,說:“元徵,你忘了你我如何開始的?”
元徵手指顫了顫,沒有說話。
岑夜闌道:“我沒有一刻忘記,你是如何踩着我的痛楚,一次次剝開舊瘡将我拖入噩夢當中,”他看着元徵,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恨。”
“我那時求你放過我,我就差跪在地上求你放過我,你說,”岑夜闌聲音微啞,嘴角卻翹了起來,他在元徵耳邊說,“那怎麽行,我還沒玩夠。”
元徵臉色霎時慘白,倉惶地退了一步。
岑夜闌道:“我恨自己是個怪物,而你,七殿下,七皇子,在我拼命擺脫過去,就要忘記自己的不堪時,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不男不女的怪物,不祥,災星,”岑夜闌吐出這幾個字眼,絲毫不管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心中充斥着鮮血淋漓的痛意,他說,“元徵,我怎麽會不恨?”
元徵眼睛紅了,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說:“不,不是……岑夜闌,不是這樣,你不是怪物,不是……”
元徵巧舌如簧如厮,如今卻像斷了舌頭,含了滿嘴的血腥,連話都說得似有錐心之痛。
岑夜闌看着元徵,微微一笑,說:“如何不是,你起初不就是想玩玩麽?”
元徵如遭雷擊,猛地松開了岑夜闌的手,岑夜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指腹過處,仿佛還殘留着元徵手指的溫度。
岑夜闌說:“殺人誅心。”
“殿下既将心送了過來,我若輕易拒絕,豈不是辜負了殿下?”岑夜闌笑起來,他一笑實在是很漂亮,漫不經心的,又有幾分冷冽。
他看着臉色慘白的元徵,少年人眼瞳都暗淡了,透着紅,喜歡藏不住,傷心也藏不住,到底年輕。
元徵看着岑夜闌,喃喃道:“殺人誅心,”他慘然一笑,“哈,殺人誅心,好個殺人誅心!”
元徵驟然出手攥着岑夜闌的衣襟狠狠将他撞上身後的牆垛,“真不愧是北境主帥,忍辱負重,一擊斃命,岑将軍好算計!”
岑夜闌悶哼了一聲,他短促地抽了口氣,看着元徵,垂下眼睛,慢慢道:“殿下過譽——唔!”
少年人滾燙的唇舌一下子欺了上來,吻得又急又重,不是個吻,困獸撕咬一般,恨不得将他的嘴唇舌頭都咬爛了吃下去,将那些錐心之言一并嚼碎如同沒有說出口。岑夜闌嘗着了腥甜的血水,口中吃了痛,他用力推開元徵,靠着牆喘着氣,臉頰發了紅,唇角流下一抹血。
元徵抹去血水,報複一般碾揉着他的嘴唇,揉紅揉燙了,促聲問道:“岑夜闌,你這麽恨我,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啊?”
“你明明有那麽多機會,我命都給你了,”元徵恨聲說,“北滄關,落雲谷,随便哪裏,你為什麽不殺我?!”
岑夜闌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四目相對,岑夜闌松開齒關,他站直了身,漠然道:“因為你姓元。”
“你是皇室,”岑夜闌說,“岑家世代忠于皇室,忠于大燕。”
元徵看着岑夜闌冷漠的面容,只覺得一口心頭血堵在嗓子眼,眼中神采一下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