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這是民國二十六年的年初
白喬從火車上擠下來,仰頭看看天,還深吸一口氣。
心裏感嘆,這天兒挺好的。晴朗的天氣最是能夠帶來一個好的心情。
又将手裏的提箱左右倒換了一下,好緩解長時間坐着的無聊和疲倦。
他随着人群往前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裏去。
這一趟是父親将他派來“磨練磨練”,試試身手,将來好把家裏的布匹生意坐落在這座城裏。
想起來之前與父親的争吵,他又無奈又習以為常的搖搖頭。
現下戰事四起,老宅那地方怕是岌岌可危啊。
白喬一邊想着,一邊仍在街上游蕩。待想起來所處之地而停下來腳步,已經不知到了哪裏。
他左右瞧瞧,微一仰頭,見身旁是一氣派非凡的典當鋪——光是那幌子就穿金戴銀的,一個“當”字寫的更是龍飛鳳舞,教人一眼就看得出主人家兒那好大喜功的折騰勁兒。
眼瞅着自己沒地方落腳,又疲乏的不行,理所當然的白喬便想着進去看看。
這一來這典當鋪做的氣派,他也樂的去欣賞欣賞,愛美之心他亦有之;
二來是他看這典當鋪的一身行頭,料定那主人不是個難結交的人;
這最重要的,還是最好能借着這主人對這地方的富豪紳士,平頭百姓都有些了解,好教他在這地方更能伸展拳腳些。
這麽想着,白喬便入了門內。
門後頭倒是有不少人,他一進門,就聽有人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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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來者皆是客,您先坐一坐。”
白喬聽了只笑一笑,旁邊尋了個長凳坐在一端。
那頭朝奉還與一位姑娘做着交易
這姑娘看着年歲不大,手不住的撚着手裏邊小包袱的邊角,頭垂着一看便知是不經什麽世事。
這小姑娘,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欺負你麽。
喬白微微皺眉,這麽想着,饒有興致繼續看。
待她身前一人離去,朝奉催促着。
那姑娘急忙将一小包袱雙手舉過櫃臺,朝奉接過一打開,一雙明明晃晃的镯子露出來,镯子泛着金光,看得出年歲有些遠了,可打理的卻是極細致。
朝奉掀着包袱一邊仔細打量打量,又伸眼皮上下打量一番那小姑娘,手一搭,把半個镯子蓋上,問那姑娘。
“姑娘為何而來啊?”
那小姑娘一擡頭,眼裏還含着些淚,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我,父親前些天拉車的時候傷了身體,又強撐着做活,昨天”她低頭,掩面而泣“昨天竟活活累死在那大街上,現下家裏除了四壁和這镯子再沒什麽值錢的了,”姑娘擡起頭來望着朝奉,用一種哀求的語氣說“只求今日您能行行好,讓我能葬了父親。”
白喬聽着暗嘆一聲可憐。
朝奉扁扁嘴
“你打算當多少錢?”
那小姑娘低下頭不再敢看他
“我,我不知道……”
朝奉左手食指微微敲兩下櫃臺面,像是思考着些什麽,不一會兒又掀開镯子上的破布撩開,歪頭看看
“小姑娘,你可走了大運啦。”
“啊?”那小姑娘茫然的擡頭望着他。
“你瞧着,”朝奉兩根手指捏着镯子往前一展示,“你瞧這五個字念什麽?”
惹得白喬也伸脖子湊上去瞧。
“我,我不識字。”小姑娘怯怯的說。
“內務府督造!你知道就憑這幾個字這镯子能當多少錢嗎?”朝奉看着镯子不給那小姑娘答話機會“你瞧瞧”他把镯子放上秤“這就是一兩黃金吶!一百元錢吧。”
“那,那這……”小姑娘欲言又止的張張嘴。
“怎麽”朝奉反問道“一百元還嫌少?”
“不,不是”小姑娘拼命搖頭“真的能當一百元錢……那麽多?”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的驚喜。
“你再問問也許就不那麽多了。”朝奉說着把镯子包好,招呼票臺“內務府督造金镯子一只!”
“謝謝,謝謝您!”小姑娘謝過不知道多少遍,驚喜的轉身離去。
白喬望着那小姑娘的身影,他可明明白白的看得清楚,那上面的字可不是什麽“內務府督造”。
朝奉把镯子遞下去招招手
“下一個下一個,喲!王府的大少爺啊,貴客貴客!”
那王府少爺展扇翩翩一笑,“怎麽樣,我這折扇,怎麽不得百八十塊錢兒的?”
朝奉接過手去“好扇!好扇!”
又往折貨那方向一扔
“法幣三十元~”
“诶~,這是怎麽個說法?”那王府少爺看着自己吃喝嫖賭的錢打了水漂,急了。
“王少爺不是第一次進我們當鋪門兒,該知道我們規矩~”朝奉朝他笑着拱拱手。
那頭正擦着桌子的後生熟練的接話“是什麽規矩啊?”
朝奉清清嗓子
“劫、富、濟、貧。”
見那王少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又聳聳肩“您這理兒啊,不如找我們掌櫃的說去,可別難為我一個打雜的呦!”
