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阿闌,我沒事,”蘇沉昭捧着一盅藥,往嘴裏灌了幾口,又塞了兩顆蜜餞,含糊不清地說,“七殿下那一下看着兇,還是留了分寸的。”

岑夜闌應了聲,臉上沒什麽表情,蘇沉昭瞧着,問他,“阿闌,你和七殿下,怎麽回事?”

岑夜闌垂下眼睛,淡淡道:“沒怎麽。”

蘇沉昭說:“你不要瞞我,他看着好像……”他思索了片刻,說,“喜歡你,阿闌,七殿下喜歡你?”

岑夜闌屈指按了按眉心,沒有吭聲。

蘇沉昭看着岑夜闌,眼睛一點一點睜大,連嘴巴都微微張開,想起年前有一回岑夜闌沒來由的發熱,住在藥廬,元徵那時就上了門,二人之間氣氛很是古怪。

蘇沉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咬着蜜餞,貪糖,又往嘴裏送了一顆,說:“你喜歡他嗎?”

岑夜闌頓了頓,冷硬道:“不喜歡。”

蘇沉昭噢了聲,說:“其實這人就是脾氣壞,軍中将士倒是都很喜歡他。”

岑夜闌看着蘇沉昭,臉上浮現幾分笑,說:“他前日還傷了你。”

蘇沉昭不高興地揉了揉自己胸口,道:“所以說他脾氣壞,嘴巴也壞,我不喜歡他,”他又看向岑夜闌,道:“不過阿闌要是喜歡他,我就不生他氣了。”

岑夜闌僵了僵,嘆了口氣,道:“沉昭,我不喜歡他,不能喜歡他。”

蘇沉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說:“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麽不能喜歡?”

岑夜闌:“若是尋常人便罷了,可他是皇室,是先皇後唯一的皇子,身上還背負着孟家的興衰,世家的榮辱,豈能事事由他。我也放不下北境,更不能有負于義父,我這一生,只有馬革裹屍,青山埋骨這一條路。”

蘇沉昭似懂非懂,不知怎的,只覺得心裏有些難過,“阿闌……”

岑夜闌神态卻很平靜,道:“何況,元徵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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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沉昭看着岑夜闌,岑夜闌目光露出幾分冷意,說:“我前幾日收到京畿的傳書,京城已經亂了。”

京城的信傳到元徵手上時,已經是第二日,他宿醉醒來,就看見了孟九,方靖臉色難看,“……阿徵。”

元徵閉了閉眼睛,說:“孟九,你怎麽在這兒?”

孟九直接單膝跪在地上,沉聲說:“殿下,孟九是來接殿下回京的。”

元徵睜開眼,冷漠地看着孟九,孟九是他舅舅孟昙的近侍。無論孟昙去了哪兒,孟九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他,是他的影子。

元徵頭重腳輕的,泛着惡心,頭疼得不行,他漠然道:“你不待在我舅舅身邊,就為了叫我回去?”

“我舅舅呢?”

孟九抿了抿嘴唇,輕聲說:“主子遇刺受了重傷,我離京時他還……還昏迷不醒。”

元徵猛地睜大眼睛,看向孟九,孟九迎着他的目光,道:“主子昏迷前,特命孟九接殿下,請殿下務必速速回京!”

元徵頭更疼了,腦中嗡嗡作響,沒來由的,心頭泛上冷意,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方靖在一旁,道:“陛下突發急症,早朝時嘔血昏了過去……”

元徵不可置信地盯着方靖,只聽方靖說:“這是七天前的事情了,京中封鎖,消息根本傳不出來。”

元徵怒道:“我離京時我父皇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發急症,太醫都是廢物麽!”

孟九輕聲說:“殿下離京後不久,陛下就染了風寒,後來一直沒有大好。直到主子遇刺,陛下早朝時突然嘔血昏厥,京中如今已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了。”

元徵臉色蒼白,“……我父皇和舅舅,如何了?”

孟九沉默不語。

元徵急道:“說話!”

方靖抓住元徵的手臂,“阿徵,你不要着急。”

“京中尚沒有消息傳出,一切都不知曉,”孟九咬緊嘴唇,一個頭磕得重,伏在地上,說:“孟九懇求殿下,請殿下以大局為重,馬上回京!”

元徵安靜了下來,沉默地看着孟九的身影,他咽下嗓子眼裏讓人作嘔的苦意,擡手碰了碰肩膀的傷,啞聲說:“方靖,去傳我的令,即刻回京。”

自燕都至北境瀚州城數百裏,天高地遠,繞是快馬加鞭,消息傳到北境業已過了好幾日。元徵根本不敢去想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到底是出身宮闱,如此突如其來的動蕩,不消多想,就知回了京,必然是一番天翻地覆。

元徵甚至隐隐有種感覺,他此番回了京,踏上的将是另一條路。那條路,屍山血海,還未走,濃郁的血腥和森冷氣已經撲面而來。

元徵回京的消息迅速傳開,彼時岑夜闌正和城中将領商議北滄關新建一事。他靜了須臾,只吩咐齊銘趙一青等人去為元徵送行。

瀚州城牆高,綿延開去,如同堅硬的脊梁,卧在這無垠的天地間。

元徵想起他抵達瀚州那天正當秋時,天高雲淡,北雁南飛,岑夜闌領了城中将領在城門相迎。

他一路颠沛,又是被罰的,心中不快,一掀簾子,幹冷的寒風裹挾着細碎的沙礫,越發不高興。

方靖先下了馬,在旁邊小聲地說:“阿徵,到了。”

元徵抱着臂靠在車廂裏,還未說話,就聽馬車外一記低冷的嗓音,讓元徵想起了冬日的初雪,将融的碎冰。

他說:“末将岑夜闌見過殿下。”

元徵眉梢一挑,慢吞吞地撥開車窗,就見岑夜闌立在外頭,玄衣墨發,腰封掐出一截細韌的腰身,佩着雕貔貅的白玉佩,身姿挺拔如青松,不可摧亦不可折。

岑夜闌擡起臉,二人目光對上,元徵慢慢露出個散漫的笑,說:“岑将軍,久違了。”

轉眼數月,如今已是冬末初春,北境依舊一片蕭瑟凄寒,不見半點春意。

元徵騎在馬上,目光自來送的北境諸将中一一掠過,不見岑夜闌,他壓下驟然翻騰的尖銳痛楚,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齊銘身後領了一支精銳,恭聲道:“殿下,将軍命屬下護送殿下回京。”

元徵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方靖若有所覺,驅馬挨近了,小聲地叫道:“殿下?”

元徵勒緊缰繩,猛地甩下一記鞭子,馬蹄踢踏聲裏,聲音冷靜無波,說:“走。”

書房內。

“阿闌,你不去送一送嗎?”蘇沉昭說。

岑夜闌握着手中的公文,淡淡道:“不必了。”

蘇沉昭小聲嘀咕:“你這本公文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

岑夜闌猛地松開手,公文啪地落在桌上,他垂下眼,慢慢将公文合得齊整,說:“相送無益。”他仿佛是說給自己聽,聲音說得輕緩,“不必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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