白喬收回眼光,帶了些笑意。心下也了然,原來這朝奉并不是掌櫃的。這下更是對那掌櫃的多了份好奇之心。
這樣的那樣的客人有走過幾輪。
待到眼前的最後一個客人出門,白喬才走上前去。
朝奉問道,“先生所當何物啊?”
白喬将上衣袋裏夾着的一支鋼筆遞過去
“還煩請您看看,不知我這是富是貧啊?”
朝奉來回砸吧砸吧這話,覺着不大是味兒,可又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只得看看鋼筆,開口問道,“不知先生又為何而來啊?”
白喬心裏盤算着,得要想法子把那掌櫃引出來才好,若是真平平淡淡便走了,那掌櫃定是不會露面,而又教自己賠了夫人是又折兵。
他笑笑,“我本是逃難過來的,而今身上分文沒有,這可叫我這可憐人如何過活啊,您說是吧。”
朝奉連連點頭“您說這世道!”
他沒給朝奉說下去的空檔,緊着話接上“就是說!你看我這能當多少銀兩啊?”
說罷單手叉腰,故意把那腰間的腰包顯露出來,原地轉了那麽一圈,像是打量了一番似的,拿捏着那王少爺似的腔調,“怎麽不得百八十塊錢兒的?”
朝奉是一眼看準了他腰間上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暗叫聲糟糕,轉轉眼珠才答上話兒“百八十塊錢兒的您這可是要了小店的命了,這樣吧,我給您往高了說,五十塊錢吧,不能再多了。”
“诶,不成不成,八十元,不能再少啦。”他搖搖手,連帶着頭也搖搖。
“您這不是拿我打趣呢嘛!”
那朝奉一面與他說着,一面把在打雜的後生招到身邊,低頭耳語幾句“去把厲掌櫃找來,來了個砸牌子的。”
白喬眼尾捎瞥見那後生轉身跑出屋去,心下叫一聲好,撣一撣身上的灰,又回那長凳坐下,“你若是實在不肯,那我便在這再坐一坐好了。”
朝奉賠着笑“大老板吶,您這怕不是與我玩笑,何苦為難我們這些做活的呢。”
他心願已達在長凳上坐得舒服,慢悠悠擡手“不急不急,這天還早呢,您再幫我看看。”
他和朝奉你來我往的說了些有的沒的,無非他死咬着價位不放,惹得朝奉頭疼。
一刻鐘被這麽慢慢的耗過去。
直到喬白聽見後門外的響動,還未見有人出現,倒是先傳來了聲音——
“呦!是什麽大老板來我這做客吶!是我怠慢了,這些做活的都不懂事,您可千萬莫怪,莫怪啊!”
他聽聞,趕緊起身來,趁着這時候,來人已經進了屋,換下朝奉,站在櫃臺之後。
這才真正是見上了面,兩張臉四只眼睛相互打量着,時不時還交換個眼神,只不過這時候,白喬大概是沒有什麽眼神的,而近似于發呆。
要說白喬這人,打小就受着一片“溫文爾雅”“天資聰穎”之類的稱贊,可一雙眼睛是專往美人身上追,他自己還美其名曰“藝術欣賞”。
幼時讓他抓周,他一把抓住了最名貴的一幅美人字畫,大人們歡天喜地的說他将來不是文人風骨便是前途無量,他卻偏偏對那畫上美人垂涎三尺。
而如今,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就在眼前,他舍不得合上眼皮,只想趕緊着多看兩眼,不自覺看的入了迷。
等白喬回過神來,身已經到了櫃臺前。
面對這等的美人,怎麽能不微笑呢。
他想也沒想就對人開口,“先生可是這當鋪的掌櫃?”
不料那人沒言語,卻先快步繞過櫃臺,到他面前來,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正是正是,想來他們說的就是先生了吧。敢問先生芳……先生貴姓?”
他見着那只白玉雕琢出來似的手,喜歡得不得了,又不好表現得太過輕浮,大方握上去“啊,免貴姓白,單名一個喬字。”
他握着這手不忍放開,卻發現對方竟也不肯放開。
想起他自己剛剛的舉動,确實不是君子所為,想來是要給他些“顏色”瞧瞧,可對方并沒有做出多過分的事情來,他也不好發作。
誰知那人還挑釁似的用拇指蹭蹭他的手背。
對方依舊笑着,還愈發溫和“鄙人姓歷,名禛。”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笑着“啊,歷先生,歷先生。”
反手也摸回去。
那人一聽卻更起勁了,在他手上不停地撫摸。
“白先生不必如此生疏,叫我厲禛就好。”
他回以微笑,手上更是不甘示弱。
更何況厲禛的手白淨纖細,他摸着還甚是滿意。不吃虧的事,人們往往是不吝啬去做的。
“當然當然,歷先生也喊我白喬便是。”
兩人相對握手甚久,皆是一臉的溫和,若是不知道,真會以為是多年不見的老友相會。
周圍的一衆店員看着這場暗波洶湧的“對決”,都懸起一口氣來。